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
最近世界動蕩、悲喜交加、生離死别、一聲長歎。該說的說不出、能說的不想說。
于是還是紮一個小棚子,倒一杯碎茶,說一點我自己的小回憶吧。想到哪兒就寫到哪兒,寫到哪兒算哪兒。
周二視野
全文共4852字,閱讀時間13分鐘
喜歡但不擅長的,vs,擅長但不喜歡的
我很少寫我自己。一方面是因為回避,另一方面是看不清。
每每以為對自我有了深度認知,過一段時間,外界環境變化,自我感知也會發生變化,于是又開始革新自己對整個世界的認知。
今天想說的是“尋找到自我方向”這件事。經常有人問我,要如何找到自我的人生方向。其實人這一生,總有一些“喜歡但不擅長”的事,和“擅長但不喜歡”的事。一旦二者無法重合,就有重重矛盾和複雜的關系。
這種“喜歡”與“不喜歡”,往往沒那麼簡單,有些是葉公好龍的虛假喜歡,也有些可以随着時間推移發生變化。于是選擇興趣和事業總像三角戀一樣複雜。
我這輩子,“喜歡但不擅長”的事,是數學和物理。“擅長但不喜歡”的事,莫過于主持。
我今天想說的是我自己在“主持人”方面的經曆。
成年之後,我對我自己的認知始終是内向的。我做蓋洛普優勢力測試,前五大優勢分别是:戰略、學習、成就、理念、統籌,全都集中在“思維”和“行動力”主題,在前十優勢裡完全沒有“影響力”主題;而在榮格流派的人格測試裡,我的類型是INFP,治愈者,幻想家氣質,内向,是富有想象力的理想主義者,被自身核心價值觀和信仰引導,也不是外向型的演說家。
我自己非常認可這些心理測試,因為這些心理測試很符合我對自己的内在感知。
但是從外顯曆程看,我從小到大都會站在主持人的舞台上、外向地展示自己、用自我的影響力影響他人。我在生活裡也說話多、說話快,交遊廣泛,表觀也外向。
這裡的矛盾在哪兒呢?
我最早的主持人經曆是幼兒園。早在幼兒園大班,我就因為自己識字比較多、能朗讀老師的稿件,而成為了幼兒園聯歡會的主持人,穿公主裙,臉塗得很白,腦門上點一個紅點,由老師幫我舉着話筒,我在台上念稿子。
到了小學,我被選為了全校升旗儀式主持人。那時候是黃土操場,有一個鐵制的、需要兩個少先隊員拉繩子手動送上去的國旗杆。我站在領操台上讀稿子,“讓我們牢記先烈精神,做新時代的優秀少先隊員!”後來做了廣播站站長,還做過幾年六一兒童節全校聯歡會主持人。那個時候的我比較虛榮,小學三年級到四年級的六一兒童節聯歡會沒有讓我主持,我還耿耿于懷。
所有這些經曆使然,那個時候的我,說話有一種“起範兒”的特點,就是一說話就“端着”,可以非常容易用甜美刻闆的聲音朗讀“同學們,老師們,大~家~好~~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我們又迎來了——”。
你知道吧,就是每個小學都有的那種主持人。
上了初中,羞于再提自己的主持人經曆,感覺那種“端着”的勁兒太弱智,于是有了兩年沉寂時光。上了高中之後,又有點躍躍欲試,于是跟班上一個朋友一起,創辦了我們高中電視台。那兩年扛着攝像機在學校各個角落拍攝,也出鏡做采訪記者,采訪高中籃球隊,也采訪校園事件,還作為新聞主持人報道出來。
到了大學,課業負擔重,有好長時間一心想好好學習,就沒有在主持方面努力。但即便如此,也曾經做過兩次大型活動:
一次是全校的搖滾音樂會主持人,在大禮堂,那是我們學生會外聯部籌辦的活動,有北京高校幾支樂隊參加,當時請到了水木年華、高曉松、宋柯和吳虹飛,我客串了一把主持,假裝有點朋克;還有一次是物理系80周年系慶,我是導演組成員之一,自編自導了一個話劇,讓我們班幾個同學出演,與此同時我還做了全場主持和下半場的音樂編導。
按理說,晚會主持、電台主持、電視台主持我都做過,做了30年,也算是資深了。但我還是覺得自己不喜歡做主持。不僅不喜歡主持,跟出鏡有關的各種事都不喜歡。
與之相對的,是我真愛卻高攀不上的——物理。
我一直覺得自己喜歡物理。也曾經在好多次受采訪的時候說過,我從小學三年級就夢想做天文學家,被中子星迷得五迷三道。高中時候看科普,看量子力學的哲學争論,覺得簡直太酷了。大學的時候學到分析力學的颠覆式框架,學到統計力學能用“熵最大”推出分布方程,學到費曼的路徑積分思想被驚呆了,所有這些時刻,我都覺得太迷人了。
物理的思想,從紛繁複雜的現象中抽煉最簡潔的真理,這太令人神往了。
但是,我自認為我愛物理,我的物理成績卻不是很好。
我中學數學和物理成績還可以,應付一般高考還能過得去,但從來都得不到滿分,各種數學物理競賽更是沒有拿過名次。像我這樣的情況,中學看上去還可以,但到了物理系就屬于天賦比較落後的了。物理學到專業層次,還是相當拼數學天賦的。當我看到一部分天賦高的學生是怎樣理解抽象概念,怎樣計算複雜公式,怎樣在頭腦裡快速推邏輯,内心受到一萬點暴擊。我發現我永遠都無法成為我想象的那種物理學家了。
那是人生中最迷茫的一段時間。就好像一個女孩追了十年男神,最終發現自己還是走不到他身邊。自我失落,何去何從。
後來的情況大家也知道,兜兜轉轉尋找,我也做了各種各樣的事情。文學、經濟研究、公益、教育、創業企業。
這兩年因為做童行書院的緣故,有很多去演講和直播的工作。這種時候,我重新和小時候做主持人的自己相遇了。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我“不喜歡”主持的心理緣由。
我不喜歡主持,是因為在很長一段人生中,我都過于擔憂他人對我的負面看法。
我對自己的感知是“内向”,并不是因為我沒有與人交往的能力,而是因為我和人在一起的時候會緊張,無論是以什麼樣的方式,和誰相處,都會緊張。在我社交不夠不圓融的時候,我會非常敏感地覺察到他人的一絲絲嘲笑、貶低、不耐煩、批評、忽視,甚至假想很多不存在的負面看法,并放大這些負面看法,長期處于警覺狀态。後來社交圓融,也不是輕松,而是得體地在每個場合說适當的話,以保證自己不犯錯,并不太代入自我。這依然是警覺、無法享受的。隻有徹底一人的時候才會徹底放松。
所以在“社交還是獨處更能獲得能量”的問題中,我都會選擇“獨處”,因為我就是需要足夠長的獨處,才能修複在人群中因緊張帶來的能量耗竭。
因為這樣的潛意識擔憂,所以之前的很長時間,我都感覺自己“不喜歡主持”。——因為主持人太抛頭露面了,随時随地将自己置于矚目的焦點,接受他人的評判,稍微說錯話就成了笑話,不好看就被人戳戳點點,如果不夠幽默得體就要受到嘲笑鄙視,這種位置太讓我難受了。
我需要回到孤獨的處境,回到黑暗處,不為人知,隻有自己一個人舒舒服服伸展自己,在安靜的獨處過程中體驗萬物。不再有任何他人的評判。隻有我自己和天地宇宙。
我能想象到的最美好工作,就是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做一些喜歡的事情,活着的時候沒人注意到我,死後才有人發現我工作的價值——隻有作家和科學家有這樣的可能性。我愛這些角色,我甚至渴望全力工作之後的死亡。
我的恐慌、逃避人群,和我對宇宙詩歌的向往混雜在一起,讓我成了獨行者。
這和“喜歡與擅長”都沒關系,這是心理唯一能接受的狀态。
但是這兩年,我慢慢能看見從前恐慌的自己,也慢慢能接受自己了。
獲得雨果獎之後這幾年,我在網絡上遭遇到很多很多貶低謾罵,但出乎意料的是,這些貶低謾罵并沒有殺死我,反而讓我發現——不過如此。即便網絡上有如此多人貶低謾罵我,我也并沒有死掉。
我并沒有像從前想象的那樣,因為他人有負面評價,我就不堪重負生活坍塌。我恐慌的人生崩潰并沒有發生。而是在這些貶低謾罵中,還是覺得自己有繼續生活并努力的理由——我的追求和信念。
我有善念主導的追求,我有人本主義的信念,我有真誠溝通的關系。
這些是讓我活下去的理由。
即便如此,我也還是不能完全放下潛意識裡的緊張狀态,每次參加完節目錄制或聚會,都有一種“松口氣”的感覺——總算結束了,可以獨處了。那種感覺讓我回到大學時光——每次舉辦完大型活動或者晚會,我都有一種“總算結束了”的釋放感,而不是“啊啊啊好棒好棒好厲害”的興奮感。即便我接納了自己,仍然需要獨處來修複自己。
但是因為看見從前的恐慌,我至少可以不那麼恐慌未來了。
今年我開始做一系列直播,一方面是想嘗試新的流量賽道紅利可能性,另一方面是希望能接受一個敢于站在人前的我自己。
其實我在主持、演講方面還是有一點點能力的——
-我的演講從來不需要逐字稿和背誦,所有演講都是即興表達;
-我錄制所有配音、id口播、采訪和視頻拍攝,基本上都是一條過;
-我在很大的舞台上也不怯場,底下1個觀衆還是100萬觀衆都一樣;
-我算是比較擅長傾聽和理解他人的意思,能順着他人話語推進談話。
這些能力我以前也有,也知道自己有,但是即便是有能力,也依然認為自己不行,依然覺得自己不喜歡而不被喜歡,依然想要否定和逃避,依然恐慌,依然不安,依然拒斥。這說明心理的力量很多時候強于客觀的能力評定。
現在,我雖然還是不安,但起碼想要勇敢地試一試,并接受自己的不安了。
今年我做直播,沒有給自己任何壓力。我隻是希望自己能夠做起來,從而适應恐慌,讓自己站在他人的目光之下,一點點脫敏。
我希望自己做很多事能更純粹,做教育、寫作、研究物理、經濟、公益,是因為更勇敢的喜歡,而不是怯懦的逃避。喜歡與不喜歡,擅長與不擅長,在接納了完整自己之後,都是可以更加探索而努力的方向。
曾經有投資人說過,做創業,就是要做那些你自己覺得簡單、他人覺得困難的事情。按這種思路,随時随地開始一場大咖直播,算是這類事情吧。今年的所有的直播,嘉賓都是朋友,或遠或近的朋友,因為疫情我們也很難詳見聚會,每一次直播都是兩小時的聚合。我做直播從來沒有腳本提綱,也沒法遵照腳本提綱。我隻是希望放松溝通,希望能夠遵循嘉賓的思想flow,讓每一個嘉賓都能把自己呈現出來。
我以前最大的障礙在于,隻要感覺自己有1%的瑕疵,就否認自己99%的努力,想死的心都有。現在希望克服自己這種障礙,能接納一個瑕疵的自己。
與我喜歡的人溝通,這是我喜歡且擅長的事情。
喜歡什麼,擅長什麼,隻要你正面相對,并用專注的信念去面對,你可以一直調整,而且總是可以獲得正面的收獲。你可以跟随心底的願望去生活,想做什麼都可以,但别讓心底的恐慌主導你的生活。
畢竟,人生這麼短,别讓自己囚禁自己。
郝景芳
世界科幻最高獎「雨果獎」得主
清華大學天體物理碩士、經濟學博士
童行學院創始人,2018年世界青年領袖
互動話題
你有什麼珍貴的兒時記憶嗎?歡迎和我們留言分享你的經曆!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