愛在烈火焚身中

浩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買下一套小房子，急着要回老家把媽接來同住。老婆楊柳起先不同意，直到浩東發了火，她才不吱聲了。

第二天兩人趕到鄉下。聽說兒子媳婦要帶她進城享福，媽就抹開了眼淚，連說：“好好好好，媽沒白疼你們一場！”聞訊趕來的鄰居都誇浩東兩口子有孝心，浩東喜滋滋地給大夥散煙散糖。這當口，媽佝偻着腰，翻箱倒櫃地摸出一個舊手帕包，厚厚的不知包着什麼。待一層層打開，竟是一張張面額不等的鈔票，怕有好幾百塊。媽一臉難為情地說：“楊柳，你們買房，媽沒給過一分錢，媽對不起你們。這些錢，是媽上山捉蜈蚣掙的，就算媽的一點心意吧。”

浩東知道，捉蜈蚣，那可是大老爺們才敢幹的活啊！每天要爬上老高的山，使勁翻開一塊塊松動的大石頭，運氣好哩，石頭下就有一條毒蜈蚣在爬；運氣不好的話，石頭下就不是蜈蚣，而是蛇了，可吓死人呢。一個鄰居說：“浩東啊，你媽手腳不利索，還硬要去捉蜈蚣，誰勸也不聽。她三天兩頭被蜈蚣咬，一雙手腫得連筷子都沒法拿……”

浩東喊了一聲“媽”就說不下去了，楊柳的心也不由得輕顫起來。

誰知要動身的時候出了岔：媽要把養了好幾年的一隻老母雞帶進城裡，還要把新孵的一窩小雞也帶去。

浩東哭笑不得，媽又老糊塗了。城裡不比鄉下，這一窩雞養哪兒啊？他勸媽把雞送人或者賣了，媽卻神經質地抱住老母雞，氣哼哼地說：“誰也别想搶走我的寶貝！”

楊柳也急了，對圍觀的鄰居說：“各位大伯大嬸，大家都瞧見了，不是我們不會做小輩，而是媽實在有點不開竅。你們想啊，咱那屋原本就小，哪還有地方養雞啊！再說，養雞有噪音，有氣味，咱可以忍受，可左鄰右舍哪能答應……”

浩東瞪着楊柳，吼道：“有完沒完？就你能說！”媽在一旁不高興了，說：“浩東，對楊柳喊什麼喊啊？”一位鄰居大叔說：“浩東兩口子，要說這事也不全是你媽糊塗。你們工作忙，一年到頭也不大回來，這幾年全是這隻老母雞陪着她，這雞成了她的命根子啊！何況才孵了一窩小雞，愛煞人哩。你媽一時半刻拐不過彎來，再想辦法勸勸她吧。”

晚上，浩東怎麼也睡不着，小時候和媽相依為命的一幕幕展現在他眼前。他把那些往事告訴楊柳，楊柳聽着聽着眼圈慢慢紅了，說：“浩東，媽真好，可總不能真把這麼多雞養在咱那小屋裡吧？”浩東歎了口氣，這确實是個問題。要是雞全死了，媽就沒辦法想了，盡管雞死了媽會心疼，可時間一長，自己和楊柳再對媽好些，媽肯定會忘記這事的。

想到這裡，浩東突然有了主意。半夜時分，他悄悄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出屋子，在院裡找來一大把幹柴草，來到雞窩前用火機點燃，悄聲說：“雞們，為了我媽，對不起了！”然後把燒得旺旺的柴草塞進雞窩。頓時，雞炸了窩，驚叫着想往外跑，可是籠門早被浩東拴牢了。

第二天一大早，院子裡突然暴發出媽摘了心肝似的哭叫聲。兩人出來一看，院子裡滿是人，鄰居們也被媽的哭叫聲驚動了。媽跳着腳向大家哭訴：“誰對我的雞下毒手啊？以後誰陪我說話啊？”

浩東裝模作樣地彎腰看了看，假裝氣憤地說：“媽，準是誰不小心，把香煙頭扔進去才引發的火，沒燒着咱家的房子還算萬幸啊！媽，雞沒了，咱這就進城吧……”

這時，人群中有位愣頭青開腔了：“不對啊，浩東，一隻香煙頭哪能就把雞窩燒了起來？一定是有人故意放的火，說不定是賊娃子……”話沒說完，就被鄰居大叔喝住了，他朝愣頭青擠擠眼，大聲說：“你胡說什麼啊，還是浩東說的對，分明是有人不小心扔了香煙頭嘛！”

浩東安慰媽說：“媽，現在雞沒了，你該跟我們走了吧？對了，這一窩雞我得把它們好好地埋了，也算對得起它們陪媽一場……”說着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雞窩抱出老母雞，然後一下子驚呆了，所有的人全驚呆了——雕塑樣的老母雞剛被抱開，它那燒得焦黑卻依舊成展開狀的翅膀下，立即滾出一窩小雞，像一團團嫩黃的絨球，叽叽喳喳叫個不停，瞧那驚慌的樣子，是在尋找媽媽嗎？

媽撲上前來，一把抱着老母雞，嘴裡一個勁地呢喃：“我就知道小雞不會死的，不會死的……哪個做媽的不護着自個兒的孩子呢？”鄰居大叔歎了口氣，動情地說：“他大嬸，孩子也有孩子的難處，我看這樣好了，我代你養這窩小雞，你還是進城吧，别辜負孩子的一片心。”

大叔一說，大夥也紛紛相勸，浩東媽癡癡地看着這群惹人喜愛的小雞，抹着淚說：“我聽大家的。唉，原本想把這窩小雞養大了，到時正好下蛋給坐月子的楊柳吃，現在她吃不到這新鮮的土雞蛋了！”

楊柳的心猛地一震：是啊，老母雞即使遭烈火焚燒，也要護着它的孩子，媽又何嘗不是處處想着她和浩東呢？可我還嫌棄媽……

她頓了頓說：“媽，你以後不會冷清了，我和浩東一定天天陪你說話，我們還會經常回來看看這群小雞。”說着一把抱住媽，痛痛快快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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