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在思考關于癌症和生存的問題。
在血液科,放眼望去基本都是血液腫瘤(諸如白血病、淋巴瘤)的病人。他們年齡不一,性格迥異,家庭背景也各不相同。
最年輕的患者,是那個高高瘦瘦的小男孩,隻有17歲,花一般綻放的年紀。
同齡人這個時候當是坐在教室裡,認認真真聽講,腦海裡憧憬着報考哪所大學吧。可是他卻因為身體虛弱,隻能被困在這小小的白色房間裡,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裡,沉默寡言,望着窗外發呆。
一開始是因為高燒,經過一番檢查之後,高度懷疑急性白血病。家屬們在商量之後決定,去另一家水平更高的知名醫院求治。主任隻是在臨走時反複囑咐他們,出院可以,但千萬不要拖延時間,越早找到床位就意味着可以越早開始治療。
他們懷着希望出發了。
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僅僅隔了一個周末,他們再次回到了這裡。
原來,給了他們美好的許諾,又殘忍掐滅希望火苗的,是名為“醫托”的一幫人。信誓旦旦說可以幫忙找床位,到了緊要關頭卻差點成功把他們騙去另一家醫院。
回來之後,緊鑼密鼓地做了骨髓穿刺以及相關檢查。初定診斷之後抓緊時間上化療,将來是否有機會做骨髓移植還未可知。
二
我開始努力回憶,我當年的17歲是怎樣的?
17歲,高三,滿天飛的模拟試卷,桌上高高堆起的課本,教室後面的黑闆上,白色粉筆寫着高考倒計時XX天,每天由學習委員擦掉,再換上新的數字,眼看着從300天,100天,變成30天,3天,1天......
那時候,好像每天都過得飛快,秒針一圈又一圈,滴滴答答;周圍同學都在埋頭讀書做題,寂靜,無聲,連嬉笑打鬧都帶着幾分壓抑的味道。
奇怪的是,就算是現在絞盡腦汁回想,卻幾乎像失憶一般,隻剩下零零星星的幾個破碎片段。
那真是一段既灰暗又滿懷希望的日子啊。
誰模拟考進步了幾個名次,誰因為戀愛被叫到辦公室批評教育,誰在心裡默念目标的那個大學......
如果時間就此停滞定格,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如果在人生還未真正開始之前,就遭受一番苦難,是否可以安慰自己,那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三
常常會有這樣的家屬,悄悄跟醫生打招呼:大夫,我的父親/母親/愛人不知道ta得了腫瘤,請你們一定要幫忙保密呀。
原因很簡單,大多是怕病人知道真相之後,會徹底崩潰。
作為醫生,我尊重家屬的意見,無話可說。
但是作為一個獨立的人,我并不認同這樣的做法。
知情同意是患者的基本權利之一,難道作為至親,就有權利替病人做了主?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活着,連死神何時悄悄來臨都不知?
我不是偏執,隻是覺得,如果知道自己還有多長時間可以活着,會不會在這世間少留一些遺憾?身體健康時,因為各種理由沒機會見的人,不敢做的事,生病的時候是不是更有勇氣去嘗試?
說來也有些可笑,曾經我跟家屬一樣,都以為這樣就可以完美地隐瞞病情,病人至死都不知發生了什麼。
但是前不久跟一位好朋友的交談中,有句話點醒了我。
“你以為病人真的,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嗎?”
哈,原來還有這種可能啊,可謂是真實版“該配合你演出的我盡力在表演”。
一場家屬、醫生、護士相互配合的“舞台劇”,本以為身份僅僅是觀衆的病人,到頭來卻也“意外”地參演其中。
有一位80多歲的老太太,一直不知道病情,兩個兒子都很孝順,依從性也很好,總說:”隻要你們大夫覺得該做的事,那就做,我們家屬這邊沒問題的。”
準備上化療之前需要簽署知情同意書,但是這種情況,肯定不能直接找病人簽字。恰好那天中午兩個兒子都不在,我就很自然地說了一句:“等您兒子下午來的時候,讓他到辦公室找我們一下。”
老太太說:“大夫,我這到底是什麼毛病,沒事,你就跟我說,我能承受,不用找我兒子。”
我當時心一驚,沒想到這麼大的年紀,竟然如此敏銳,已經覺察了什麼不對。
隻能打哈哈道:“沒什麼事,您别多想,就是入院有些常規的告知書需要簽字,您不是行動不方便嘛,這才讓您兒子來簽的。”
到了打化療的前一天,老太太有點低熱,我便去看看還有沒有其它不舒服的症狀。
體溫比正常稍高一些,可以先暫時觀察。交代完注意事項正準備走的時候,老太太又問:“大夫,我是不是明天開始化了?”
“化”在醫學上,一般就是“化療”的意思。這麼問,難不成代表她已經知道病情?
我回答:“明天的點滴确實會多一些,這幾天呢,已經評估了您的整體情況,所以咱們明天就開始治療了。”
也許是出于心虛的緣故,我還特意強調了“治”這個字,好像這樣就能掩蓋剛剛才消失在空氣中那個“化”字一樣。
她到底知不知情?我不知道,更不敢去确認,想想那個場景,就覺得很尴尬,很想趕緊逃離。
四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這是當初每個醫學生在考入醫學院後都需要立下的《醫學生誓言》,它不僅僅是一句誓言,也是負重前行的承諾。
不知為何,每每念起這句話,都有種想哭的沖動。病人把健康和性命交到本是陌生人的醫生手上,這該是多大的信任啊。
現在想來,卻有種“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感覺。
死亡,是每個生命共同而無法避免的終點。
醫生能做的,并不是改變終點,甚至連軌迹都沒法幹涉。
那又能做什麼呢?
有的路上有石子,有淺坑,醫生把石子扔到一邊,在坑旁豎起警示牌,防止路過的人摔跤;
有的人跑着跑着受傷了,醫生去扶ta起來,給ta包紮,陪ta走一段,直到再次恢複健康上路;
有的人年邁體弱,再也無法挪步,醫生也回天乏術,隻能盡自己所能,讓ta更有尊嚴地,平靜地離開。
醫生也生在紅塵中,雖見慣了生死,跟常人相比,卻未必能夠真正參破這一頭一尾。
很抱歉,關于文章題目裡的問題,思索許久,我也沒能得出答案。
隻好在未來的日子裡,努力鼓起勇氣去探索它的可能性。
又或許,生命本身,就是無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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