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契诃夫的《套中人》中别林科夫是個很奇怪的男人。
無論凜冬還是炎夏,他總是那一副裝扮:戴墨鏡,穿絨衣,穿套鞋,拿雨傘,豎起高高的衣領,縮着脖子。
人們對别林科夫指指點點。
除此之外,别林科夫沒有任何特殊點,他沒有顯赫的地位和大量的财富,隻是一所中學的普通教員,隻是一個小人物。
但是就是這樣的别林科夫“卻把整個中學禁锢了整整十五年!不光禁锢中學,還禁锢了全城”。
在别林科夫影響下,城裡的人不敢大聲說話,不敢随心寄信,不敢與人相識,不敢随意讀書,不敢幫助窮人······
小說中還指出别林科夫的死,本是個大快人心的事,可是一周以後,人們的生活又恢複到别林科夫在世時的模樣。
所以别林科夫的“套子”真的是他一個人的“套子”嗎?
社會背景
契诃夫的《套中人》寫于1898年,彼時是俄國最黑暗最動蕩的年代。
随着資本主義的發展,俄國于1861年進行農奴制改革,但實際上俄國社會仍舊是一個封建社會。
沙皇統治者依舊掌握着國家的政治軍事權利,而為了維護現存的利益,沙皇統治者派遣秘密警察緊盯人們的一舉一動,不允許有一點反動的言論,意圖将整個俄國凍結起來。
很多進步人士和知識分子都被抓進監獄,被處以流放或死刑。
在這種壓抑的環境下,人們的一舉一動遭到嚴密的監督,本身也變成“驚弓之鳥”,保持高度的警惕,每天小心翼翼地生活。
契诃夫生活在這種令人窒息的環境,深感人們生活的不易。
晚年,他在日記中寫道:“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像我們俄羅斯這樣,人們受到權威的如此壓制,俄羅斯人受到世世代代的奴性的貶損,害怕自由……我們被奴顔婢膝和虛僞折磨得太慘了。”
契诃夫一面同情人們在面對壓迫時種種困難處境,一面又為人們的麻木和逆來順受感到痛心。
于是用誇張的手法塑造了别裡科夫這一人物形象。
别裡科夫這個人物将“杞人憂天”演繹得淋漓盡緻,他幾乎天天都在祈禱“千萬别鬧出什麼亂子來”。
而這一類人,就是契诃夫眼裡百姓奴性的一面:頑固守舊、膽小怕事、固步自封。
是的,别裡科夫并非是單個的人,他是“這類人”。
别裡科夫時常長籲短歎,害怕同事上班遲到、學生上課打鬧、男女晚間約會。
即使這些事情跟别裡科夫并沒有關系,但是别裡科夫始終憂心不已,因為别林科夫對于任何偏離、違反規章制度的行為都排斥,都反對。
隻有按部就班、一成不變才能讓别林科夫心安。
如許許多多封建衛道士一樣,别林科夫是舊思想、舊制度的忠實維護者。
學生彼得羅夫和葉戈羅夫隻是調皮了一些,就讓别林科夫很不安,最後學校不得不降低這兩人的操行分,甚至是開除。
别林科夫并不是校長、學生辦主任,但最後學校還是遵從别林科夫的意願,處理了調皮學生。
從中可以看出别林科夫的影響力。
别林科夫的逃避其實人們害怕的不是别林科夫的唉聲歎氣,而是被當時黑暗污濁的政治環境壓得喘不過氣。
而别林科夫的“歎氣”就是籠罩在當時人們心頭的烏雲。
其實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别林科夫的“套子”并不是他一個人的“套子”,而是所有生活在高壓環境下人們的“套子”。
當然别林科夫作為誇張的個例,更為明顯而已。
因為别林科夫不管是從日常裝扮還是工作生活上,都把自己裝在“套子”裡。
葷菜隻吃牛油煎鲈魚,隻是怕别人說他不守齋戒;傭人是個有點癡呆的老頭,就怕雇傭女仆有人說閑話。
在人際關系上,明明别林科夫不善交際,也不是很想跟别人深入交往,
可還是用僵硬的方式,如:呆坐在同事家來達到表達自己的善意以及保持與同事的友善關系。
但是這些,在正常人眼裡都是折磨。
别林科夫也确實是屬于被折磨的。
他每晚都睡不好覺,生怕竊賊闖進家裡來,就算睡着了,也是整夜地做噩夢。
學校裡來了位新教員瓦連卡,活潑大方,學校的衆人抱着看熱鬧的心态撮合别林科夫和瓦連卡,也希望瓦連卡能夠改變焦慮多疑的别林科夫。
可是這件事卻最終成為别林科夫的催命符,讓别林科夫變得更加焦慮不安。
他害怕結婚需要承擔的責任和義務,他擔心瓦連卡“放肆”的行為會出亂子,最後被瓦連卡的弟弟科瓦連科暴打一頓後,更加陷入恐懼的世界裡,窩在被子裡,一聲不出,直至死亡。
别林科夫的一生是擔驚受怕的一生,與他相對的是瓦連卡的弟弟科瓦連科。
這個熱血青年教師接受新思想,崇尚自由,厭惡老派約束,敢于反抗,是我們都肯定的正面人物。
然而,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往往是“卑躬屈膝”的别林科夫,為了守住現存的利益,遇見一點小事就焦慮不安。
公司裁員害怕自己也在其中,領導發話立刻去執行,出一點纰漏就忍不住風聲鶴唳。
“套子”象征枷鎖盧梭說:“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中”。
我們都是身帶枷鎖的活着,隻是從别裡科夫身上看見更加沉重的縛束。
在契诃夫的很多短篇小說裡,如《變色龍》、《一個小公務員之死》,主人公是沒有外貌描寫的,我們并不清楚主人公的長相和裝着打扮。
契诃夫曾說過:“描摹尋常的外貌恐怕多此一舉。”
然而在《套中人》中,關于别林科夫的外貌描寫得很細緻,主要集中在别林科夫的打扮上,就如前文寫道:戴墨鏡,穿絨衣,穿套鞋,拿雨傘,豎起高高的衣領,縮着脖子。
而這些外貌描寫統括起來就是“套子”,别林科夫的身體的“套子”,他外在的“套子”。
那麼這“套子”就有了别樣的意義。
盡管在我們看來,别林科夫的雨傘、套鞋、墨鏡等等都是沒必要,無所謂的,但是在别林科夫本人看來,他做這些都是嚴肅認真,是一絲不苟的。
這其中就有一種反差,而這種反差更加強調地突出别林科夫将身上的“套子”當做是自己的保護膜。
可即使别林科夫如此地包裹自己,還是無法避免“沒精打采,臉色蒼白”。
也就是說身體上的“套子”并沒有給别林科夫帶來足夠的安全感,始終不放過他的還是另一層“套子”,也就是别林科夫身上無形的“套子”。
這無形的“套子”是保守落後的,是封建壓迫的。
别林科夫不僅用無形的“套子”套住了自己,還企圖套住别人。
在學校裡,他強烈要求将“不安分”的學生開除,讓其他人不敢做出格的事情,将政府法令奉為圭臬,限制城裡所有人的生活,讓所有人都戰戰兢兢。
更可悲的是,别裡科夫死後,人們并沒有逃脫這無形的“套子”,無形的枷鎖,依舊活在戰戰兢兢的生活裡。
因為人們埋葬的僅是别林科夫個人,而不是“套子”本身,所以這“套子”依舊會縛束人們的生活。
精神内耗與奴役自己“不,不能再這樣生活下去了!”
這句話,應當就是《套中人》的主旨句。
在《套中人》中,人人面臨恐懼,人人敢怒不敢言,人人都在屈辱地活着。
别林科夫隻是個小人物,而正因為他是個小人物,更能代表大衆的述求。
别林科夫下葬的那天,人們清楚地看見棺材裡的别林科夫面色溫和,安詳中還帶了點喜悅,好像是在高興自己離開了這滿是“套子”的世界。
别林科夫應該是喜悅的。
他在現實世界中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所有人都讨厭他,他自己難道沒有悔恨嗎?
隻是他已經将窒息的恐懼納入骨髓,再也改變不了他“套中人”的身份,何況被“套子”脅迫地可不止他一個人。
那麼這種壓抑地别林科夫的“套子”,讓别林科夫卑躬屈膝的力量從何而來呢?
在《套中人》中有這樣一句話:
“你忍受人家的欺負和侮辱,不敢公開宣布你站在正直和自由的人的一邊,而且你自己也撒謊,還堆出笑容。
這一切無非就是為了混一口飯吃,得到一個溫暖的窩,謀到一個一文不值的官職罷了!”
這句話點出了“套中人”的實質:為了保全自己,不惜喪失尊嚴。
這并不是個例,在契诃夫其他小說中也有體現,《變色龍》中警察奧楚蔑洛夫因狗的主人不同而演繹了一場跳梁小醜的鬧劇。
但是,不一樣的是,契诃夫在《套中人》中剖析了這種心理的由來,這種奴性因何而誕生。
金錢、官位隻是這種精神奴性的外在吸引因素,奴性的真正來源是恐懼,其實也是精神控制。
但這種精神控制不在他人施加,而在自己奴役自己。
說起來可能有點匪夷所思,自己怎麼會奴役自己呢?
但仔細分析别林科夫的死亡因素,主要原因還是他自己,沒有人想要他死,是他被自己的恐懼害死,他甚至覺得以及我們也覺得他死亡是一種解脫。
當衆人都認為死亡成為一種解脫,說明别林科夫的恐懼人生毫無意義。
他的生存價值空間完全被擠壓,再也找不到生活的樂趣,活着反而是累贅。
否定一個人的生存是很難的,“存在即合理”。
人類有太多的劣性,我并不覺得别裡科夫該死,反而覺得其可憐。
那個時代,人們是冷漠的。
别林科夫固然是固執的、老派的,但他從來沒有想要傷害任何人,他最多想要的是大家相安無事,而其他看客呢?
他們看熱鬧,連想撮合别林科夫的婚事也是看熱鬧的心态,特别是畫别林科夫和瓦連卡一起散步漫畫的人,肆意散布謠言看熱鬧。
最後别林科夫死了,他們依舊活在“套子”世界裡。
如海明威所說:“人可以被毀滅,但不可以被打敗。”能埋葬自己的隻有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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