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20世紀80年代為背景的工人題材電影《紡織姑娘》,給我一種親切感
襄陽冬天的太陽軟綿綿,我很喜歡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趁着周末,老公又去加班,我拉着表妹幫我把家裡的物件收拾收拾。翻開一本陳年的舊相冊,一個偌大的織布機旁邊,一個身影瘦削、紮着兩個小辮子的女工穿梭于織布機間,戴着白帽子和口罩,穿着白圍兜——那是20世紀80年代初期紡織女工的标配,也是17歲時我的模樣。
“在那矮小的屋裡,燈火在閃着光,年輕的紡織姑娘坐在窗口旁,年輕的紡織姑娘坐在窗口旁,她年輕又美麗,褐眼睛亮閃閃,金黃色的辮子垂在肩上……”熟悉的歌曲《紡織姑娘》,倏然在我耳邊響起。
20世紀80年代初期,是黃石市棉紡織印染廠(下稱黃棉)最輝煌的時候,擁有紗錠7.3萬枚,布機2024台,印染生産線6條,産品種類增加到純棉、滌棉、中長纖維等,建有針織廠、帆布廠、毛紡廠等30餘家省、市、區屬企業,是黃石赫赫有名的四大“萬人企業”之一。黃棉還是國旗、黨旗定點生産單位,生産的“雄鷹”牌籃球鞋是國家和湖北省籃球隊專用球鞋。進入黃棉那一年,我17歲生日才剛剛過去3個月。
“男怕進鋼,女怕進紡”,這句話反映了紡織女工的辛苦與不易。但在那個年代,能到國營企業當一名女工,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我懷揣一腔熱忱,剛出校門便主動報名,進入黃棉當了一名普通的擋車工。
擋車工首先是要學會打結,再學開空車,然後再慢慢學擋車。“打結”,是車間每個月每個季度操作比武的一項内容,看一分鐘内誰打的結最多。還有是在布機上操作投梭、接頭、找頭、換梭等,這些都是比武的内容。
織布比較常見的問題是出現“斷經”,會導緻機器停擺。“打結”速度越快,處理“斷經”的速度就會越快。但是,“打結”對于手指的靈敏度要求非常高。開始時我不會“打結”,人很是焦躁。為了練好“打結”,我甚至将練習時間搬到了病床上。那次,我生病了。住院時,我喊相熟的工友,幫我帶來一些紡線,練習“打結”。手指被勒出一道道血痕,還有一道道繭。工友看見我脖子上挂着滿滿的紡線,對我豎起了大拇指。
“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裡堤。”讀唐代詩人韋莊的《台城》,幻想繁茂的楊柳在煙霧籠罩的十裡長堤邊随風飄曳的景象,真的很美很美。飛揚的柳絮,傳遞着冬去春來的消息;車間裡的棉絮,潔白的模樣,恰似輕飄飄的柳絮。我将夢想與期冀,在經緯間穿梭,把密密麻麻的心事和閃光的金絲銀線融合,編織自己七彩的人生。車間裡飛揚的棉絮,宛如仙女下凡,跟随我們的腳步翩翩起舞。
那段時光,心中充滿惬意,背後也載滿辛酸。紡織廠裡機器轟鳴,每個下班的工友,即便戴了口罩,也能看到額頭上和頭發上的棉絮,灰塵還是鑽進了口罩沒有覆蓋住的位置。因為指甲要不停地在紡線中來回穿梭,時間長了,手指甲磨出繭,腿也站得直打哆嗦。廠裡上班三班倒,早班、中班和晚班,每班8小時。1∶48,我清楚記得這個數字。1代表一個女工,48代表48台織布機器——一個熟練女工應該負責的機器總量,每台機器足夠有現在行政單位使用的兩個半長方形桌子那麼大的體積。8個小時的工作時間要不停地穿梭在48台機器之間,跑巡回,查布面,查機器零部件損壞,做好提前預防,每天的穿梭路程不少于5萬步。
上晚班就意味着熬夜工作,傷眼睛不說,主要是傷神。我當時想,隻要能不上晚班,讓我去掃廁所都願意。畢竟,淩晨三四點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時候。密不透風的車間,48台機器的熱度、嚴嚴實實的衣服、飛絮的棉花,讓布機車間更加焦躁,與在學校時的無憂無慮相比,心理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上晚班的女工,很少有忙裡偷閑的功夫。一是打個盹的時間,機器就卡頓了,工作效率會下降,單位時間内出布量也會降低,長遠的話,會影響評先競優。二是機器轟鳴,人說話全靠大聲喊,說話費力。三是身旁的維修工、分析工、擺緯工,全都井然有序地忙着自己的事情。看見别人忙碌的身影,我就給自己鼓勁:别人能吃苦,我也能吃苦,我要幹得比别人更好。所以我的工作時間比一般的女工要多2個小時:我提前接班,處理别人沒有搞好的疵布,晚點下班,把自己沒有搞好的疵布也處理完畢。這是那時我給自己定的規矩。
世上少有完美無瑕的事情,紡織工作也不例外。紡紗過程會使原紗産生瑕疵,如棉粒、粗結、跳紗、紗線不均勻、斷經、斷緯、跳花、雙緯、破洞、爛邊等,瑕疵多了,制作成品衣物或其他日用品時,會影響美觀,進而降低其價值。所以,每天工作我都高度緊張。
我現在每天早上5點起床開始跑步,能跑一個小時。我是以當初在黃棉的韌勁對待早起跑步這件事;中午吃完飯,我也習慣邀上一群姐妹,在單位後面散散步。每次跑步或者散步,我都會刻意避開地上的窨井蓋——那麼多年過去,被窨井“吃掉”的一幕,仍曆曆在目。
那天,我上晚班,淩晨1點的時候,廠裡給職工半小時時間吃飯。車間離食堂有10分鐘往返距離,為不影響工作,我從車間飛奔去了食堂。淩晨的廠區,燈光微弱,還下着雨,路面積水,我慌不擇路,路過一個窨井蓋時,噗通掉了下去。那個年代,沒有手機,隻能大聲呼救。因為上夜班的工人不多,應該都去食堂了,沒有人聽見我聲嘶力竭的喊聲。最後我是用足力氣自己爬上來的。大腿疼痛,我沒去食堂,一瘸一拐返回車間,其他工友被吓了一大跳:我的整條大腿外側全是血。領導讓我回去休息,但我想着,全勤才能評優,病假影響全勤,而且還會影響這一個月織布的産量和質量,反正再有幾個小時晚班就結束了,我還是忍着劇痛,擦了擦血迹,繼續返回崗位……
辛勤付出,就會有收獲。我每月産量都在車間排前三,織布經常做到萬米無疵布,連年被評為崗位操作能手,被廠裡評為十大标兵、先進典型、市裡的優秀黨員、省“新長征突擊手”,先後任廠裡團委組織宣傳幹事、工會女工勞保部部長,并被推薦到中國紡織政治函授學院黨政管理專業大專班半脫産學習,後又被推薦到省委黨校學習培訓。1984年,我參加“振興中華”全國青年讀書演講比賽榮獲二等獎,個人事迹頻頻見諸報端。12年後,我離開黃棉考進行政單位,後來輾轉到十堰、襄陽……
表妹問,在紡織廠織布7年,那麼辛苦,你後悔不?我說,辛苦,但不後悔。歲月悠悠,回首17歲的青春,不知不覺已41年了,曾經熟悉的機器轟鳴聲,依然在我耳畔回響。
(作者:向陽 單位:湖北省襄陽市人民檢察院)
來源:檢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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