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陶玉山
過去,老媽最喜歡吃的月餅就是五仁餡兒的。确切地說,她老人家隻願意吃五仁月餅,其它餡兒的,不但不感興趣,甚至連看都不看。
仔細說起來,越嚼越有味、越覺得好吃的五仁月餅似乎就是最初月餅的應有原味。意思是,一開始,月餅餡兒除了五仁還是五仁。隻是到了後來,商家為了滿足不同口味消費者的需求,投其所好,更主要的是增加銷售量和收入,才有了棗泥、豆沙、椰蓉、闆栗、蛋黃,以及火腿什麼餡兒的月餅。由此而言,這些不同餡兒的月餅應該都是由五仁月餅派生衍變出來的。
在老濟南人心目中,便于攜帶、不易破碎、皮薄餡兒實惠、口感恰好的五仁月餅才是真正的月餅;才符合蘇轼“小餅如嚼月,中有酥與饴”描寫的吃月餅時的惬意心情的原意。畢竟月餅是用來吃的。說起來還是周作人實在:“中秋的意義,在我看來,吃月餅之重要殆過于看月亮”。月餅是小時候的味道,吃的是一種情懷。故此,月餅之于中秋,基本上如同餃子之于過年,少了它就不叫過節。對于老濟南人來說不吃五仁月餅,中秋這個傳統節日就失去了很多味道……
五仁月餅中的五仁,一般來說就是杏仁、核桃仁、橄榄仁、芝麻仁和瓜子仁。另外還有用青杏和玫瑰精心制作的青紅絲點綴于五仁餡料中,可謂五顔六色,美不勝收,看着就讓人有食欲。傳統正宗的五仁月餅餅皮香軟,餡料松脆,唇齒留香,回味無窮。關于五仁,這裡面還有講究說法呢。一種說法是五仁包含有仁、義、禮、智、信這五種傳統美德,為月餅賦予了深厚的文化底蘊;另外一種廣泛流傳的說法是:前面兩仁代表着父母,中間的兩仁,形容夫妻,而最後的一仁,則是指的孩子。五種果仁按照比例合理搭配在一起,組成了一種老少皆宜、妙不可言的美味兒,寓意着一家三代和和氣氣團聚在一起,呈現出一種團圓幸福和諧美滿的喜人景象。
過去,每當中秋節來臨之前,老媽都會在超市或食品店買回許多月餅,當然都是五仁的。每晚吃飯時,她老人家總會拿出兩個,每個切成四塊,端端正正擺在一個菜盤裡讓家人品嘗。記憶中,那時候的老媽牙口不行了,後來即便安裝了假牙,也是不敢咀嚼堅硬的食物的。她老人家總是面帶微笑,饒有興趣地看着家人品嘗月餅,還會不時地輕生問一聲:口味怎麼樣?好吃吧?不硌牙吧?看到大家吃得很帶勁兒,老媽慈祥的臉上就會露出滿意開心的表情。讓人從中讀出了:嗯。我的眼光還不錯,沒有買到家人不喜歡吃的月餅。
後來,老媽病重,起不來床,生活不能自理了;慢慢地連吃飯喝水都成了問題,離不開家人的伺候。記得老媽在世的最後一個中秋節前,說話很費勁兒吃力的老人家,無神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我,似乎是竭盡全力斷斷續續地詢問我:家裡買了月餅了嗎?甚至叮囑我随吃随買,不要儲存那麼多,放長了,不新鮮,口感也不好……
細數珍藏的記憶片段,當初的确未曾想到有多特别,有多珍貴。幾年之後,每次回想才感到都是那麼難得,那麼溫馨,甚至那麼幸福。或許,正是因為成了過去,成了不複重來的過往,才變得愈加美好,愈加讓人難舍難忘吧。老媽走後的這幾年,每年中秋節前我都會買一些月餅,其中五仁餡兒占多數。每年我都會将月餅整整齊齊地擺在飯桌上,好像告訴老媽或讓老媽看到。意思是:放心吧,老媽,中秋節,咱家裡早就準備好月餅了,還是五仁的……
記憶是挂牽,記憶是糾纏,記憶是碾轉反側,記憶是念念在茲。不是所有的事都會被歲月沖淡。作為我們,如果不能記得所有的事情,那麼,我們至少應該知道自己忘記了什麼。有的人,一轉身,就成了永遠。親情根本就耽誤不起啊!老媽,我最最敬愛的人再也回不來了,幾乎連想念都成了奢望。沒有老媽的我,已經沒有了依靠,心裡沒有了底氣。由此,失去了才知道,陪伴才是最長情的告白;這世上最令人傷心的事,不是沒有人分擔苦痛,而是連快樂都無處分享;最痛苦的莫過于子欲養而親不待……
人生最苦的不是藥,而是悄悄吞咽的淚水。深切的痛苦埋在心底深處,也許要過好多年才敢想、才敢正視。月是故鄉明,餅是老味香。也許三秋恰半的明天晚上,我會擡起頭長久地仰望天空,那時會有多少人和我一樣的仰望,多少人會和我不一樣。我會在心裡虔誠地念着“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默默回到屋内,輕輕地拿起一塊五仁月餅細細咀嚼着,回味着。我想那時候老媽如同往年的此時,就在一邊,非常感興趣一樣,看着我品嘗……
“情到不堪言處,分付東流”。太快了,好多事情還沒有來得及慢慢品味就倏忽過去了,如同驚鴻一瞥。人生如果不經曆,怎會懂得珍惜。又是一年佳節至,又是一年團圓時。紙短情長,寫不盡對歲月的感慨萬千。馬上就要到了六十耳順的我固執地認為:有老媽在的中秋節,才會有儀式感,才會有味道,才會是真正意義上的家人團圓的中秋節。而殘酷的現實生活明白無誤地告訴我:有些路,必須自己走,這不是孤獨,而是選擇。沒有人是不可代替的,就像沒有東西是必須擁有的。有些事情可以改變時,盡力而為;不可改變時,坦然接受。由此我必須強制自己早一點适應沒有老媽的中秋節。因為隻有這樣,天堂上的老媽才會欣慰地、用隻有我才會聽見的聲音說:我的兒子,你終于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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