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蘭特騰起在半空,探出颀長的手臂。以他的身高和臂展,他想在前來協防的戈貝爾——法國隊的擎天一柱頭頂,完成一記震懾三軍的騎扣。就像21年前,美國男籃和法國隊上一次在奧運會決賽裡相遇時,文斯·卡特在法國中鋒韋斯頭頂上完成的飛扣那樣。
那是文斯·卡特的畢生一扣,知名度和血腥程度甚至超過了他在奧克蘭扣籃大賽封王時的表演。那張照片被制成海報,天下傳揚。韋斯從此成為“海報男孩”,他曾經短暫闖蕩過NBA,但始終無法摘下“海報男孩”的标簽,很快回到了歐洲。悉尼奧運時,美國男籃已遭遇頑強抵抗,半決賽1分險勝立陶宛,決賽也不過隻赢下法國隊10分。但文斯·卡特的姿态,就像美國籃球俯視蒼生的視角,依然君臨天下。
合同工資超過2億的戈貝爾,絕不會做另一個韋斯。他狠狠地犯下了杜蘭特,把杜蘭特送上罰球線。杜蘭特最終全場拿下美國隊最高的29分,戈貝爾在最後時刻5犯離場,美國隊保住了連續第四屆奧運會的金牌。但在小組賽開門先敗給法國隊一場的背景下,美國隊在決賽中全力相搏,數次把分差拉至10分開外,最終也隻赢下了5分。
如我們預期的一樣,在一屆沒有沒有塞爾維亞,沒有立陶宛,西班牙和阿根廷呈現明顯下降的奧運會裡,美國隊最終還是赢了。但現在,人們都知道他們能去挑戰美國。像法國這樣的對手,即便在大比分落後時仍能保有着信心。沒有人再像過去那樣仰視美國籃球,仿佛他們的頭頂泛着神光。
在某種程度上,在籃球領域,這是一屆與以往完全不同的奧運會。這是短視頻媒體,尤其是短視頻社交媒體興起之後的第一屆奧運會。人們在各種短視頻平台上看到的一切細節,比過去多得多。這同時是NBA如同走火入魔般的鼓勵進攻,在大量比賽中大打沒有防守的快樂籃球之後的第一屆奧運會。這讓這一代美國明星在走上世界舞台時的适應難度,比過去高得多。人們通過無數視頻,看到他們無法像在NBA那樣探囊取物的得分,輕松造犯規,看到他們臉上的茫然和窘迫。人們甚至開始譏笑他們。這不是第一次美國在世界舞台上遭遇挑戰,但這是第一次他們被如此譏笑,因為他們中的一些人在這個世界裡完全體現不出能力,NBA不過是表演賽而已。
人們開始認真地談論,别看誰誰是全明星,他在這兒根本不好使。以前美國隊輸球時,他們從未遭遇過這樣的論斷。那時人們會說他們對規則不适應,或他們未盡全力,不會說他們根本不行。
主帥波波維奇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因為這是真的。
你可以清晰地看到,波波維奇在奧運會開局和結尾兩戰法國時用兵的不同。第一戰時,他的首發是阿德巴約、格林、杜蘭特、拉文和利拉德。他全場用了11人輪換,隻有傑拉米·格蘭特沒得到上場機會。盡管那時布克、米德爾頓和霍樂迪三人剛抵達日本不足24小時,他仍然堅持給了布克大量時間,而布克6投1中。在最終決賽裡,波波維奇隻用了9人,凱爾登·約翰遜、麥基和格蘭特均未上場。
在上場的球員裡,你也能看出,波波維奇知道誰在FIBA好使,誰不好使。
拉文,在NBA場均接近30分的得分手,在FIBA沒有對抗,根本打不進去,防守上就是漏勺,上來就被富尼耶盯着打。
布克4中0,兩戰法國10中1,防守上也是軟肋。
利指導?他在國際籃聯的尺度,身體對抗和沒有防守三秒的規則下,仍能有一定貢獻,但完全沒機會看表。
米德爾頓?他運不了球,一貼他就轉身走步。他們都是NBA全明星,但在FIBA的頂尖舞台上,人們現在清晰地認知,他們就是不好使。
他們可以打過渡時間,但你在FIBA戰場上,沒法靠他們拿冠軍。在FIBA,你必須有對抗,你必須得能投。得是又高又壯,攻防兼備的人物,才是這兒的王者。這就是為什麼這支美國隊的關鍵角色就是杜蘭特、霍樂迪、塔圖姆,再加上能投中距離的阿德巴約;這就是為什麼霍樂迪俨然如同美國隊的MVP。這個核心陣容在場上,他們就能赢分。核心陣容一下去,法國立刻就能追上來。法國知道,你真好使的人就這幾個。所以我熬住了,一定有機會。
第二節美國隊已經領先到14分,霍樂迪領到第二次犯規之後下場。他一下,美國隊的換防根本沒法守戈貝爾,戈貝爾不停地罰球,半場把分差縮小到5分。
戈貝爾全場13罰隻有6中,每一次都是2中1。如果他再準一點,勝敗猶未可知。
第三節後半段,當富尼耶和德科洛都在場下休息時,美國隊利用法國老後衛胡爾特的能力有限,一通斷球反擊,又拉開到14分。但美國隊隻要一換人,法國隊就能翻回來。戈貝爾和法爾雙中鋒寶塔鎮河妖,吃定内線。
美國隊真拼了。他們出色的防守造成法國隊18次失誤,首戰美國獨得28分的富尼耶在霍樂迪的撕咬下僅得16分,德科洛在整個上半場隻出手投籃1次——美國隊掐住了法國隊的重點人。但法國隊仍把懸念,延續到了最後半分鐘。
他們比21年前的決賽,還少輸了5分。這5分和勝敗的細節裡,就是時光。
最後,關于21年前的悉尼奧運會,我有很多可說。那是我工作第二年,第一次現場采訪奧運會,也是身為一個中國籃球記者,期望最高,感受最幸福的一屆奧運會——是的,不是2008年的北京,而是2000年的悉尼。打進決賽的那支法國隊裡,不隻有個中鋒韋斯,還有個投手叫裡加多。他在和中國男籃的下半場比賽裡連轟6個三分,幫助一度落後15分的法國隊逆轉取勝。法國隊最終進了決賽,中國隊本能擊敗他們的。那是一代名帥蔣興權國家隊執教生涯的滑鐵盧之戰。上半場,拼命三郎張勁松掐死了裡加多,下半場裡加多發威時,中國隊一直守聯防,張勁松再未上場。
可即便中國隊沒能從小組出線,晉級前八,那支中國隊仍然讓人内心充滿了希望。年僅23歲的王治郅已經被小牛選中,憧憬着何時能踏上NBA的舞台;未滿20歲的姚明已經登上了ESPN雜志的封面,标題叫做《中國龍》,他在悉尼遇見了湯姆賈諾維奇。巴特爾壯如山嶽,飛刀李楠聲名已起,胡衛東,劉玉棟,仍在國内聯賽的統治之中。悉尼奧運會結束後一個月,新一季的CBA聯賽開幕,王治郅和姚明在中圈裡跳球,掀起姚王争霸的帷幕,上海盧灣體育館裡到處都是美國記者的身影。
我與大郅同齡,那年不過23歲。我不能想象,20年之後,世界會這樣看待美國男籃。
更不能想象,後來中國籃球發生的故事和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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