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大約有七八十家廢品站,劉阿楠的家族就占了五六家。邯鄲人說,家裡沒有五套房都不好意思說是開廢品站的。
他的父母是開廢品站的,三個舅舅也是開廢品站的,還有大姨、三姨,都開過廢品站,可以這麼說,他的家族是建立在廢墟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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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阿楠是在廢品站長大的男孩。
廢品站是劉阿楠的樂園。那時,他的樂趣很簡單,就是撿錢。他撿過最大的一筆錢,三百五十元,七張五十面額的紙币,短暫的驚喜之後,他把這些錢如數上交給了父母。後來,每次他走進廢品站,他總會幻想撿錢。
這個男孩的少年時代和大多數人一樣乏善可陳。他的成績處于中上遊,小學時數學考過一百分,作文也拿過滿分,校長振奮地在廣播裡朗讀了他的文章,到了初中,他的成績從沒掉出前二十名。他不是那類拔尖兒的沉默天才,也不是四處搗亂的問題學生,從各個方面看,沒人料想他會退學。
初二那年的暑假,他的父母不知怎麼就允準他跟着司機去外地送貨。也許是想鍛煉他的男子氣概。一路上,他看見了山和水,還有那些大人,談論他從沒聽過的内容,第一次見識到了花花世界。他跑了兩次貨。回來後,他沒有心思再上學,一心想着開大車,他想開大車可以一邊旅遊一邊掙錢,簡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職業。他退學了。
劉阿楠開了十幾年大車。他去過很多地方。慢慢意識到,開大車比他想象得要疲憊得多。2017年,運輸行業不景氣,又正值卡車更新換代,國三号、國四号的車正在被淘汰,很多廠隻接國五号的新車,他不想再投資四五十萬換一輛新車,他二舅,靠收廢品買了一輛奔馳,勸他改行做廢品站,劉阿楠又回到了家族中。
劉阿楠是廢品站唯一的年輕人。站裡的工人都是四十歲到六十歲的中老年人,年輕人嫌廢品站的活兒髒,不願意幹,隻有上了年紀的為了養家才願意收撿垃圾。
(劉阿楠的廢品站)
他的生活也和這裡的顔色一樣沉悶。工人七點到,他八點到,到了就和工人一起整理垃圾,把廢紙和廢鐵分别擺在兩處,廢紙積攢到十二噸,廢鐵積攢到十五噸,他就把它們拉到工廠賣。現在的名稱變了,垃圾叫再生資源,他自稱是“再生資源大中華區執行總裁兼CEO"。
他記得那個靈光乍現的下午。他和朋友去河南新鄉的旅遊度假區玩”網紅橋“,就是一堆人站在橋的兩頭扭來扭去地搖,直到把對方搖進水裡。他和朋友興緻勃勃地搖了三個小時,人像粘在橋上了似的,周圍人紛紛舉起手機對準他們拍,他變成了焦點。
他突然想到,“我應該在快手拍真正屬于我自己的生活。”他想到他的廢品站,想到他在廢品站撿來的無數寶貝,那是他的樂園啊。
他拍了一個撿手表的視頻。大緻意思是,他偶然在紙盒裡發現一隻手表,平常他撿的手表也挺多,沒在意就扔了。視頻發出後,網友紛紛留言說,這是萬國表,價值兩萬多元,好多人說想買這塊表。
(劉阿楠在紙盒裡撿到的手表)
劉阿楠對自己拍的視頻沒有信心,他不确定别人是否和他一樣對被丢棄的東西懷有奇怪的熱情。直到一個快手用戶,盜用他的視頻,粉絲漲到11萬,比他的粉絲還多,他注意到這人,給他發私信,要求他把作品删除,那人沒理他,他和快手官方溝通,提交了身份證信息,然後他的粉絲就多了起來,一個月内漲到了二十萬。
劉阿楠火了。
3在這個一千多平米的廢品站内,劉阿楠經常能碰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紀念郵票、紙扇、雞毛撣子、麻将、皮夾、手串、縫紉機、手機殼、望遠鏡......劉阿楠說:”我擁有一整個廢品站,缺啥了,我自己就找找,修修整整。“
他撿了七八十塊手表,價值從幾萬到幾十塊不等,他從來不戴;他收到過七百多斤的字帖,他把一部分捐贈了出去,留了一些在倉庫,防止以後想練字;他收過無人機,修了很久沒修好,目前隻修好了一台Ipad,留着專門看電影,他每天晚上要看一部電影才睡覺,以科幻片為主。他還撿過一對香奈兒耳墜,一隻卡地亞手镯。
(劉阿楠撿到的項鍊)
在這麼多東西中,能帶給劉阿楠快樂的既不是奢侈品,也不是金子,甚至不是錢。劉阿楠喜歡字畫。隻要撿到古代山水畫,又或者”天道酬勤“、”舍得“、”難得糊塗“啦這一類的書法作品,他就喜歡極了。他把這些字畫小心翼翼地收起來。還有一些老物件,比如瓷器,他也喜歡。
(劉阿楠撿到的字畫)
他喜歡古舊的有年代感的東西。撿到的古董多了,他便産生了不切實際的幻想,迫切地想要驗證這些古董的真假。萬一是真的呢?有一次,央視的《一錘定音》在邯鄲舉辦了海選,他報了名,帶去幾件字畫和玉器,四個專家鑒定了一番,告訴他這些東西不值什麼錢。
他專門騰出一間七八平米的屋子作為倉庫,裡面全是寶貝。後來東西太多,不夠用,他又開辟出第二間,還建了書架,放着他撿來的四大名著、言情小說和曆史傳記。站上的工人不看書,也不撿書,他把那些書全都收了起來,其中包括一些孤本。他一本都沒看過,他打算等老了再看,站在書架前他會暢想未來變成一個學富五車的老頭兒的模樣。
(劉阿楠放滿書的倉庫)
廢品站靠近市區,有的客戶幹脆直接跑來賣貨。有個服裝店的老闆娘,把店裡過季的賣不出去的屬于殘次品的衣服摻在廢紙裡賣,等她走了,劉阿楠才發現紙箱裡有這麼多衣服。他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你個嘚嘚兒”,意思是“我不高興”。後來這句話成了劉阿楠的口頭禅,他在快手的每個視頻都會這麼說。誰也不知道劉阿楠長什麼樣。好多粉絲想買他撿到的東西,他想如果被人認出來,别人對他說,“噢,你是一個特别厲害的網紅,你作品裡的東西我想要,你能不能賣給我?”他該怎麼妥當地拒絕呢?他是想留着它們的。
拍視頻時,他戴着口罩,你隻能瞧見這個男孩剃着寸頭,穿黑色T恤,最常見的是他佩戴手套的手,活力十足地向鏡頭展示新鮮的玩意兒,手套沾染了一層灰。他摘下口罩,沒人能認出是他。但身邊的親戚都知道了,打電話給他,大呼小叫:“你是網紅!”他讨厭死“網紅”這個詞了。
(戴着口罩的劉阿楠)
劉阿楠的視頻就是他的生活。他有個系列叫“每天上一當”,拍的是一個老大爺搬完家,把破陶瓷碗、盆景、茶壺甚至廢棄的存折(這些東西廢品站是不收的),一股腦兒地拉到廢品站,摻在廢紙裡賣,劉阿楠發現後特别生氣,“他又欺騙我,又把我的錢騙走了。”他沒好氣地對着鏡頭說。這是他的親身經曆。
六月十九日,劉阿楠照例開始拍快手。這天他撿到了一台老年的唱戲機、一台電風扇,老式光盤、磁帶、一幅字畫,一袋襪子和一袋襯衫。
他對着手機即興吟了一首詩:“盛世淩雲當空起,龍嘯九天度我心,南歸大雁悠然行,人生短暫一定赢。”然後自我介紹,“其實我是一個收廢品的,我的副業呢就是天天撿寶。”
烈日當頭,他的下半邊臉依然被口罩遮住,他從袋子裡掏出一件白色條紋襯衫,穿在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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