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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憶父親的散文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7-12 04:19:33

作者:西夏王子

父親的胃病,時好時壞,時輕時重,拖拖拉拉,已兩年有餘。我和兩個姐夫四處尋醫問藥。一次偶然的機會,打聽到一中醫門上,是位白須老者,有專治胃病的獨家偏方。我說明情況,他先報上藥價,兩味藥,874元,不砍價。想起被病痛折磨得坐卧不安的父親,哪有心思計較什麼價格高低,便慷慨解囊。中藥包進牛皮紙内,縛在鳳凰牌包鍊自行車後座,匆匆返家。父親聽完藥價,大驚失色,啥靈丹妙藥,如此貴,拿去退了!在退與不退的問題上,我和父親争執起來。他責令我不該在待家裡,回去上班!我抱膝坐在家門口的青石闆上,顧不得街坊笑話,埋頭流淚。

……從夢中醒來,眼角有留有淚痕。漆黑的夜裡,黯然傷神。父親已故去十八載,為什麼我老做同樣的夢?大概和虧欠、内疚有關。父親得病那年,我畢業剛步入社會。勸說父親去醫院做檢查,他憤然拒絕!我用微薄的工資買回昂貴的中藥,有藏藥,有蒙藥,故意把200元一盒的藥丸說成20。但父親每次坐在三抽桌子一側的椅子上服藥時,我能看到他寫在臉上的心疼和歉意。他和鄰居聊天,說拖累了我。我辭掉重慶的工作,返回原籍,重要原因在我,與父親無關。但他不這麼想。

關于憶父親的散文(親情散文懷念父親)1

搬遷,加劇了父親的病情惡化。53歲的父親,忽然帶着一家人移民他鄉,在遠離故鄉的土地上生活,思鄉念鄉的心情可想而知。搬遷,是加在父親心頭的白霜。父親思鄉心切,年少輕狂的我萬萬沒想到。早知如此,即便他鄉有專門為我修建的金銮殿,我也絕不會鼓動父親舉家遷移。在我面前,父親強忍着病痛帶來的不适,安靜地坐在椅子上,靜靜發呆。我觀察到他黑而長的眉毛在绾疙瘩,這是父親獨有的一大特點,每遇難事,他的眉毛就向眉心靠攏,且表現出掙紮狀。夜裡,父親難受得無法成眠,坐等天亮,一宿一宿。

父親臨終的兩個月前,他不聽我和母親勸阻,嚷嚷着要回老家。從沒見過如此倔強的父親。搬遷,讓我看到隐藏在父親體内的另一種性格。這個時候,離父親搬離老家三個多月。父親的想法,遭到我和母親的一緻反對。回不了老家,父親像個孩子似的耍起性子,拒絕吃藥,也不去村巷與人扯磨聊天,整日悶悶不樂。我放下手頭無關緊要的工作和瑣事,建議陪父親一同返鄉。父親不應,他說多一個人就多花一分錢,花那冤枉錢幹啥?他說的斬釘截鐵。我做出讓步。

臨行前,父親異常興奮。換上藏藍色中山服,戴上挂在大立櫃裡的鴨舌帽,從鞋盒裡取出久未上腳的皮鞋,雖然沒有灰塵,但他依舊用一片幹淨的破布頭,擦了又擦,完了又上了一遍鞋油。天麻糊糊亮,還未曾聽見班車在村頭鳴喇叭,父親早早起來,坐在椅子上翹首以盼,一副迫不及待的深情。已是深秋,新家地處沙漠地帶邊緣,無情的白毛風把沒有硬化的村路吹刮得幹幹淨淨。班車亮着車燈,停在村口。燈光照耀下的父親的身影,忽大忽小,忽遠忽近。我沒來及扶父親一把,他獨自登上班車。

和我們一起,三分之二的人搬離老家。姐姐家和我老家隔着一坐敦厚的大山,彎彎繞繞的山路有十餘裡。父親抵達鄉上,下起毛毛細雨,姐夫和姐姐早已等候在十字路口。父親原計劃,先去姐姐家住兩天,再回到養他育他的故鄉——蘇台。姑姑家在蘇台,父親可以住在她家。

可惜天公不作美,連綿陰雨久下不停。山路濕滑,父親無法抵達他日思夜想的故鄉,常常一個人站在姐姐家的門埂子上,守望着村子對面的南山。南山那邊,就是家鄉。姐夫提出,給騾子披上鞍子和屜子,馱父親去蘇台,父親沒答應。我想不通,他為啥不讓姐夫牽騾子馱他回故鄉?成了未解之謎。每當想起,我深感悔恨。如果我陪父親回鄉,我一定幫他圓了回鄉夢。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父親終是沒能踏進故鄉的土地,盡管他拖着病體,與故鄉咫尺相望。

一個禮拜之後,父親回來了。回去迎接他的是秋雨,歸來等待他的是沙塵暴。受沙塵暴影響,平時走村串巷的班車,那天在鎮上就不走了。車剛停,乘客一哄而散,受胃病折磨,加上一路颠簸,下車後的父親像一片挂在樹枝上的枯葉,迎風打轉。如果沒有強大的信念和意志力支撐,父親會像一些放棄抵抗的葉子一樣,随風飄走。司機着急回家,沒等父親把一蛇皮袋子洋芋從後備箱,搬下來,車已啟動開走。父親攆在班車後面,跑了兩個十字路口,終于在一個紅綠前面攔住班車……

父親搭乘一輛敞篷蹦蹦車回來的,回來已是掌燈時分。蹦蹦車司機也是心善之人,不忍心将父親扔在半道,一直送到村口。夜幕四合,沙塵暴減弱了幾分。焦急等待的我在村口左顧右盼。一個黑點從黑夜中的沙塵走來,由遠及近,從走路的姿勢,我判斷出黑點是父親無疑。我一個箭步沖上去,焦急加心疼,我本能地想沖着父親怒吼。到了父親跟前,看到他扛在肩頭的一蛇皮袋子洋芋,和因為走路而沒有擡起的頭,我鼻子發酸,用近乎哭泣的聲音問了一句,“大,你咋才來?”

不由父親說什麼,我搶過他肩頭的重物,架在自己肩膀。我已二十出頭,又從小幹農活長大,對七八十斤重物不屑一顧。父親用發抖的聲音勸我,扛不動别逞能。從小到大,我和父親之間的交流及其有限,盡管在那個大風呼嘯的夜晚,盡管我有好多話想對他說,但我扛起洋芋往回走的時候,眼淚直流。我想問問父親,回老家的心情?想問問姐姐的偏頭疼好了沒、兩個外甥長大沒有?還想問問這一路上他是怎麼回來的?在接過父親的重物後,我無從問起,對父親的心疼,超越了一切。唯有眼淚。

父親這次回來,人憔悴了不少。大概與攆班車有關,與坐了40裡路的敞篷蹦蹦車有關。父親在炕上睡了兩天,餓了喝一小碗小米粥。我和母親整天坐在炕頭,陪着父親。我問他想不想吃大盤雞,我給咱做。父親隻搖頭,眼角泛着淚花。我不在的時候,他悄悄告訴母親,他的日子恐怕不多了。當母親轉述給我,我隻有流淚。父親不肯去醫院檢查,幾位好心的鄰居也勸過,父親輕聲輕語地說:“我得的瞎瞎病,就不給娃娃拉爛賬了。”我背着父親,向親戚鄰人借了錢,帶他去省城最有名的附屬醫院。父親知道後,讓我把錢還回去。

父親最終答應我去醫院檢查,首先是出于對我的安慰,其次是忍受不了逐漸加重的病痛。開始吃啥吐啥,啥食物進到胃裡,隻打個過站。父親抱着胸口嘔吐的時候,母親暗自垂。我愛莫能助,束手無策,無能為力。

向來抗拒做胃鏡的父親,進到檢查室,像個聽話的孩子,醫生讓他張嘴便張嘴。父親門牙松動,咬不住橡膠軟管,醫生以為父親不配合,便大聲訓斥。我和等在門外的二姐都聽見了。父親走着進去,扶着牆出來,眼淚涎水流了一胸膛,涎水裡混雜着血絲——父親牙花子破了。欲沖進檢查室找醫生理論的我,看到如此落魄時父親,我的眼淚又來了。

兩天後出結果。我背着父親下樓,他又輕又重,人生頭一遭背父親,竟然是在醫院。父親把頭伏在我後勁,我能感到他溫熱的呼吸,那樣親切那樣陌生。為了便于給父親治病,二姐夫早早在他租住的屋子的隔壁,又租下一間房。父親和我住在一起。都這個時候了,父親還在為睡在他旁邊的我着想。為了不打擾我睡覺,他忍着病痛,一動不動。我哪裡睡得着覺,一會兒詢問父親哪裡不舒服,哪裡疼告訴我,我給你喂止疼藥。父親醒着,卻不搭言。他試圖以這樣的方式給我安慰。

兩天後,我去醫院拿化驗單。醫生不以為然地說,上次取樣不成功,得重新做一次。我的天,重做一次,意味着父親又要做一次胃鏡,這不是明擺着受二茬罪嘛。我不忍心将沒有結果的結果告訴父親。編闊說,結果沒出來,還需等兩天。其實,當赤腳醫生半輩子,父親對自己的病情早有預料。他對我編的闊好像沒聽見。

來省城的第四天夜裡,父親突然頭痛欲裂,他雙手抱頭,在我身邊做痛苦狀。父親呻喚着說,讓我去醫院買兩支杜冷丁,幫他注射。我和二姐不知道杜冷丁為何物。二姐夫才告訴我們真相。不管怎樣,我要去醫院找醫生問問。去是去了,注定一無所獲。醫生用不敢肯定的語氣說,你父親頭痛是胃引起的。我不明其意,進一步追問。醫生才直截了當地說,癌細胞轉移,擴散到大腦了。我怎麼回到出租屋的,不記得了。當天下午,由于癌細胞壓迫神經,父親已經半身不遂。

父親躺在我懷裡,說他想回家。當天夜裡,我租來一輛出租車,把父親連夜送回新家。父親可能說的是老家,但沒辦到!遺憾接踵而至。

從醫院回到家,父親熬了一個禮拜。處于半昏迷狀态的父親渾身發燙,他用近乎夢呓的口氣說,他想睡地上涼着,要麼說他想喝老家的山泉水。我把新吊上來的井水,用調羹喂進他微微張開的嘴巴。喝下去,能安靜片刻。

留給父親的時日無多。自打醫院回來,父親每夜都躺在我的臂彎裡睡覺。他清醒的時候,我昏睡的時候,父親抽出能活動的那隻手,在我額頭上摩挲來摩挲去,很輕。他含混不清地說,我的娃,大還沒完成任務,大陪不住你了!我摟着父親,抓住他的手,嚎啕大哭。父親所說的沒完成任務,是指我沒成家的事。姐姐姐夫得知後,給父親寬心,不就一個女人嘛,我們托人查訪,你好好養病。父親聽到後,把頭向靠牆的一側别過去,久久不轉過來。父親在流淚,母親替他擦拭。

父親是在一個初冬的黎明撒手人寰的。恍惚中,父親又在摩挲我額頭,我聽見他在說什麼,等我把耳朵湊上去,父親已經說不出話。我聽到他從腹腔内發出的嘶嘶聲,聲音是由于呼氣而産生的。因為父親已經沒有進的氣,隻有出的氣。大——,你說話!這麼久以來,我初次大聲呼叫,可是父親再也聽不到了。冷靜下來,我試圖回想起父親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因為我沒聽到父親最後的遺言!遺憾,深深的遺憾,一輩子的遺憾。

我把父親緊緊摟在懷裡,舍不得松開。不知什麼時候,姐夫請來兩位老者,要給父親落草、救屍,我方才如夢初醒,父親真的走了。用老者的話說,其實父親還有一絲死氣,那是不舍和牽挂。有一位老者吩咐我,去廚房端一碗漿水來。兩個姐姐争着要去,被老者攔擋住了。他一定要我去。等我端漿水回來,父親徹底咽氣了。大——大——

大姐二姐的哀号聲提醒了我。半碗漿水從我手中跌落,我三步并做兩步,沖到炕頭邊。父親平靜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兩眼圓睜,好像沒看夠這個世界。一位老者給我示意,去把父親的眼睑抹下來,讓他瞑目,好盡早上路。我把手輕輕蓋上去,像父親摩挲我額頭那樣,輕輕滑過,父親的眼睛閉上了。後來聽母親說,兩位老者都替父親撫過雙眼,均沒成功。一定是父親遠走前,回頭看來時路,沒有我的影子,做了片刻停留,直到我出現,他才戀戀不舍轉身離去。

守喪,我是這樣定義的:生者和死者之間彼此最後的陪伴。父親的靈堂設在套間外面的屋子裡,地上鋪了一層麥草,散發出麥草特有的清香,在很長一段日子裡,我以為這是父親留下的氣息,像糧食那樣,給我活下去動力。大姐和二姐在父親病危時提前趕來,大姐把正在吃奶的小外甥留給婆婆,二姐把外甥女揣抱回家,由母親照看。這樣也好,有外孫女陪伴,分散了父親離去後留給母親的無盡的愁苦。大姐有偏頭痛,又痛失父親,人憔悴不堪,我和舅舅極力把大姐從靈堂勸出去。這樣,靈堂裡僅剩我和二姐。晚上十點一過,我讓二姐回炕上休息。我穿着父親生前的一件羊皮襖,和父親并排躺在麥草上。漫漫長夜,我毫無睡意。我知道,三天以後,父親将徹底從我生活的世界裡消失,所以我無比珍惜這最後的訣别時刻。

小時候,我是怕鬼魂的,長大後也是。但躺在沒有氣息的父親身旁,有那麼一瞬間,我反而希望他忽然睜開眼,再摩挲一次我額頭,跟我說一句話,哪怕是罵我,我也樂意聽,絕不犟嘴。其實,從小到大,我沒跟父親犟過嘴。小時候,有一次,父親讓我去放馬,我太貪玩,以至于馬跑進别人家麥子地。父親遭到辱罵。晚上吃飯時,父親半開玩笑說,讓我少吃一碗飯。我打小敏感,聽了父親的話,把吃了一半的飯碗蹲在桌子上,撒氣離開。我的行為,惹怒了父親,他追出來要打我,被舅奶奶和母親從中攔住。這是有生以來,父親第一次向我發火。第二次是在剛搬遷後,也就是父親生前的最後三個月的某一天。第二次罵我,我沒生氣,倒是父親先向我道歉。

父親的靈堂設在窗戶下面,偶而有一絲冷風從窗縫吹進來,父親臉上的苫臉紙就微微動一下,特别像人呼出的氣息吹動了紙張。每當此時,我的目光就落在父親身上,好久,好久。心裡存在一絲僥幸和希翼的望想,父親好久沒睡覺了,一定是睡着了。希望再吹進來一絲冷風,但風好像故意和我捉迷藏,躲在暗處,不肯見我。

依偎在父親身旁,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來。

在我約莫十一二歲的時候,當赤腳醫生的父親終于擁有了一間屬于自己的藥鋪。打我記事起,父親就是赤腳醫生。同父親一起共事的,還有另外一個赤腳醫生。在父親成為藥鋪的主人之前,這間藥鋪是村裡的公共财産,由他和父親一起經營。每月月底三天不營業,關起門來搞盤點。完了将賺的錢如數上交。還有,父親成為藥鋪主人之前,另一個醫生已經在家裡辦起私人“診所”,雖然沒有對外公開,但已成為衆人皆知的秘密。

藥鋪在村西頭,我家在村東頭,和蘇台小學隔着三戶人家,上課鈴聲響起,再往學校跑,不會遲到。蘇台小學是中心小學,周邊大大小小的五六個村子的學生娃都來這裡上學。我很羨慕那些家在遠處的同學,放學後三五成群簇擁着回家,打打鬧鬧,說說笑笑。父親的藥鋪,給了我圓夢的機會。父親晚上住藥鋪,我圖新鮮,攆在父親屁股後面要去藥鋪睡覺。父親欣然答應。藥鋪裡的炕是扯炕,防止煤煙中毒,不能填太多煤。後半夜,炕就涼了。父親怕我着涼,不停地把我往他懷裡拉。這是一生之中難以忘卻的一夜!

當我有一天有機會陪父親睡的時候,竟然是他口合眼眯之後。如果把這唯一的一次放在我的一生中,意義非凡。我把陪父親睡在麥草上的三天三夜,當成一種饋贈。父親的饋贈,歲月的饋贈。因了這與衆不同的陪伴,我把守喪當成享受。從父親病重到去世,我樂意抱他背他。盡管病中的父親不在意或無所謂這種身體接觸,但于我而言,是莫大的榮幸。父子一場,除了深沉的父愛和兒子不知好歹的索取,我給予過父親什麼?

父親走後。做夢成了我和父親見面的唯一方式,場景隻有兩個,要麼是我給他買藥回來,要麼是病重的父親躺在我懷裡。夢醒後,我努力回憶父親罵我的樣子、躺在我懷裡的樣子。他呼吸時的溫度、我背他時感受到的重量,可惜一個都想不起來。甚至連父親的容顔,都變得模糊不清。我默誦蘇轼的詩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裡孤墳,無處話凄涼……以此來挽留愈來愈遠的父子情。

生活如爐,時間似火,我對父親的思念宛如火爐上熬煮的罐罐茶,越來越濃,越來越苦

夜深人靜,萬籁俱寂。大——兒又想你了!

關于憶父親的散文(親情散文懷念父親)2

作者近照

(作者簡介:筆名,西夏王子。男,生于1981年,甯夏隆德人,現居住石嘴山。甯夏作家協會會員,石嘴山市作家協會會員,有散文、詩歌在《賀蘭山》《石嘴子》等文學刊物發表,有部分作品獲獎,長篇小說《米缸山下》在起點中文網連載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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