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蜥蜴和養小孩差不多。

一開始你總是拒絕的，你覺得自己隻要但凡清醒一點，就不會養一個這樣的東西。

小孩很吵，蜥蜴是冷血動物，長得一點不可愛，路上猛然看見，保準吓你一跳，要這玩意幹嘛？

然而我終究兩者都有了，仿佛記得兩三年前，兒子提出要求說想養一隻蜥蜴，我和顔悅色地回複他：隻要我們還住在一塊，這件事就不可能發生，你将來有自己的家，愛養什麼養什麼。

那時的艾文哭了嗎？我忘了，我可不是那種有奉獻精神的媽，小孩喜歡什麼就讓他養什麼，那還了得？家是你媽給你提供食物和住處的地方，不是讓你一天到晚心滿意足哈哈哈傻樂的地方。

如果時光倒轉能回到那時候，我一定會抓住當時的自己一邊搖晃一邊疾呼：你一定要堅持，千萬别心軟！

（艾文畫的蜥蜴）

我的心是逐步柔軟的。一開始說不可能，心想既然家裡不能養，不如帶他出門領略一番，陪他去去動物園的爬行動物館，再去那些野生蜥蜴多的地方玩玩。還記得艾文在動物園緊張地拉住我說：媽媽，我不想去看蜥蜴了。

當時我心中大喜，拉着他的手一定堅持要進去看看，說不定看完就斷了念想。

沒想到參觀完他好像戰勝了心中的恐懼，五六歲的時候，去哪都興緻勃勃捉壁虎。有一次他從外面回來，像中了大獎又不敢聲張一般，喜滋滋地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小壁虎，吓得我一蹦三尺高。

還記得他給那隻壁虎取名叫小灰，第二天帶着小灰出門散步，剛放出來壁虎迫不及待逃走了。艾文嚎啕大哭，傷心得像失去世上最珍貴的珠寶。

那時我大概心就軟了一度，與其在野外把壁虎捉了放放了捉（後來才知道捉壁虎三隻以上即違法，再也不捉了），似乎不如在家養一隻常駐的，不是有那種挺小的，吃果泥的壁虎嗎？

艾文上小學後，成績起伏不定，有時讓爹媽倒吸一口涼氣，心想這樣下去可怎麼辦？為了激勵他認真學習，我和小陳使出了釜底抽薪的大招，隻要你得三個a，我們就養蜥蜴好了。

我對小孩還是有一定了解的，他不可能得三個a，如果他能得三個a，也不至于這幾年我和小陳經常為了教育方式吵得大眼瞪小眼。

沒想到他還真得了三個a，這時距離養蜥蜴就剩最後一步，小陳在寒假的時候買好了蜥蜴缸，我們的态度跟老賴一般，能拖就拖吧。

小陳裝蜥蜴箱時，把玻璃門弄破了，那扇門他配了足足半年才到貨。我得聲明一下，倒也并非有意這麼做，隻是當店家問他是不是需要馬上配時，我猜他一定很含糊地表示：沒關系，不着急，蜥蜴還沒買呢。

蜥蜴的确沒有買，小陳曾經試圖在網上買一隻蜥蜴，結果對方毫不客氣地說，最好去學習好相關知識再來。

我們很震驚，我養了兩個孩子都沒人告訴我，你先去學學怎麼養再說，所有人都告訴我，生下來就知道怎麼養大了。養蜥蜴竟然需要自己學習知識，那個賣蜥蜴的人高貴得好像冷血動物一般，一個問題都不想回答你。

爬寵界專業人士似乎都不屑于回答别人的問題，後來養了蜥蜴後，在網上買蜥蜴的口糧，有個賣家告訴我蟋蟀斷貨，最好是買杜比亞蟑螂。我的心一下頂到了嗓子眼，戰戰兢兢回複，不好吧，蟑螂跑出來可怎麼辦？

那賣家似乎窮盡了人生最大的耐心告訴我，這種蟑螂繁殖要求很高，在外面一般無法生存。随後甩給我一個二維碼，撇下一句，去看下科普了解下這個東西吧。之後再也沒回過我的話。

在網上想要買一隻蜥蜴，看起來很難。

艾文的蜥蜴，是朋友送的。朋友要來家裡做客，來之前開開心心問我，能送艾文一隻蜥蜴嗎？

孩子從極度想擁有到現在似乎忘了這回事，甚至有一次跟我們說：沒關系，不養蜥蜴也沒事。我内心賤嗖嗖的，立刻對朋友說：好的，送吧。

朋友托我問問艾文，喜歡哪一種，我在手機上看到，一種長得有點像大隻的壁虎，一種是漂亮的橙紅色鬃獅蜥。

艾文看完選了後一種，他告訴我，前一種是守宮，跟常見的壁虎一樣，可能會掉尾巴，掉了的話，新長出來的尾巴就不那麼好看了，不完整。所以他要後面一種。

我聽了覺得艾文不愧是艾文，還是四歲那個追求完整的蓮藕少年。他得知能養後，拿着我的手機一頓猛查，我接過手機，一看查詢頁面，忍不住笑了。

等到朋友真的拿着那隻橙紅色鬃獅蜥上門時，打開門她抱着一個透明塑料盒朝我眉開眼笑，我一看盒子吓得背過氣去，失聲尖叫：怎麼這麼大？！

我以為不過是一隻拳頭大小的蜥蜴，實際上連着尾巴大概有三四十公分。艾文歡天喜地接過盒子，好像迎接他遠方的兄弟一樣，直接打開盒蓋，把蜥蜴抱出來拿在手上。

場面如同我去買衣服的時候一樣，有些衣服一穿，就知道是我的衣服。有些小動物一上手，明明初次相見，卻像久别重逢……那就是他的蜥蜴，甚至他缺了一顆門牙的模樣，都跟動畫片裡養蜥蜴的小孩一模一樣。

這天艾文帶着蜥蜴，先是興緻勃勃參觀了一遍我們的家，随後跟他爸兩個人不停鼓搗蜥蜴的新家，要有爬沙，還要喂水，給蜥蜴喂葡萄。

朋友臨走的時候再三叮囑，“它要吃點葷的，要吃蟲子的，如果不吃蟲子，我也就養了。”

我雖然在生理上還是無法接受蜥蜴，但可能出于母親的本能，家裡所有的生物最好都不要餓到。第二天，在網上買了60隻蟋蟀，活的。

蟲子到的時候，我兒子應對得很自然。

我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爬來爬去的蟋蟀，頭皮發麻心跳加速，蜥蜴倒是真的活過來了，原來一直都有點懶洋洋，看到蟋蟀精神振奮，一抓一個準。

我們有蜥蜴了，一隻大大的漂亮的鬃獅蜥。

緊接着日常生活開始有了一點微妙的變化，鬃獅蜥就像一道缺口一樣，引來了源源不斷的事情。

譬如，有一天中午我在床上睡覺，發現樓下簡直沸反盈天，好像起碼有六七個小孩在家裡吵鬧。小陳抱着妹妹上來，告訴我家裡真的現在有六個小孩，有鄰居小孩，還有鄰居小孩的朋友。

這群小孩走了後，我問艾文，他們是不是來參觀蜥蜴的？艾文害羞地點點頭。

他們都摸了嗎？

他又點點頭，每個人都是輕輕摸了一下。

他那份心滿意足，好像賺了大錢的馬戲團團長一般。

又譬如，我喂奶的時候，艾文忽然在床前閃現，急着跟我彙報：媽媽，你知道馬達加斯加嘶嘶蟑螂嗎？

什麼東西？

嘶嘶蟑螂，會嘶嘶叫的蟑螂，我們隻要買一公一母一對，它們就會繁殖出幾百隻，然後就可以喂給鬃獅蜥啦。

不可能，我在喂奶，你快點出去。

又一次，還是喂奶的時候，艾文又來了：媽媽，其實鳄龜是可以養的，它不是保護動物，我可以養一隻鳄龜嗎？

你幹嘛老在我喂奶的時候跟我說這些？

我後來想明白了，因為隻有在喂奶的時候，我沒有退路，隻能躺在床上，任由艾文大談他想要的馬達加斯加嘶嘶蟑螂，鳄龜，蘭花螳螂……

以前我常有一個錯誤的認識，以為女人到中年後，是會活得較為體面一些。

穿着昂貴的衣服，背着奢侈品包包，跟朋友吃沙拉喝咖啡。我沒想到中年女人還有另一種活法，早上起床後，鼓足勇氣來到蜥蜴的玻璃箱旁邊，一邊鼓勵自己一邊用爬蟲夾夾出一隻蟋蟀，快速扔到缸裡，看鬃獅蜥一個猛撲吃掉它。

哇，玻璃箱外的中年女人看呆了，世界觀好像又拓寬了。

一扇小門打開了，誰知道後面會跟着什麼呢？

文/毛利，作家，已出版四部作品，上海松江人，家有一個全職爸爸小陳，一個愛吹葫蘆絲的小學生兒子，最近二胎得女，關注并星标，歡迎追更公衆号【和毛利午餐】新欄目【結婚自愈手冊】和【再生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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