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熙甯二年（1069），宋神宗重用王安石，啟動"熙甯變法"，均輸法、青苗法、市易法、免役法、方田均稅法、農田水利法、置将法、保甲法、保馬法等新法陸續推開。變法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大宋王朝的财政狀況，但實施過程過分求大求快，許多官吏借機敲詐盤剝，傷害到了農民和中小工商業者，實際效果與主觀設想相去甚遠。

新法陸續推開

青苗法本是為了救濟百姓，但地方官員強行讓百姓向官府借貸，而且随意提高利息，額外增加名目繁多的勒索，百姓苦不堪言；市易法本意是為平抑物價，卻蛻變成國家壟斷市場、貨源、價格的工具，導緻大小商販基本無利可圖，甚至賠本，紛紛破産；保甲法本為節費強軍，維持治安，但農民受盡保正、保長、巡檢的欺淩和勒索，更要遭受殘酷的體罰，逼得他們逃往他鄉，引起更大的社會動蕩。

遭受殘酷體罰

熙甯六年(1073)秋冬起，全國各地幹旱少雨，至翌年三月，已是赤地千裡，草木不生。而地方官吏仍舊催逼災民交還青苗法所貸本息，災民隻好買麥麸吃，甚至以草根充饑。

遊民圖

鄭俠曾經向王安石報告，說新法已經給百姓造成了巨大困擾，但王安石聽不進逆耳忠言。無奈之下，熙甯七年(1074)三月，鄭俠畫成《流民圖》，并寫《論新法進流民圖疏》，請求王安石停止新法，但中書省拒絕向上傳達。情急之下，鄭俠頂着欺君的罪名，把《流民圖》假冒成邊關急報交給銀台司，直接呈送宋神宗。宋神宗把這張《流民圖》看了很多遍，每看一遍都長歎一次，最後揣進袖子帶回後宮，卻久久不能入睡。翌日，宋神宗下令，開封府發放免行錢，三司使查察市易法，司農發放常平倉糧，暫停追索青苗債務，方田、保甲法一起廢除。接着，神宗又下《責躬诏》，要求廣開言論，讨論朝政阙失。

鄭俠塑像

兩宮太後、皇親國戚和保守派士大夫見風向有變，一起向神宗哭訴，說安石若在，天下難安。四月十九日，宋神宗罷王安石相位，改任觀文殿大學士、知江甯府。鄭俠曾在奏疏裡稱："天旱由王安石所緻，若罷安石，天必雨"。恰巧罷免王安石這天，京城附近下了一場大雨，保守派歡呼雀躍，極言天意順應民意。

一起向神宗哭訴

王安石帶着多病的妻子和兒子，離開京都汴梁，前往江甯（今江蘇南京）。臨行前，王安石奏請神宗，讓呂惠卿擔任參知政事，接替自己的位置。

奏請神宗，讓呂惠卿接替自己

呂惠卿向來被稱為"護法善神"，王安石把他選為自己的接班人，是為了最大程度地維系變法成果。而對于呂惠卿來說，王安石隻不過是他向上爬的墊腳石，墊腳石一旦成了累贅，是要一腳踢開的。首先，他借鄭俠"擅發馬遞"案發難，陷害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國。緊接着，又借餘姚縣主薄李逢謀反案，想徹底打倒王安石。因為謀反案牽涉到了四川術士李士甯，而這個李士甯曾受到王安石賞識，在王家住了半年多。

王安石與四川術士李士甯

王安石寓居江甯鐘山，有一種心靈得到休憩的感覺，但京城不斷傳來的關于呂惠卿的做法卻讓再也難以心平氣和。他萬萬沒想到，處處迎合自己的小跟班呂惠卿竟會賣"王"自售，"深悔為呂惠卿所誤"。因為呂惠卿是福建人，王安石經常寫"福建子"三字，凝視良久，筆端凝聚着多少憂思，旁人不得而知。

難以心平氣和

呂惠卿急切地有點過頭，讓宋神宗也有所忌憚。為了制衡呂惠卿，熙甯八年（1075）二月，宋神宗派使者去江甯下诏，請王安石回朝。王安石沒有推辭，立即上路。

宋神宗畫像

小船向江北駛去，太陽快要沉到江面的時候，到達了京口對面的瓜洲。王安石走出船艙，站立在船頭遠眺，心緒随之飛回了汴梁。不知不覺，夕陽西下，一輪明月在水天相接的地方升起。他回到船艙，把方才所看所想，寫成了一首七言絕句《泊船瓜洲》：

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隻隔數重山。

春風又到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這首詩反映了王安石矛盾複雜的心理狀态："春風"讓他再度拜相，重回權力中樞；剛離江甯，"隻隔數重山"，便又思歸，詢問"明月何時照我還？"顯然，他希望開創變法的新局面，但朝廷上尖銳複雜的政治鬥争，讓他對這次重新拜相心生猶疑，顧慮重重。

明月何時照我還？

仔細揣摩這首詩，王安石覺得"春風又到江南岸"中的"到"字用得不夠生動，改成"入"字，又覺得不妥帖，再改為"過"字，還是覺得不貼切。想了整整一夜，也沒有想到一個滿意的字。第二天早上，他又來到船頭，江岸一片新綠映入眼簾，心頭忽然一亮，何不用這個"綠"字呢？王安石回到船艙内，提筆将"到"字改成了"綠"字。

春風又綠江南岸

王安石一路絲毫不敢耽擱，隻用七天時間便到達了汴梁。呂惠卿得知王安石回朝，非常愕然，也非常緊張。

呂惠卿形象

六月，宋神宗加封王安石為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與韓绛并列宰相，重新主持變法大計。但呂惠卿不願善罷甘休，想盡辦法對王安石予以阻擊。本來神宗要加王安石之子王雱為龍圖閣直學士，王雱按照慣例推辭，呂惠卿卻力勸神宗應允了他的辭呈。十月，他又讓弟弟呂升卿跳出來，在崇政殿诋毀王安石。

呂惠卿想辦法阻擊王安石

但呂惠卿的阻擊并沒有奏效。宋神宗将呂升卿遣出京師，改任江南西路轉運副使。不久，禦史中丞鄧绾又告發呂惠卿的兄弟強借華亭縣富民五百萬錢，與知縣張若濟買田地。宋神宗借此事罷免呂惠卿的參知政事，讓他出知陳州。

呂惠卿塑像

過度的内耗，使變法派力量受到嚴重削弱；而保守派勢力依然強大，地方上掣肘又非常嚴重，新法很難繼續推行下去。時移事異，過去跟他魚水相宜的韓绛等人現在已經不能跟王安石和諧相處，神宗也不再對他言聽計從，"隻從得五分時也得也！"

神宗不再對他言聽計從

第二年，王雱因病疽病故。老年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人生最大的悲痛莫過于此。王安石有點撐不住了，多次托病請求離職。熙甯九年（1076）十月，神宗同意王安石辭去宰相職務，外調鎮南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江甯府，此時距他複出拜相僅僅一年有餘。大概他在瓜洲船上吟哦"明月何時照我還"時，也想不到這麼快就又回來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

元豐八年（1085）三月，宋神宗駕崩，宋哲宗趙煦即位，高太後垂簾聽政，起用司馬光作為宰相，将新法全面廢除。第二年四月，王安石病逝，葬于江甯半山園。

王安石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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