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城區社科聯委員 王光鎬
有一句話現在很時興,是說人們對未來的想象都基于對過去的了解,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曆史學也可以稱為未來學。由此出發,要想全面理解今天的北京,或想科學地預見未來的北京,都要從認識過去的北京開始。而認識過去的北京,就要從這座城市的源頭說起。
一 問題的提出
一座城市當然有它的源頭,甚至有它的“生日”。縱觀世界上的各大曆史文化名城,幾乎都有自己的“生日”,而且是它們最隆重的節日。謂予不信,請看如下實例:
一.最神奇之例——羅馬古城
羅馬城源于一個和母狼有關的神話,以至直到今天,羅馬城仍然以一尊母狼雕像為她的市徽。
(圖1:羅馬城城徽)
據說在遠古時代的意大利半島上,一個篡奪了哥哥王位的國王擔心王位不保,設計陷害了哥哥的女兒,并把她的一對雙胞胎嬰兒扔進了第伯河。不料這對孿生子命不該絕,裝載他們的筐子被河邊的樹枝挂住,又被一隻正在河邊飲水的母狼發現。母狼用自己的奶水哺育了這對嗷嗷待哺的雙胞胎,然後把他們交給一對獵人夫婦撫養。這對喝過狼奶的孿生子長大成人後,先為母親報了仇,然後哥哥羅慕洛便在母狼哺乳他的地方建立了城市,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這就是羅馬。
雖然源于一個神話,但這并不妨礙浪漫的意大利人為羅馬城推定出一個生日。而且最神的是,羅馬人不僅推算出了年份,還推算出了具體的月和日,說是在公元前的753年4月21日,羅慕洛創建了這座城市。所以每年這一天,羅馬城都要隆重慶祝它的“建城日”,舉行各種盛裝遊行和廣場音樂會等大型活動。
(圖2:羅馬城建日)
二.最隆重之例——莫斯科城
莫斯科最早成為小居民點始于1147年,至今已滿874歲。在具體日期無從稽考的情況下,莫斯科政府決定把每年9月的第一個雙休日定為自己的城市日。每逢此時,數百萬莫斯科市民就會傾巢而出,踴躍參加近千場豐富多彩的慶祝活動,國家領導人還會親自出席在紅場舉行的盛大慶典活動并緻辭。
(圖3:普京總統出席莫斯科城市日活動)
總之,無論參與人數之多、項目内容之廣、慶典規格之高,莫斯科的城市日都堪稱世界上最為隆重的城建日。
三.最正式之例——聖彼得堡市
1703年5月27日,沙皇彼得一世下令在涅瓦河口的兔子島上建立一座要塞,取名“彼得堡羅要塞”,這就是聖彼得堡建城的開始。于是每年的5月27日,聖彼得堡市都要舉行隆重的建城慶典。慶祝的規模也很大,往往要舉辦各種各樣的紀念活動,并且邀請很多外國政要出席。去年的5月27日,适逢疫情泛濫,但聖彼得堡市仍不忘她的317歲生日,搞了不下140多場紀念活動,并通過網絡和電視向全世界同步直播。所以我們說,這是世界上最正式的城建日,任何災難都無法阻止它。
那麼,北京呢?
早在1987年的5月4日,著名曆史地理學家、中科院院士侯仁之教授就曾緻信當時的北京市領導:“建議應盡早考慮北京建城之始,始于何年。”
(圖4:侯仁之教授)
這封信拉開了探索北京建城史的序幕。現在三十多年過去了,這個問題仍有待進一步的探索與研究。但重要的是,此事不同于其它學術讨論,需要走出書齋,得到廣大市民的廣泛關注與參與。沒有公衆的關注和認可,這個問題是不可能真正解決的。
二 薊城的由來
侯仁之先生的信發表後,大多數學者在讨論中認為,周武王伐纣滅商後在北京房山琉璃河一帶分封了燕國,北京市從此有了城邑,這便是北京建城之始。根據文獻記載并綜合天象、曆法的推算,武王伐纣是在公元前1045年左右,于是到了1995年,北京市隆重舉行了紀念北京建城3040周年的大型活動,正式确認了公元前1045年為北京建城之始。
(圖5:北京建城3040周年紀念柱)
輾轉至今,此說幾成不易之論,以這一年為基點的北京市建城活動也一再舉辦下來。
但考諸史實,問題卻沒有這麼簡單。最關鍵的問題是,琉璃河燕都南距北京城不下100裡,即便它是大北京行政區中一個重要的城市文明源頭,但要把它直接安在老北京城的頭上,未免有張冠李戴之嫌。
我們的老北京城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當然不是,必定有它自己的源頭。而揆諸史實,這個源頭就是“黃帝後人”的薊。
史書記載,當年周武王封在北京的不僅有一個燕國,還有一個薊國。
公元前11世紀中葉,周武王滅商,建立了周王朝。周有天下後,采取的首要舉措就是“封建親戚,以蕃屏周”,全面推行了諸侯分封制。從性質上說,周初的分封可以區分為兩種不同情況:一種是對周天子兄弟、宗親、姻親、功臣的分封,受封者主要是周天子的家族成員和親戚,且受封的諸侯皆“受民受疆土”,得到了一處實實在在的被征服土地和臣民,其之封國也都是全新的政體。另一類分封則是對先聖王後裔的“褒封”。所謂“褒封”,《公羊傳·隐公元年》何休注雲:“有土嘉之曰褒,無土建國曰封。”此言說明,褒封的先聖王後裔與“無土建國”的齊、魯、燕等封國截然不同,區别就在于接受褒封的先聖王後裔多是傳承已久的邦國,受封者實際上有土有國也有民,隻是名譽上得到周天子的嘉封。
事關北京地區的兩個封國恰好分屬兩個不同類型,一個是新封的燕,一個便是褒封的薊。關于武王褒封的薊,《史記·樂書》引孔子之言謂:“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車,而封黃帝之後于薊。”此事同時還見于《禮記·樂記》、《韓詩外傳》、許慎《說文》等上古文獻的記載,當無可疑。
據現有資料,可知這個薊的始建國年代再晚也晚不過殷商時期。這一來是作為“褒封”,武王“封黃帝之後于薊”時薊國早已存在,于是薊的始建國年代勢必早于周武王所在的商末周初時期;二來殷商甲文、金文中有以“丌”為國族稱謂者,而學者指出“‘丌’就是‘其’字,也就是後來的‘薊’字”。這就是說,甲骨文、金文已經證實了殷商薊國的存在,并且早在殷墟蔔辭一期上便已出現。
殷墟蔔辭一期的年代約當商王盤庚至武丁時期,大緻為公元前1300年到前1200年。薊國的史實既然出現在此時,它的形成自然不會晚于公元前1200年,甚至應該早于此時。據此可知,薊的曆史至今已有悠悠三千二百餘載。
三 薊城與西城
通過從1973年以來的考古發掘,已知周武王封的燕都在房山琉璃河鎮董家林村一帶。那麼,周武王所封的薊呢?
關于薊城的所在,北魏郦道元《水經注》載明在漢代廣陽國的薊縣,即今之北京城。而且“今城内西北隅有薊丘,因丘以名邑也”,即薊城之名始于“城内西北隅”的薊丘。郦道元的《水經注》是一部不朽之作。
(圖6:水經注)
引據浩繁且論斷公允,加之郦道元是範陽涿州人(今河北涿州),屬于地地道道的“老北京”(當時的範陽郡包括了今北京市和涿州),此結論當然持之有故。在此基礎上,侯仁之教授通過反複考證和實地踏勘,最終确定薊就在今北京,具體方位即“今北京外城之西北部,現在白雲觀所在,差不多正處于薊城的西北隅附近”。白雲觀既然在古薊城的西北隅,那麼以此為原點,古薊城自當由白雲觀向東向南尋之,其範圍就在今北京市西城區的南半部。
考古發掘曾出土一把“寶尺”,不僅證明了侯教授所言不虛,還确切指明了薊城的所在。這把“寶尺”出土于1965年,發現在北京西郊八寶山西晉永嘉元年(307年)幽州刺史王浚之妻華芳墓中。
(圖7:八寶山出土晉尺)
墓裡的《華芳墓志銘》明言該墓“假葬于燕國薊城西廿裡”。這是北京地區曆代墓志銘中關于薊城方位的最早記載,提供了該墓葬和薊城的相對位置。尤為難得的是,墓中出土了一把晉尺,每尺約合24.2 厘米,藉此可以核算出晉的二十裡約當今天的8712米。而由墓地向東8.7公裡許,恰好直抵白雲觀西的會城門,與侯仁之教授對薊城位置的推斷若合符節。
這個位于北京西城的薊,就是今北京城的真正源頭。既然薊的曆史至今已有悠悠三千二百餘載,那不等于告訴我們,北京城起源于三千二百年前嗎?
最為難得的是,自從先秦薊城起,這座城邑就如奔騰不息的長河,流淌出一部史詩般的城市發展史來,直到今天的大北京。可以說,在人類城市之林中,薊城最可貴的就是它的連續性,而這恰是北京曆史生生不息的最有力見證。
侯仁之:《論北京建城之始》,《北京社會科學》1990年第3期。
《左傳·僖公二十四年》。
魯琪、葛英會:《北京市出土文物巡展》,《文物》1984年第4期。
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琉璃河西周燕國墓地(1973~1977)》,文物出版社,19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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