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2020年2月29日,位于西雅圖金縣的柯克蘭醫院出現了美國第一個新冠疫情死亡病例。之後,金縣成為了美國第一個疫情“震中”。然而,相比其他人口大縣,該地的疫情防控工作并不差。根據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一年後收集的信息,在美國人口最多的50個縣中,金縣報告了第二低的新冠病毒發病率,死亡率也較低。 本文作者在疫情一周年之際,走訪金縣,采訪了衛生人員、地方官員,試圖總結當地取得防疫相對成功的原因,尤其是與全美疫情暴發、白宮和聯邦政府的否認科學、混亂處置相比。
【文/詹姆斯·羅斯·加德納 翻譯/劉思雨】
美國新冠病毒的噩夢開始于2020閏年2月的最後一天。
在那個罕見的、四年一次的2月29日,發生了美國第一個新冠病毒的死亡病例:一名50多歲的男子在西雅圖東北約10英裡的柯克蘭醫院死于新冠病毒感染。盡管還有幾起并未緻命的病例,但這起死亡事件标志着一個明顯的轉折點——那一刻被新聞頭條和電視新聞報道永久标記——美國終于被這一威脅驚醒。
在2024年之前不會再有2月29日。由于這一奇怪的巧合,閏年的那一天以及公曆的特殊性,留給我們一種虛幻的周年紀念日。那個遙不可及的日期,那個我們永遠無法完全記錄的日期。
在第一例死亡病例後的24小時内,附近一家養老院——柯克蘭生命護理中心(Life Care Center of Kirkland),出現了數十例疑似病例。救護車在這家養老院的停車場進進出出,不僅标志着美國第一批新冠病毒死亡病例,連救護車上閃爍的紅燈也為疫情首次大規模暴發造成了戲劇性的視覺效果。
美國首個新冠“震中”的一年,截圖來自紐約客
正如筆者當時所寫的那樣,一夜之間,西雅圖為美國不久的未來提供了一個實驗樣闆——這個國家接下來的一年、甚至更久遠的将來,都将按照西雅圖的方式來生活。西雅圖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早地禁止握手、室内用餐和多人乘坐電梯的行為;上了木闆的窗戶,空蕩蕩的商店貨架,變成“鬼城”的商業區,也是在西雅圖完成“首秀”。
西雅圖和金縣的公共衛生部門(Public Health–Seattle & King County)的衛生官員傑弗裡·杜欽(Jeffrey Duchin)最近告訴我,在那最初的幾天裡,人們對這種病毒知之甚少,以至于官員們在起草手冊的過程中磕磕絆絆。他說:“我們以前從未實施過這種大規模社區範圍的緩解病毒蔓延的措施。我們并不知道什麼時候是最好的時機,如何去實施最佳的策略組合。在控制感染、隔離和個人防護設備等方面也存在着基本的不确定性。”
不過,一年後,根據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收集的信息,在美國人口最多的50個縣中,金縣報告了第二低的新冠病毒發病率,而比它更低的隻有夏威夷的火奴魯魯縣。金縣的死亡率也較低,每十萬居民中約有五十人死亡,在人口最多的五十個縣中排第六。迄今為止,金縣有1396人死于新冠病毒。
金縣如何取得了相對成功的防疫,以及被相對良好的排名所掩蓋的疫情中的種族不平等、經濟崩潰、對長期身心健康的影響等問題,可能需要研究幾十年。根據我所采訪過的地方和州官員的初步分析,當地社區對科學、專業知識和公共機構的信任來,可以解釋西雅圖相對成功的防疫。
正如本傑明·華萊士·威爾斯(Benjamin Wallace-Wells)最近所寫的那樣,從全球範圍來看,研究人員發現,最重要的事情似乎是封鎖的速度:那些領導人行動迅速的地方,雖然遭受了巨大的經濟損失,但通常病例較少。目前,在被視為美國首次公布新冠病毒死亡病例的一周年之際,當地領導人剛剛開始反思過去12個月的情況。
西雅圖和金縣的公共衛生部門官員傑弗裡·杜欽(Jeffrey Duchin) 圖自AP
雖然日曆沒法精準地紀念一周年,但那天的事件和之後的日子仍然曆曆在目,不經意間跳出來,回憶仿佛是一場夢或完全不同的一種生活。特别是對于那些像杜欽一樣處于疫情漩渦中心的人來說就更是如此了:一天工作18小時,甚至有長達20小時的時候;來自社區各部門的電話——企業、學校和醫院——都渴望得到連你自己都還沒有掌握的信息;不能睡覺;前所未有的疲勞。
63歲的杜欽一直剃着光頭,用平靜、低沉的聲音說話,就像美國國家公共電台(NPR)的主持人,即使面對不幸的新聞,也能用聲音安撫人心。在過去的一年裡,通過幾乎每周一次的實時更新,西雅圖人已經熟悉了這個平靜從容的聲音及其背後的人——一名前疾控中心(CDC)調查員,把他作為這個城市最值得信賴的信息來源,以及這個地區最接近安東尼·福奇的人。(注:Anthony Fauci,美國免疫學家,被公認為世界領先的傳染病專家之一。)
然而,當杜欽談到疫情暴發的最初幾周和幾個月,特别是當他回憶起早期揭露病毒對人體的侵害、新冠病毒毀滅一個人的具體方式時,他的聲音哽咽了,聲帶似乎在一段帶刺的記憶中摸索着前進:“聽說一個急診室醫生……離死亡隻有幾英寸了。他病危了,靠設備維持生命……他的肺部情況很糟糕,不能為血液提供氧氣。僅僅是聽到衛生保健工作者被感染的事件……在任何情況下都會帶來很大的壓力。”
幾十年來,杜欽一直成功地控制了病毒在社區的傳播。20世紀90年代初,在疾控中心工作期間,他調查了四角地帶一次引人注目的漢坦病毒的暴發,包括新墨西哥州和亞利桑那州的部分地區,而這次病毒主要影響的是美國印第安人。近年來,作為西雅圖和金縣公共衛生部門的負責人,他幫助遏制了甲型肝炎、麻疹等常規傳染病的暴發。
和他在全國各地的同事一樣,杜欽遠程監測着2019年的新型冠狀病毒,追蹤了從2019年12月的中國武漢到2020年1月的美國首個已知病例。華盛頓州斯諾霍米什縣(金縣的北方鄰縣)的一名35歲男子是在武漢看望家人時被感染的。起初中美的衛生人員認為病毒隻有在患者出現症狀後才會開始傳播,這意味着理論上衛生人員應該能夠識别病例,從而控制傳播,因此當時杜欽和他的同事認為情況還是可控的。
然而他們了解到的很多東西都是錯的。人們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病毒也可以無症狀傳播。金縣居民中的無症狀感染者仍能将緻命的傳染病毒傳播到空氣中。“當我們認識到病毒仍能無症狀傳播時,所謂的遏制傳播戰略不會成功時,”杜欽回憶說,“我們不得不轉向緩解策略,這是一種全新的策略,幾乎沒人有經驗。”
美國首個新冠“震中”的感染病例和死亡病例幾乎比每個主要大都市都少,原因有好幾個。不過,和我聊過的所有民選官員提到最多的一個因素是,民衆很快就響應了杜欽及其同事對新冠肺炎的積極處理方式。“與其他地區相比,這個地區的感染率确實反映了社區的集體意識以及對科學和專家的信任,”金縣的行政人員道·康斯坦丁(Dow Constantine)告訴我。
更重要的是,康斯坦丁說,與白宮和聯邦政府對新冠肺炎的否認、一直傳播混亂信息的行為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當地地方領導人堅定且口徑一緻地指導群衆,“這裡的民選官員,相對而言更能把他們的自我和個性先放在一邊,并盡量改善現狀。”
康斯坦丁和西雅圖市長詹妮·杜爾坎(Jenny Durkan)都向我坦白,私下裡民選官員之間會圍繞資源分配、哪些活動應受到限制、哪些企業應關閉這些問題争論。然而,與其他司法管轄區的領導人不同(說到這就想到紐約州州長安德魯·科莫(Andrew Cuomo)和紐約市市長比爾·德·白思豪(Bill de Blasio)之間的公開争執),這裡的領導很快就一緻采取嚴格的管控措施,即使這會大大影響選民們的日常生活。因為他們知道,混亂的信息可能導緻更多的死亡。
在第一起死亡病例發生後的72小時内,杜爾坎、康斯坦丁和州長傑伊·英斯利(Jay Inslee)都宣布地區進入緊急狀态(幾個月後調查人員得出結論,加利福尼亞的兩例新冠死亡病例比1月29日柯克蘭新冠的死亡病例早了幾周)。這三位領導人都成了電視上的常客,因為他們宣布了一個又一個在當時令人震驚的措施,學校停課了,室内用餐取消了。科技巨頭亞馬遜和微軟宣布,它們的大部分員工将遠程工作,而這兩家公司在該地區總共雇傭了10萬名員工。
這些舉動付出了高昂的代價。“我們能如此迅速地安排人們在家工作,是一個巨大的好處。不過不幸的是,這也加速了經濟損失,”杜爾坎告訴我,“市中心空無一人。”據《西雅圖時報》報道,截至2021年2月21日,自從首次“足不出戶”指令于去年3月生效以來,包括餐館和零售店在内的163家市中心企業已長期停業。而這僅僅是市中心的情況。關停措施影響了整個城市的社區零售和獨立企業。市長說:“我們的小企業雇傭了大約25萬人,相當于5個亞馬遜的規模。”
與此同時,感染人數仍在繼續攀升。截至去年3月底,金縣已有确診病例2496例,死亡病例164例。不過當地領導扭轉了局勢,英斯利暫時禁止露營和其他戶外活動,康斯坦丁限制了金縣地鐵和公交的載客量,杜爾坎要求每個人戴口罩或面罩。這些措施逐漸穩步奏效,新冠傳播速度放緩,該地區的增長曲線趨于平緩,在類似規模的大都市地區出現過的令我們擔心的ICU人滿為患的情況,該地從未出現過。
傑伊·英斯利最近告訴我,“要想對抗一場流行病,就要變得堅強。”他用極具個人标識的粗啞嗓音說道,“因為任何拯救生命的決策都會讓你受到巨大的批判,所以最好學會接受這一點。”
很少人能像英斯利一樣備受關注,他領導的州在病毒感染的地圖上是安全的藍色,而金縣周圍其他地區則是越來越危險的紅色。在新冠暴發期間,英斯利曾與第四十五任總統特朗普發生過争執。他因為批評聯邦政府的應對措施,而被總統稱為“蛇”;他忍受着拒絕執行他所要求的保持一定社交距離措施的縣治安官的指責;他目睹了武裝示威者聚集在州議會大廈前抗議戴面罩的要求;他還和被自己稱為“小特朗普”的對手在大選前進行激烈競争,最後英斯利輕松赢得連任,盡管這位挑戰者幾個月來一直在後面緊趕慢趕。
《紐約時報》上傑伊·英斯利赢得連任的報道截圖
英斯利表明,他為自己所在州對新冠病毒的處理感到自豪,盡管有未戴口罩的武裝示威者在州長官邸外抗議,他仍像市縣的其他同行一樣,指出公衆還是願意聽取專家意見的。“這重申了科學對于指導我們決策的重要意義,”他對我說道。不過,沒有人(尤其是英斯利)認為該地區已經脫離了危險。在我們談話的早晨,他參加了關于新病毒變異的簡報會,“從字面上來說,這就是一場生存的競賽。”
根據該州衛生部公布的數據,到目前為止,大約6%的華盛頓人已經完成了新冠疫苗接種。但這一數據并沒有解決疫苗接種率中隐含的不平等問題,也沒有體現不同群體在應對整個大流行病時表現出的不平等。我采訪的每個人都把這種不平等列為首要關切的問題。截至2月初,占華盛頓州總人口13%的西班牙裔人口,其中隻有6%接種了疫苗;占該州人口4%的黑人,其中隻有2.7%完成疫苗接種。
在縣級層面,康斯坦丁指出,他的辦公室一直與曆史上邊緣化社區的人員直接“我們在奧本和肯特兩個城市開設了診所和大規模疫苗接種點,這兩個城市是全縣人口最多樣化、經濟最落後的社區之一。”西雅圖的市長杜爾坎也貫徹了類似的措施,派出了由消防部門牽頭的流動疫苗接種小組在全市範圍内進行接種。
傑弗裡·杜欽始終沒有忘記,自己作為一名年輕的疾控中心官員調查1993年的四角地區漢坦病毒時,當年的《今日美國》頭條稱其為“納瓦霍流感”,之所以這麼稱是因為部分早期确診病例是在印第安保留地附近發現的。《華盛頓郵報》和路透社當時也采用了這種說法,暴露出衛生危機可能被當作種族主義和歧視的武器。上屆美國政府輕蔑地将新冠肺炎稱為“中國病毒”就證明了這一點。
這個标題及其所揭露的醜陋的美國傳統,在杜欽帶領該地區走出眼下危機時,一直提醒着他。盡管由于西雅圖早期且一貫的政策,使它不至于像其他地區一樣有那麼多的死亡人數,但為了遏制這一流行病而采取的措施仍對社會和經濟恢複造成不小打擊。杜欽說:“這種痛苦不成比例地堆積在某些社區身上,他們自己本身并沒有過錯,隻是由他們自身的種族和經濟地位造成的。”
《華盛頓郵報》最近報道,經濟學家預測,在新冠肺炎期間有數百萬個工作崗位被裁掉,以後也不會恢複,尤其是零售、餐飲服務業以及要求員工必須到崗的行業。西雅圖也未能幸免,盡管該地作為技術中心,工作日員工大多也可在家工作。杜爾坎市長指出,在新冠肺炎之前,小企業雇用了25萬人;隻要去一下市中心或任何一個城市中的社區就知道,我們不可能從這次疫情中全身而退,很多小企業已經倒閉了。
不過這種讨論也在某種程度上表明,新冠肺炎已經成為過去式。杜欽承認,疫苗的研發成功是個好消息,但我們還不能放松警惕。兩周前的周五,他發表了公開演講(自2020年3月以來,這幾乎是他每周的例行活動),彙報病毒感染和疫苗分發的最新情況。
他在Zoom會議上穿着一件開領襯衫,裡面露出黑色T恤,他選了皮吉特灣(美國西雅圖西岸的峽灣)的圖片作為Zoom視頻會議的背景,圖片中的海水是淡藍色的,奧林匹克山脈隐匿在白色的雲霧之中。這位流行病學家看似是這張拼貼畫中的一部分,仿佛傑弗裡·杜欽的肖像被從雜志上剪下來,粘在了這張風景畫上面。
“在過去的七天裡,每天大約有128個新病例,”他緩慢地說道,“在過去的一個月裡,病例一直呈下降趨勢,這是非常令人欣慰的。”
不過他仍然很謹慎,他一直很擔心病毒的變異和疫苗的接種率。“重要的是不能過于自信和自滿,”他說,“雖然我們延緩了新冠肺炎的蔓延,病毒還是很多,也有很多的傳播機會。換句話說,雖然新冠肺炎在美國傳播有一年時間了,但這并不意味着現在能恢複正常生活。如果我們要在這場危機中幸存下來,從第一個與未來最後一個死亡病例之間失去與損壞的一切中恢複過來,就要做更多的事情。
“謝謝每個人的參與。尤其是病例數在逐漸下降的時候,更加感謝大家。”在演講結束時,杜欽說,“我很高興你們仍然在關注。”
(翻譯自紐約客網站3月1日刊文《美國首個新冠疫情“震中”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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