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城南,
離紫禁城不遠,
有一座宏偉的建築——祈年殿,
像天外來客掩映在松柏之間。
視覺中國
在它的南邊,
是漢白玉欄杆築起的三層祭壇。
串綴起這兩座宏偉建築的,
是一條長360米、寬30米的神道,
其他建築或在這條中軸線上、
或沿這條中軸線左右對稱、依次鋪排。
這是明清兩代皇帝每年冬至
舉行祭天大典的地方,
天壇。
北京天壇鳥瞰。 視覺中國
神奇的是,
這種三層起壇、天圓地方、
沿中軸線左右布局的建築理念,
連同北廟南壇、敬天法祖的傳統,
早在五千年前就已出現,
并且綿延至今。
2019年伊始,
随着京沈高鐵沈陽至承德段開通,
位于遼甯朝陽一個名叫牛河梁的經停小站,
逐漸走入人們視線。
在那裡,
考古學家發現了5000年前的祭壇。
牛河梁第二地點積石冢與祭壇。中間祭壇像北京天壇的圜丘,後部積石冢像北京天壇的祈年殿方基。
隻是,比起“鬧中取靜”的北京天壇,
牛河梁祭祀建築群更顯恢宏和開闊:
方圓50平方公裡群山,
女神廟雄居海拔600多米梁頂,
祭壇、積石冢、大平台、金字塔
等40多處祭祀性建築,
星羅棋布在周邊大小山頭,
既錯落有緻,又遙相呼應。
讓人登高一望,
5000年輝煌文明盡收眼底。
山海關外、西遼河流域,
5000年前的“天壇鼻祖”與後世祭祀址
無論類型、結構、組合,
還是布局都驚人神似,
而且一脈相承,
難怪人們驚呼:
我們都上了秦始皇的大當,
以為中國的文化都是長城以南的事兒,
卻原來,長城以北有我們“更老的老家”。
西遼河流域驚現5000年前的“天壇鼻祖”
“山海關外的遼西一直被視為古文化的偏遠地區,
就新石器時代和青銅時代考古來說,
文獻記載很少。”
然而,
早年畢業于北京大學曆史系考古專業的郭大順,
自1968年分配到遼甯後,
目光始終未離開那片紅土地。
因為他知道,
早在上世紀初,
日本人類學家鳥居龍藏就在
内蒙赤峰市郊那片褐紅色的山巒,
嗅到了遠古文明的氣息;
二三十年代,
自然科學博士桑志華、梁啟超的兒子
梁思永也先後來過這裡,
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迹;
早在1953年,
中國現代考古學家李濟就提出了
“長城以北列祖列宗”的觀點,
并敦促同行:
“我們應當用我們的眼睛,用我們的腿,
到長城以北去找中國古代史的資料,
那裡有我們更老的老家。”
“老家”的氣息從朝陽喀左露出端倪。
1979年,遼甯文物普查開始,
郭大順被任命為朝陽喀左隊隊長。
其時,他正在西安參加中國考古學會成立大會,
家都沒回,坐了一天一夜火車,
趕到喀左縣平房子公社,
與17名來自全省各地的學員一起,
把全縣21個公社跑個遍。
遼西朝陽與内蒙赤峰山水相連,雞犬相聞,
是紅山文化富集區。
他舉着剛采集到的彩陶片,
鼓勵隊員要格外注意發現紅山文化遺迹。
正是由于他的仔細,
這次普查共發現各類遺址609處,
其中就有喀左東山嘴祭祀遺址。
東山嘴祭壇
這個發現轟動了中國考古界。
1983年,蘇秉琦先生親自到遼西,
并将這一發現與中國文明起源相聯系,
一是将這些祭祀遺址的類型和配套組合規律
與中國古代祭祀禮儀相聯系,
二是将這些祭祀遺存的形制、布局
與後世同類遺存如明清時期京師的天壇相比較,
發現壇的平面圖前部像圜丘,
後部像祈年殿方基。
就在他走後不久,
在他稱為“金三角”的
喀左、建平、淩源三縣交界處,
一個方圓50平方公裡的遠古文化遺迹
輝煌地展現在世人面前。
牛河梁群山
專門研究故宮建築制度的于倬雲
看到現場後一錘定音:
牛河梁的祭壇
就是中國古代建築三台的“鼻祖”!
祭祀遺存規範化彰顯紅山先民崇拜禮儀制度化
西遼河流域驚現5000年前祭壇,
令人喜出望外;
更出人意料的是,
分别出土于遼西和蒙東的祭壇
竟然在類型、結構、組合、布局
等諸多方面高度一緻,
“這應是受某種固定思想制約的結果”。
牛河梁位置圖
郭大順告訴記者——
“在體現祭祀建築的規範化方面,
作為紅山文化最高層次中心
的牛河梁遺址最具典型性。”
牛河梁為一規模宏大的建築遺址群,
在占地50平方公裡的諸多梁崗上,
散布有40多個遺址點。
其中,以第一地點的女神廟
和第二地點的祭壇最為重要。
女神廟雖然隻有約75平方米,
仍可分中心、兩側、前後等多室,
室内有衆多規模不等的泥塑神像,
分别相當于真人的原大或二至三倍。
第二地點的祭壇規模大,
用料講究,構築獨特,規格甚高,
尤其是壇的位置恰在女神廟的正南部,
南北相距不到千米,
當也為北廟南壇的布局,
他們共同構成牛河梁祭祀遺址群的主幹,
并将周圍諸遺迹聯系起來,
從而形成以南北中軸線布局
和将人文融于自然的大文化景觀。
牛河梁祭壇祭祀場景模拟複原
“牛河梁北廟南壇的布局,
表明祭祖與祭天是紅山人主要也是
相互有所關聯的祭祀活動,
廟為祭祖,壇為祭天,
體現出紅山文化的宗教信仰已非孤立零散,
而是趨向體系化。”
郭大順說。
“由祀而禮 、由巫而王”是中國特色的文明起源之路
天文考古表明,
中國上古時期已有天圓地方思想,
并以太陽在冬至、春秋分
和夏至日的運行軌道按√2(根号2)
劃分為大、中、小三層圓。
牛河梁祭壇3個同心圓直徑
分别為11米、15.6米和22米,
3個數等比近于√2。
2017年.在新疆巴音布魯克草原,
考古人員又發現了一座約3000年前的祭壇。
祭壇是一個用卵石混雜泥土
建築起來的巨大圓錐體,
錐體外圍修築3道石圍,構成3個同心圓,
直徑分别為50米、70.7米和100米。
這3個數形成一個等比數列,
等比也近于√2(根号2)。
新疆巴音布魯克草原祭壇
這一點,恰好與牛河梁發現的
5000年前祭壇“不謀而合”。
這絕不是偶然的巧合,
“禮莫大于敬天,儀莫大于郊祀”,
從上古到明清,
縱橫數萬裡,橫跨幾千年,
敬天法祖是中華民族最鮮明的胎記,
一脈相承,代代相傳。
1999年,經過兩個半月發掘,
考古專家在陝西師範大學體育學院操場南側,
挖掘出一座隋唐兩朝皇帝祭天的祭壇,
該壇初建于隋,唐朝沿用近300年,
隋文帝楊堅、唐太宗李世民
等21位皇帝都曾在此祭過天。
西安祭壇
2006年,
考古人員又在陝西鳳翔縣城南雍城,
發現完整的國家大型“祭天台”,
使用時長達700多年。
多位秦國國君和西漢皇帝
親臨此地主持大型祭祀。
秦始皇22歲時,
還在這裡舉行了國君成人加冕儀式。
先秦雍城遺址
在這些祭祀遺址中,
為什麼是西遼河流域“先行一步”,
出現“天壇鼻祖”?
這不能不讓我們重新審視這片褐紅色的土地。
遼甯阜新查海遺址出土的近20米長石塊堆塑龍,
是迄今為止發現的最早的龍形遺迹,
距今已有8000年,
頑強地佐證着一個事實:
龍出遼河源;
與此同時,
在離它不遠的内蒙赤峰敖漢旗興隆窪遺址,
考古學家發現了8000年前的小米,
證明小米當時已經成為當地先民日常食用的谷物。
農業的發展并逐步取代傳統漁獵,
催生了紅山文化發達的天神崇拜。
“中華文明的起源,
從發展機制上看:
是由巫師通神靈,由祖神通天神的機制;
從結果上看
是由神權誕生王權,
由祭祀制度而發育成禮樂制度的成長道路。”
紅山文化學者、内蒙古赤峰學院于建設教授認為。
隻是後來,随着國家的出現,
社會秩序的掌控
僅靠祭祀神靈來運作難以再實現,
于是就産生了王權。
這一點,
從紅山文化晚期半拉山墓葬出現
整套帶柄端飾石钺可以得到證明。
與石钺同時被發現的還有人骨,
人骨保存完好,但大部分缺失頭骨。
按《說文解字》解釋:
“钺,大斧也。”
半拉山遺址出現了石钺,
說明紅山文化到最後時期
告别了神權獨尊的時代,
走向了軍權、王權時代。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左傳·成公十三年》),
“祀”與“戎”共同承擔起管控社會的使命。
内容來源:《光明日報》2019年1月24日
圖片來源:資料圖片、視覺中國
本期編輯:邢妍妍、宗小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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