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鐘倩
天氣轉涼,深夜伏案經常餓得不行,于是我就成了泡面一族。誰知,沒幾天胃裡難受起來,翻江倒海,吃什麼也沒胃口。這天,母親給做了道小菜,煮雞蛋拌蒜泥。操作很簡單,雞蛋煮熟、捏碎,拌上蒜泥,再淋上幾滴香油,就着饅頭,特别好吃,還下飯。我追問,“這是誰發明的?”
母親緩緩地說,“現在不稀罕了,過去在家裡下地幹活,能吃上頓雞蛋拌蒜,那可不得了!”她回憶起過去困難時期,物資短缺,吃飯都成問題,經常是吃玉米餅子,有雞蛋得先給身體弱的吃,根本輪不到自己。
食物裡的年代故事,似乎總是讓人惆怅的。因為除了吃,還有記憶——那是融入骨血的精神支撐。
簡媜是我喜歡的女作家之一,那天晚上我被朋友拉進她的微信共讀群,本以為隻是書友交流群,沒想到簡媜就在群裡與大家互動,還回答了我的提問。晚上重讀她的書,有段關于“胃壁考掘”的食物記憶,令我幾度落淚。
出生于台灣宜蘭的簡媜,父親是個魚販子,兒時的她最愛吃父親做的生魚片、蒸魚卷,可以享受芥末的嗆味在鼻腔内萬馬奔騰的興奮感。然而,13歲那年的中元節前夕,父親騎摩托車出車禍離世,從此蒸魚卷在她的食物單上消失,後來她以此創作了感人至深的《漁父》。喪父、學考的雙重壓力,使她跌入“自虐”的快意中:宜蘭一年兩百多天有雨,她故意不帶雨具,早上淋雨,晚上幹了又淋雨,淋雨的同時還不好好吃飯,飽受饑餓、濕雨的雙重折磨。
後來,她在外面租房備戰大學聯考,沒有錢上補習班,她就自學,一日三餐無規律就湊合。這期間她迷戀上了寫作,某天看書癡迷,竟一口氣吃了17個橘子。領到稿費後,她就去吃頓牛肉細面,加很多酸菜辣油,一大湯匙的辣椒裡有内心的釋放,但這何嘗不是對胃的傷害呢?
升入大學後,她最愛吃的是鹵雞腿。但是,要精打細算度日,所以也就偶爾為之。大二的上學期,有一天母親坐火車來到台大,送來一鍋鹵豬蹄和雞蛋,給她慶祝20歲生日。她不顧吃撐的後果,将那一鍋鹵豬蹄吃個幹淨以免馊掉,這成為她一生中至痛至愛的銘心記憶。
再後來,她嫁給了愛吃水餃的老公,婆家是江南家庭,生活習俗改寫了她的“食代”記憶和腸胃喜好。水餃、烤麸、蛋餃、年糕等,搖身變成親情的圍追堵截。帶娃、趕稿的時候,婆婆親手包的水餃就是她的小确幸。經過努力學習,她也學會了制作面食,水餃、煎餃做好塞入冰箱,随時供丈夫、兒子吃。這令她有種浮生若夢的感覺。
看到這裡,我突然明白了: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其實,一隻能伸能屈、酸辣全收的胃就是最好的見證。
就像簡媜,她的胃所向披靡,見證了每個成長階段的心酸與負重:兒時過年曾一天吃過8個鹵蛋,高三備考時又一天吃過17個橘子,這背後的含淚苦痛和不屈不撓,既是一部五味雜陳的心靈史,也是蕩氣回腸的成長史。
她有個比喻很是形象,把胃比作“粗勇婢女”,“經過幾段艱險的航程,跨過歲月、生活、胃口、價值觀,乃至于族群的邊界,她至今勇猛地分泌消化酶以捍衛我的生存。”粗勇或勇猛的不隻是胃,還有永不服輸的精氣神啊!
想想,哪個人沒有一段血淚交加的胃腸心路呢?汪曾祺先生當年在沽源馬鈴薯研究站畫馬鈴薯,他畫一個整薯,再切開畫剖面,最後丢進牛糞火裡烤熟吃,他說,“像我一樣吃過那麼多品種的馬鈴薯,全國蓋無二人。”他的吃,也是不可救藥的樂觀主義。
我生病住院那幾年,最長住過半年之久,到了春節放假才回家。為了省下錢治病,每天都是醫院食堂的小米粥和土豆絲,清湯寡水,沒滋沒味。由于大量口服激素藥,我特别饞肉吃,什麼排骨、炸雞腿、豬蹄子等,過段時間才能開次葷,而且是整個病房一塊吃,就像過節一樣喜慶。母親卻頓頓都是饅頭鹹菜,就這樣熬過最艱難的日子。
後來走寫作這條路,中間寫評論那一年多,晚飯點都是在緊鑼密鼓地趕稿或改稿,我從未吃過一頓晚飯。單槍匹馬在鍵盤上奔騰,經常弄到深夜,雙眼模糊發疼,等過了飯點就沒了饑餓感,吃點餅幹或面包墊墊而已,時間久了,胃大受損傷。
一隻胃的生猛江湖,也是一個人的酸甜苦辣。
在一個動動手指就能下單外賣送到家的時代,吃不再是什麼高難度的技術活。但是,難忘的食物裡,隐藏了一個個難忘的人、一樁樁淚目的故事,叫人不禁百感交集。而那些或深或淺的“食代”記憶,也會跟随食物的味道浮現出來,讓我們和着歲月的饋贈慢慢吞咽,在匆忙趕路中獲得足夠的勇氣,以及禦風擋寒的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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