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劉洋風
《紅樓夢》中劉姥姥看着李纨、鳳姐、鴛鴦吃飯,感歎:
“我看你們這些人都隻吃這一點兒就完了,虧你們也不餓。怪隻道風兒都吹的倒。”
其實她沒看過“氣兒大了,吹倒了”的林姑娘的飲食。黛玉吃飯,“平素十頓飯隻好吃五頓”,衆人吃螃蟹、烤鹿肉、喝小蓮葉兒湯,她要麼幹看着眼饞,要麼隻能小心翼翼吃兩口。
吸風飲露是仙人的常态,能吃能喝才是凡人的小幸福。所以《紅樓夢》中賈府的飲食描寫不少,總少份人間煙火的熱乎勁兒。
《金瓶梅》的飲食就家常多了,二十三回便是寫的便是吃吃喝喝那些事兒。
正月閑散好時光,西門慶估計在院裡混着不在家,吳月娘回娘家,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幾個下棋打發時間。不知道金蓮是真饞那口豬頭肉呢,還是給蕙蓮找點事,賭注便是蕙蓮燒的好豬頭。
蕙蓮燒豬頭肉的手藝不難猜,前夫蔣聰便是個廚子,人雖死了,手藝倒是留給了蕙蓮。她不敢得罪金蓮,隻是架子不肯放下來,明明撾瓜子耍子,便要說:
“我不得閑,與娘納鞋哩。”
來興兒懶得看她喬張作勢,倒是玉箫勸了句:
“你且丢下,替他燒燒罷。你曉的五娘嘴頭子,又惹的聲聲氣氣的。”
金蓮的難纏在西門家的仆人是出了名的,于是便有了這道著名的燒豬頭。
“隻用的一根長柴禾安在竈内,用一大碗油醬,并茴香大料,拌的停當,上下錫古子扣定。那消一個時辰,把個豬頭燒的皮脫肉化,香噴噴五味俱全。将大冰盤盛了,連姜蒜碟兒,用方盒拿到前邊李瓶兒房裡。”
錫古子的具體樣子雖找不到資料,但估摸着是個大缽形狀,放在鍋内,隔水幹蒸,頗似簡易高壓鍋。
皮酥肉爛,五味俱全的豬頭肉就此出爐,金蓮、瓶兒、玉樓吃得盡興;正月裡吃吃喝喝才隻是開了個頭。
月娘到家後,提議輪流治酒席,人人捧場,唯有孫雪娥半日不言語。
都說宋蕙蓮是潘金蓮的鏡像,其實孫雪娥也是宋蕙蓮的鏡像。
宋蕙蓮守着月娘的小廚房,孫雪娥管着各房飲食的大廚房;蔣聰在世的時候,宋蕙蓮便與來旺有了首尾,蔣聰一死,宋蕙蓮跟了來旺;孫雪娥呢,西門慶活着的時候與來旺有暧昧,西門慶一死,她跟着來旺兒私奔。
孫雪娥和宋蕙蓮不識時務如出一轍。
西門府的妻妾中她資格最老,是先頭娘子的陪嫁,在月娘面前也難免有幾分倚老賣老。可西門慶恰恰不念她那套舊情分,諸妾中她受寵最少,對上春梅和金蓮後,更是被西門慶幾番暴打羞辱。
寵愛最少,意味着收入最少,西門家的廚房自然也是有油水的,不過以吳月娘和西門慶的作風來看,這個油水應該有限,而且是個辛苦錢。
孫雪娥不僅不輪流治酒席,還對外不斷哭窮:
“你每有錢的,都吃十輪酒兒,沒的俺們去赤腳絆驢蹄。”“俺們是沒時運的人兒,騎着快馬也趕他不上,拿甚麼伴着他吃十輪酒兒?自己窮的伴當兒伴的沒褲兒!”
這沒有為她在輿論場上獲取同情。孟玉樓嫌她酸,還扣她個藐視吳月娘的帽子,吳月娘說她是個“恁不成材的行貨子”,西門慶聽了忒不耐煩地“咳嗽了一聲”。
妻妾們的酒席擺着,西門慶與宋蕙蓮開着小竈。
月娘房裡親嘴咂舌是開胃小菜,晚上耍子才是大菜。
耍什麼不必多說,在哪兒耍就很重要。宋蕙蓮瞧中了潘金蓮的地盤,西門慶開口,卻遭到了潘金蓮的一頓嘲笑,最後隻能在山子洞過夜。
西門慶也夠拼的,那可是正月初十的夜裡。潘金蓮笑他是:
“寒冬臘月行孝順,在那石頭床上卧冰哩。”
宋蕙蓮也氣不順,嘲笑他:
“冷鋪中舍冰,把你賊受罪不濟的老花子,就沒本事尋個地方兒,走在這寒冰地獄裡來了!口裡銜着條繩子,凍死了往外拉。”
西門慶倒是興緻不減,迷上了宋蕙蓮那比潘金蓮還要小的腳。
想當初,西門慶用潘金蓮的繡花鞋吃鞋杯耍子,金蓮心中暗自得意:
“奴家好小腳兒,你休要笑話。”
而如今,得意的人是宋蕙蓮:
“拿甚麼比他!昨日我拿他的鞋略試了試,還套着我的鞋穿。倒也不在乎大小,隻是鞋樣子周正才好。”
最讓潘金蓮出離憤怒的,宋蕙蓮竟然佯裝無知,打聽:
“你家第五的秋胡戲,你娶他來家多少時了?是女招的,是後婚兒來?”
聽說是個回頭客,竟然還點評:
“原來也是個意中人兒,露水夫妻。”
潘金蓮這氣恨自然非同小可,狠狠敲打宋蕙蓮,敲得她:
“把小意兒貼戀,與他頓茶頓水,做鞋腳針指,不拿強拿,不動強動。”
這套路非常熟悉,正是當年潘金蓮讨好吳月娘的招數。
可惜,套路雖像,心思卻淺,大約是宋惠蓮太快活,太恣意了。她像山谷中的百合花一樣,從不為明天憂慮。手裡有銀子,胭脂買着,花翠戴着,瓜子兒四五升地拎進去,三四個香桶子大袖子裡袖着,夥計們傅大郎贲老四喊着,熱熱鬧鬧,興興頭頭。
這樣興高采烈若能長長久久,其實也沒什麼不好。隻可惜西門慶家吃吃喝喝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呀。
這正是:你方唱罷我登場,逐水桃花能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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