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金剛
巷口賣手擀面的大姐多日未出攤,我便多日從滿懷期待到心生失落地騎車穿越小巷,心心念念着寬展案闆上沾滿金黃玉米面的那一團手擀面,盼着某日又逢着她勤快的身影、燦爛的笑容,還有那聲爽朗的招呼:“買面條呀?”
或許是上了些年歲,在吃過了天南地北的各式面條之後,我愈發對一碗樸素家常的手擀面情有獨鐘。故而,對小城多個機擀面攤、風味面館視而不見,情願穿街過巷,兜兜轉轉,光顧這家太陽傘下現擀現賣的手擀面攤,哪怕在烈日雨雪、嘈雜熙攘中等上十分鐘,買上兩塊錢的,回家自做一碗稱心的家常面,隻圖一個舒坦。
不久前,聽說大姐的丈夫生病,她陪着去了北京看病,恐怕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母親的唠叨又響在耳畔:“你愛吃手擀面又不學着做,哪天我擀不動面了,看你吃啥?”
對母親的擔心,我從來都不以為意,哪兒還買不到點手擀面?
這回真買不到了,隻能嘗試着自己動手。先前,母親和面、擀面、煮面的鏡頭如教科書般在腦中放映,指引着我一步步操作。畢竟,人至中年,掌控面團遠比掌控生活、工作簡單得多,第一次便如願,後屢試不爽,并深深愛上這自己動手的家常煙火。
兩碗面粉,撒些鹽,打入一個笨雞蛋,倒入從老家取回的山泉水,用筷子快速攪拌成絲絲縷縷、白裡透黃的面絮,一點點揉捏按壓成稍硬的面團。用手蘸水,最後打理得手光、面光、盆光,蒙上濕布,開始饧面。
想着那來自故鄉深山的泉水和富含營養的蛋清蛋黃,奇妙地與不知産自何方的面粉相遇,慢慢浸潤、交融,不由對那塊面團心生敬畏。
一個多小時後,将饧好的面團再次揉得細膩、光滑。案闆上撒上面粉,将面團壓扁,用長擀面杖擀開、擀薄,撒上金黃的玉米面,将面餅裹在擀面杖上,滾動着擀上幾個來回,攤開、撒面,再裹上、再擀……
那極具顆粒感的玉米面,有股純正地道的清香,牽引着我的思緒在兒時的玉米地裡遊蕩,回味着那一口鍋貼餅子、玉米面糊糊、爆米花的悠遠滋味……
幾番下來,攤在案闆上的面餅又大又圓又薄,均勻地再撒一層玉米面,将面餅折疊成長條,操刀細細地切成面條,規規整整地列隊排在那裡,等待着最後華麗轉身的“一抖擻”。
這“一抖擻”,要抖擻出力道,抖擻得細長,極見功力,也是對和面技術的檢驗。
雖沒有拉面、削面那副陣仗,可擀一次面條也會胳膊發酸,一身是汗。聽說賣手擀面的那位大姐,日積月累,兩手的關節常在夜晚隐隐作痛,可為了一家的生計,第二天她又站在巷口,笑對每位顧客。
因白天要上班,我擀面常在夜晚。和面、擀面時,打開視頻,邊看邊聽邊忙;饧面時,做些家務,讀讀書,發發呆。
天地至暗,燈火溫暖,妻子、孩子在房間,我在廚房,忙着各自的事情,互不言語,默默守候,最惬意、最享受的生活莫過如此。
妻子不會擀面,卻愛煮面。早餐一碗面,應着季節變換不同的湯頭。春天菠菜、油菜面,夏天豆角、茄子面,秋天絲瓜、番茄面,冬天白菜、蘿蔔面。
不管湯頭如何換,雞蛋總是絕配,蛋花漂在湯裡,荷包蛋埋在碗中;再配上一碟鹹菜、幾塊面包或幾片炸饅頭片,噴香可口。
清早,暖暖地吃上一碗面,一天心裡都會暖暖的。
盛夏,最宜吃上一碗過水面。面條煮熟,撈出浸在冷水中,然後挑在碗裡,爽爽利利,溫和舒适。澆頭可憑喜好變着花樣來,喜歡熱湯面,便做豆角肉絲鹵、茄丁肉絲鹵、番茄雞蛋鹵、香菇油菜鹵,吃起來滋味十足;喜歡涼湯面,便将黃瓜切絲,加鹽、蒜末腌制片刻,澆入油炸幹香椿或油炸花椒,吃起來清熱涼爽。
忘記過了多少時日,偶然下班路過巷口,看到那位大姐又出攤了。她的笑容依舊燦爛,依舊對絡繹不絕的顧客爽朗地招呼:“買面條呀?”
不知她丈夫是否康複,生活是否好過,餐桌上的那碗面是否也如我家這般家常、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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