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理解王維的《竹裡館》?
這首詩我在讨論王國維論詩詞的“有我”、“無我”之境的時候是用來作為示例使用的。
世人寫詩,“有我”容易,“無我”難。為何?作為抒情言志的韻文,詩本身的功用就是表達。表達什麼呢?表達詩人的内心,這自然就帶入了詩人的思考和想法,成為“有我”之境凸顯的作品。
而“無我”是如何做到的呢?
要達到“無我之境”,則需要超然的心态,跳出自己營造的詩的意境,讓自己高于自己的作品世界,從内心俯視自己。
這種超然物外的境界,完全由讀者自己來感受閱讀當時的感覺,詩人本身形象隻是一個道具,隐藏在這種“無我”之境下的感情更加含蓄、委婉,但是也就更加隽永。
這不光是寫作手法的問題,更是心境問題。
所以王國維又說:
古人為詞,寫有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此在豪傑之士能自樹立耳。
非高手不能為之啊。
《竹裡館》就是王維這個高手的作品。其實和王維的稱号“詩佛”比起來,他本身在詩壇的成就是遠高于“禅詩”的。王維在年輕的時候,同樣的風流倜傥,走馬京華,同樣地貶谪加身,塞外風刀,所以他的詩其實是多元化的,唐朝後來的詩人隻取他一個角度,就自成名家。如果咱們當面稱他為“詩佛”,王維絕對不帶笑的,這其實是對他詩壇地位和能力的一種貶低。
這種花名一樣的封号,純粹就是大家開心,強行加注。
王維晚年的作品因為修禅而帶有清淡空靈的味道,是佛學的作用還是曆經生死的淡泊?都有可能,也許僅僅是不年輕了,技巧純熟而心态日趨平和。我們具體來看這首《竹裡館》:
獨坐幽篁裡,彈琴複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詩意簡單直白,并沒有什麼難懂的。我相信朋友們也不會要一句句解讀這首詩,沒有這個必要。
我們要清楚的是王維如何用這簡單的二十個字,幾個平常的意象“幽篁”、“彈琴”、“長嘯”、“明月”、“深林”構建出不同于“有我”之境的“無我”?
有我之境,就是詩人寫詩人自己的活動和情感;無我之境,就是詩人把自己當成客觀對象來描寫。
為什麼能讀出空靈、冷寂之感?就是以超然物外的視角來描寫、來表達。比如“獨坐幽篁裡,彈琴複長嘯”,這裡是誰在獨坐,誰在彈琴,誰在長嘯?好像是詩人,也更像不是詩人。即便是詩人自己,也如同一個畫面中的人物,“我”隻是遠遠地在看。
這種手法就叫“以物觀物”,這種效果就是“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這裡的“我”,說的就是作者自己。
作品裡的作者形象隻是一個道具,讓表達更加委婉。
作為盛唐山水詩大宗,王維的清淡别有特色,我們和其他盛唐名家做個比較,就能更好地理解王維晚年的風格、《竹裡館》的風格了。
孟浩然也是山水田園大家,我們看他的《過故人莊》: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孟浩然是發自身心地熱愛田園生活,所以字裡行間我們能讀出濃濃的世俗之樂來。
讀李白的《望天門山》:
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
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
我們能在描寫中感受到詩人和風景的積極交流,這些景色都是因為詩人而存在,情感都在有意無意中灌入了文字,李白的作品就是“有我”之境的極緻。
至于杜甫的寫景,我們看《蜀相》: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鹂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詩聖筆下的景色都是他表達自身憂國憂民大志趣的工具而已。景色是什麼,到底如何美,對他而言,并不重要,但他就是寫得漂亮,讓風景成為他抒情的利器。
而這些種種,都不是王維。
王維寫詩,沒有自己、沒有情感、沒有交流,隻是高高地、遠遠地、靜靜地看。
這可不就是天地大“道”、佛、上帝的視角嘛。
從這個角度來說,稱之為“詩佛”又挺貼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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