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衛的電影《重慶森林》裡的台詞說：“我們最接近的時候，我跟她的距離隻有0.01公分。”這句浪漫的話，放到早晚高峰的地鐵裡，就變成了另外一種味道。

2021年5月，北京，人們排隊等待進站。（圖 / 視覺中國）

對于通勤的人來說，坐地鐵上班，來自四面八方的乘客，在集中的時間段奔着同一個目标用力——打卡不遲到。但凡有條縫兒的地方，人們就使勁往裡鑽。

在這場與時間賽跑的競技中，有座的人是“種子選手”；能挺直腰闆、維持一絲體面的算是“黑馬”；至于那些歪七扭八、夾在人縫中的則是“外卡選手”，對他們來說，能參賽已實屬不易。而擠得多的好處是，可以擁有強健的體魄，除此，還能收獲一些寶貴的人生經驗——想沖上開往單位的列車，除了能跑能蹦，還要懂得判斷與思考。

對于通勤的人來說，坐地鐵上班，如同“渡劫”。/圖·unsplash

首先，要學會辨識車廂的位置。樓梯口、扶梯拐角都是熱門區域，留守在此的人，要麼是真的猛士，要麼是放棄掙紮、等待後面的人推上去的“懶癌患者”——被擠死也毫無怨言的那種。跟随喇叭裡的指示，移步到稍遠處，或許才是上車的捷徑。

僥幸進了車廂，還得繼續努力，使出“看人下菜碟”的功夫：拎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多半在交通樞紐站下車；一身職業裝的精緻女士，目的地大概率是在CBD。确認過後，便可行動。畢竟，“近水樓台先得月”是早晚高峰所奉行的金科玉律。

希望那些經曆過早晚高峰錘煉的人，以後的人生盡是坦途。

地鐵也有鄙視鍊？

這世上本沒有鄙視鍊，想找優越感的人多了，便有了鄙視鍊。坐地鐵也概莫能外。或許你對地鐵線路裡的“階層學”并不感興趣，但當你刷卡過閘機時，很有可能正處在别人的鄙視鍊條的某一環中。

2016年2月，兩個行人正觀看北京地鐵線路圖，一旁的流浪漢正在睡夢當中。（圖 / 視覺中國）

在北京，通勤時間乘坐1号線和2号線的人，大都在部委、政府機關或央企工作，他們看起來永遠淡定從容。1号線往外延，到了和10号線、14号線交叉的國貿站和大望路站，節奏便逐漸快了起來，人們開始顯現與時間賽跑的姿勢。面容精緻的都市麗人蹙着眉頭講電話，在這人均奢侈品占有率頗高的地段，背着大牌包包擠地鐵的可信度也會高上幾分。

4号線越往北行駛，經過的大學就越有名，有網友調侃：“誰先下車誰就輸了。”可強中更有強中手，等過了清華、北大，還有一個名為北宮門的站點，那裡緊挨着中央黨校，經常會有幹部過來進修——從這裡下車，也許意味此人身份不凡。

2月5日北京地鐵各條線路客運量。/微博@北京地鐵

5号線的天通苑站是北漂一族夢想起航的地方，早晚高峰烏泱泱的人群，稱得上蔚為壯觀。互聯網企業沿着13号線輻散，背雙肩包、戴厚重眼鏡、頭發稀疏的“碼農”睡眼惺忪，靠在地鐵欄杆上補覺，他們靠大廠文化衫和胸前工牌識别彼此的段位。

6号線草房站的loft公寓裡擠着不少公衆号小編，他們拎着筆記本電腦穿梭，偶爾還會蹲下來改稿。7号線的百子灣站則住着不少網紅，她們大都中午起床，帶上攝影師到三裡屯拍照，那時，早高峰的餘音仍未散去。

西二旗的格子衫，王府井的旅行團

《巴黎地鐵上的人類學家》一書中寫道：“從第一班到最後一班地鐵都具有一種近乎詩意的魅力，在日常生活的秩序中守住一個不變的位置，象征着不可違反的時間序列、不可逆轉的時程和周而複始的日日夜夜。”

2021年3月14日，北京站地鐵口空蕩蕩。（圖 / 視覺中國）

而這些“不變的位置”，也承載着其各自的社會意義。換言之，每一處地鐵站都有一個固定流動的人群，他們的位移，代表着這座城市中的一種生活方式。

譬如，北京互聯網人聚集的西二旗站。這裡是騰訊、網易、快手等諸多“大廠”的辦公地點。每天清晨，人們從13号線和5号線上一齊湧來，在這裡“搶灘登陸”。

西二旗站，是全北京人均身家最高的區域之一。但在這裡下車的乘客，卻非常務實，清一色的雙肩包、運動鞋、格子衫。因此，不少人對互聯網從業者産生了一些刻闆的印象。

與單一的站點相比，整條連貫的地鐵線路，更能彰顯一座城市的節奏。/微博@北京地鐵

與單一的站點相比，整條連貫的地鐵線路，更能彰顯一座城市的節奏。譬如，北京地鐵1号線。該線路是北京建成最早的地鐵線，于1969年10月1日通車運營。長久以來，1号線都是北京運送壓力巨大的線路之一。它所途經的站點，既有天安門、王府井這樣的旅遊景區，也有國貿、大望路這些白領的工作區。

1号線裡，飄着全國各地的方言，人們臉上的表情各異，有初來北京的歡喜，也有為生計奔波的疲态。某種程度上，1号線就代表着在北京生活的人的狀态——忙碌、幸福、憂傷，都交織在了這條線路當中。

天通苑折疊

很多人震撼于非洲角馬大遷徙，實際上，如果擠過早晚高峰的天通苑地鐵，或許會有某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大遷徙也不過如此。

地鐵即将進站。（圖 /聶一凡）

截至2020年12月，北京地鐵一共有24條線路，總裡程727公裡，車站428座。5号線作為北京首條南北縱向地鐵線路，北起昌平，南通亦莊，僅天通苑一個社區就坐擁3個站點，且天通苑站是北京首個通過民意增加的地鐵車站。

即便有3個站點，早晚高峰期的天通苑仍十分擁擠。地鐵5号線、13号線交彙于此，17号線正在建設當中，有着“亞洲最大社區”之稱的天通苑，四處蓋滿了房子，裡面究竟住了多少人，至今仍是個謎。

地鐵裡每天都上演着不同的人生故事。（圖 / 郭凱威）

每天4時59分，天通苑北地鐵站發出第一輛車，22時47分則是末班車的發車時間。幾十萬北漂一族如同潮水般，在蒙蒙亮的清晨湧入地鐵，又在天黑後退去。早晚高峰是天通苑一天之中最為熱鬧的時候，其他時間段則顯得有些冷清，因此這裡被稱為“睡城”，大家租住于此，隻是為了睡覺。

天通苑便捷的交通、低廉的租金，對于那些滿懷熱血和抱負、決心留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輕人來說，這裡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可生活的毒打往往來得猝不及防，在這裡，合租的鄰居總是不斷更換，中介時不時就帶陌生人進門看房，小區門口貼滿了招租的紙片，講好的押金總是難以退回。在與這些“捶打”交鋒的過程中，人們将一次次體會人性的曲折幽深。

科幻作家郝景芳在《北京折疊》裡虛構了22世紀北京的景象，城市空間被分為三塊，三個空間每48小時輪換一次。第一空間的人享受一整個24小時；第二空間的人享受白天的12小時；第三空間的人隻能享受從夜晚10時到清晨6時的時間。

幾十萬北漂一族如同潮水般，在蒙蒙亮的清晨湧入地鐵，又在天黑後退去。/（圖 / 郭凱威）

北京地鐵也是折疊的。早上，住在二環的人還在睡夢中，天通苑地鐵站已經人頭攢動，人們臉上寫滿了疲憊，如沙丁魚般擠進地鐵，随便找一處抓手都能小憩片刻；夜晚，住在三環的人，早已呈“大”字形癱倒在沙發上刷完四五個短視頻，天通苑的晚高峰卻正值繁忙。

折疊的是空間，消耗的是時間。看似在一個平面上的北京地鐵線路中，有若幹肉眼不可見的空間褶皺。每翻越一個褶皺，就要劃掉一格時間。

有人曾稱天通苑之于北京，如同布魯克林之于紐約。作家王雲超在《日落天通苑》裡寫道：“從開發商到中介公司老闆，從洗頭房到小商小販，到處飄蕩着高分貝的關外口音，大家靠着膽識和幹練在這裡一點點起步，一點點被這裡收養。”

有人曾稱天通苑之于北京，如同布魯克林之于紐約。/圖·unsplash

等經濟條件允許，很多人就立刻轉頭離開這裡；有些人為了減輕生活壓力，會大包小包把家遷來這裡定居；還有很多年輕的購房者，因為地鐵房價格“窪地”，選擇把家安在這裡。天通苑永遠不缺熱鬧，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在這裡上演不同的故事。

最後一班地鐵到站後，天通苑終于恢複了平靜。站在窗前，可以遠眺繁華的北京城，不遠的地方華燈璀璨、霓虹閃爍。或許羅大佑那首《鹿港小鎮》會比較應景——“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

沒來過「地獄西」，不算來過廣州

由于各種原因成為全國最高客流量地鐵站的體育西路站，也成了廣州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标簽。

體育西路站，處于廣州市最繁華的天河路商圈，又是廣州地鐵1号線與3号線的換乘站。廣州地鐵3号線，堪稱城市大動脈，串聯了廣州的機場、火車站、居民區、商業區與不少院校。隻要你在廣州坐地鐵，就很難繞開體育西路站與3号線。

2021年12月，下班高峰期的廣州體育西路地鐵站。 /阿燦

據2020年廣州地鐵年報，體育西路站日均客流量超過38.34萬人次，2019年12月31日，體育西路站客流量一度高達86.06萬人次，位居全年國内所有地鐵站之首。作為廣州地鐵最擠的站點，它也因此被人們用粵語諧音戲稱為“地獄西”。

建設中的廣州地鐵3号線體育西路站。 /阿燦

初來廣州的朋友，很難不被“地獄西”坑一遍。一個知乎網友的親身經曆是，他要從3号線北延段坐回3号線支線的“華師站”，第一次，他坐到“體育西路站”沒下，發現這趟地鐵似乎到了終點站就直接往回開到了“林和西站”；第二次，他從“林和西站”下了，再次來到“體育西路站”，他緩了很久，再次确認班次、方向——當時，屏幕上顯示本趟列車開往“林和西”、下一趟開往“林和西”、第三趟列車開往3号線支線（唯一正确的那趟）；第三次，他數着數着還是不自覺地上了第二趟，又回到“林和西站”；直到第四次，他才準确地坐上去“華師站”的地鐵。這一小時的經曆看起來如此荒唐。

2021年12月，下班高峰期的廣州體育西路地鐵站。 /阿燦

廣州地鐵3号線呈Y字形分布，又與其他Y字形地鐵線路不同——它被分為完全不相交的兩條線，其中一條分岔通往新白雲國際機場，一般被稱為“3号線北延段”；另一條分岔通往天河客運站，當地人慣稱為“3号線”。離譜的是，這兩條毫不相交的線在站内地圖均被标為“3号線”，标注顔色也未進行任何區分。本地人都可能被弄得暈頭轉向，更别提外地遊客了。

2021年12月，廣州下班高峰期的廣州體育西路地鐵站。 /阿燦

“兩條3号線”的出現，有曆史遺留原因，也有現實考量。隻不過，“地獄西”作為1号線與兩條3号線的中轉點，不得不承載更大的換乘人流量。為廣州地鐵3号線以及“地獄西”減負，一直是廣州地鐵的熱門議題。

本文作者：XL、傅青、舒少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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