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刺猬
南宋 劉松年 十八學士圖 局部
北宋仁宗趙祯一朝,絕對是個人才濟濟的時代。
王安石、歐陽修、範仲淹、晏殊、柳永、沈括、老蘇家爺仨…
随便叫出一位,要麼政治搞得好,要麼文章詩詞寫得棒,要麼是科技達人,一個個響當當的腕兒。
這一撥人來個集體合影,張先很難卡上C位,隻能貼邊露個小臉。
也許你會問,張先是誰?
說蘇轼的鍋,就躲不開張先這個人。
01
讀過“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這句詞吧?
張先寫的,且因此句被世人稱為“張三中”。
“雲破月來花弄影”、“嬌柔懶起,簾幕卷花影”、“柳徑無人,堕絮飛無影”,是不是張口就來?
也是張先寫的,故又被人稱作“張三影”。
“鬼才”賈平凹說:“人可以無知,但不可無趣。”
張先就是一個有趣的人。
張先(公元990年~1078年),字子野,烏程(今浙江湖州)人,與柳永、晏殊、秦觀、李清照等同為婉約派代表人物。
天聖八年(公元1030年),張先赴京殿試,名列二甲。
在此屆考生中,就有寫過千古名篇《醉翁亭記》的歐陽修,跟張先為同榜進士。
入仕後,張先曆任宿州掾、吳江知縣、嘉禾判官。
皇佑二年(公元1050年),在禮部刑部尚書晏殊的特殊關照下,被提拔為通判,相當于現在的縣處級副職。
折騰一輩子,政績實在泛善可陳,這差不多就是張先做的最大官兒。
不過,在官場之外的情場,張三中卻如魚得水,那叫一個逍遙快活。
02
據傳,年輕時,張先便不走尋常路,喜歡上一個小尼。
是真心喜歡,幾乎到了茶飯不思、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地步。
甭管有事沒事,也不管别人冷眼白眼,天天往尼庵裡跑。
跑的勤了,難免要出事。
很快,庵中老尼便覺察出了不對勁。
暗中一瞥,不由得在心裡叫了聲糟糕。
這小夥子不燒香不磕頭,也不祈福發願,敢情是奔着小女弟子來的。
不行,庵門淨地,豈可輕賤?
老尼必須堅決拆散他們!
在狠狠訓斥小尼一通後,老尼将其關進了池塘中一小島的閣樓,嚴令閉門思過,不準外出半步。
本以為此舉,會斷了張先和小尼的來往。
但令老尼萬沒想到,這日深夜,正在打禅,突然聽到“噗通”一聲響,從池塘閣樓中傳了來。
不是好動靜。
老尼想到了啥,急急趕去。
上島,入閣。
前腳甫一跨進門,恰恰瞧見張先正在脫光光。
千萬别想歪,方才那聲響,是張先偷偷劃船過來,不慎觸底傾翻,濕成了落湯雞,還咕咚咚灌了一肚子水。
而且,張先已不止一次趁着夜深人靜,偷偷劃船來幽會了。
老尼聽罷,勃然動怒。
将張先罵了個狗血噴頭,毫不留情轟出小島後,又将小尼轉往外地庵院,生生來了個棒打鴛鴦散。
雖不勝眷戀,卻難牽手。
張先情郁于中,遂作《一叢花令》詞:
傷高懷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
離愁正引千絲亂,更東陌、飛絮蒙蒙。
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
雙鴛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
梯橫畫閣黃昏後,又還是、斜月簾栊。
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03
私會小尼,把偷之舉寫得如此唯美,除卻張先,好像也真是沒誰了。
尤其“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一句,不知美哭了後世多少有情人。
即便在彼時,也深得歐陽修喜歡。
一日,聽聞張先登門,歐陽修顧不上穿戴整齊,倒穿拖鞋徑奔而出,邊迎邊笑道:“‘桃杏嫁東風郎中’到了,快請進!”
“倒履迎客”,從此成為文壇上的一段佳話,亦給張先又增一雅号:“桃杏嫁東風郎中。”
年輕時渡水幽會小尼,年老了,張先也沒消停。
史載,在杖朝之年,張先依舊春心不老,将一個18歲的小妾娶進了門。
興奮之下,賦詩一首: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紅顔我白發。與卿颠倒本同庚,隻隔中間一花甲。
而此樁美事,很快傳進了好友蘇東坡耳中。
蘇東坡心道,這老家夥,妥妥的老牛吃嫩草。
你等着,我這就送你一份賀禮。
同在詩詞圈,情趣相投,蘇東坡所送賀禮非金非銀,而是和了一首詩。
詩曰: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對紅妝。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梨花者,白發翁也;海棠者,美嬌娘也。
一個“壓”字,則道出了諸般兒童不宜。
此詩雖遣詞精巧,但流于冶豔,讓蘇東坡活活背上了“三俗”這口大黑鍋。
好在經考證,在蘇轼所有詩集中,均未收錄此詩。
其最早出自康熙年間的筆記小說《在園雜志》,跟蘇轼沒一毛錢關系,自也不分他一分錢版稅。
背鍋的還有張先。
那首“卿是紅顔我白發”,亦屬貼牌貨,同樣出自清代筆記小說,當不得真。
不過,必須得當真的是,八旬張先娶十八小妾,的确千真萬确。
此後,竟令小妾四度中招,誕下兩男兩女。
據傳元豐元年(公元1078年),張先以八十八歲高齡去世時,小妾哭得肝腸寸斷,死去活來,郁郁寡歡幾年後也香消玉殒。
05
毋庸置疑,宋朝最為繁榮的時代,便是仁宗一朝。
時和歲豐,河清海晏,百姓安居樂業。
及至仁宗駕崩,大宋朝野莫不哭号,舉國哀痛。
《宋史》記載:“京師罷市巷哭,數日不絕,雖乞丐與小兒,皆焚紙錢哭於大内之前。”
身處這樣一個時代,從政能力一般般的張先,卻也生活優渥富足,詩酒風流。
留戀青樓,駐足勾欄,在香脂紅裙下聊聊詩詞撩撩閑,自然也是常有的事兒。
兜裡有錢,身體倍棒,精力旺盛壽命長,要不喜歡女人,那才叫不正常。
且說歲至老年,張先寓居杭州,經常為官妓作詞,卻把同為官妓(營妓)的龍靓美眉給忽略了。
龍靓,史上确有其人。
北宋詩人陳師道在《後山詩話》中記載:“杭妓胡楚、龍靓,皆有詩名。”
龍靓美眉喜好詩詞,就給張先發了條消息:
天與群芳千樣葩,獨無顔色不堪誇。牡丹芍藥人題遍,自分身如鼓子花。
張先讀罷,頓時明白了龍美眉的心思,當即回贈一阙《望江南》:
青樓宴,靓女薦瑤杯。
一曲白雲江月滿,際天拖練夜潮來。
人物誤瑤台。
醺醺酒,拂拂上雙腮。
媚臉已非朱淡粉,香紅全勝雪籠梅。
标格外塵埃。
營妓索詞,這又是文壇上的一段趣話。
盡管後世多把他的風流當做私德有虧,品行缺陷,但以這個時代的處世标準去衡量宋朝風俗人情,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比如,宋徽宗還鑽地道去找李師師,床底下藏着臣子周邦彥。
啧啧...
略過不可描述之事,能與官妓唱和詩詞,難道不是有趣?
有趣的人,心無羁絆,方能直抒胸臆,至性至情。
06
行文将盡,再補一樁趣事。
張先不僅詩詞寫的好,工整清麗,婉約有緻,畫畫得也好。
宋熙甯五年(公元1072年),82歲的張先緻仕家居,因懷念老父,遂揮毫潑墨,創作了一幅《十詠圖》。
王朝更叠,輾轉流傳,《十詠圖》被藏入清宮,慈禧亦愛不釋手。
後來,清王朝覆亡,廢帝溥儀将其偷出宮,與大批書法名畫、珠寶珍玩藏匿于天津靜園。
1932年,日本關東軍司令部中将參謀吉岡安,又将這批文物運至長春。
1945年8月,日本投降,溥儀竄逃,文物遭哄搶.
張先的《十詠圖》落進了一位李姓老人手中。
一轉眼,到了1992年。
李姓老人已年逾古稀,情知不久于人世,便想把《十詠圖》留給後人。
可是,身後有七個子女呢,傳給誰?總不能撕成八份,一家一份吧?
幹脆,賣掉變現,分錢比分畫容易。
打定主意,老人便帶畫去了一家很有名的古董行。
老闆見狀,緊忙聯系權威專家前來做鑒定。
是真迹!
結果一出,文物局的工作人員也到了,願意出高價買下此畫。
“高價……是多少?”老人遲疑問。
“1萬。”
“1萬?我跟他們開的是800萬,一口價,不講滴。”
沒談妥,老人不賣了。
又過3年,在北京的一次拍賣會上,經激烈競價,最終,國家文物局以1980萬元買下了《十詠圖》!
在落槌的刹那,張先如泉下有知,你說會不會暗叫一聲握草,驚得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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