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歲之前,我是對小說是有偏見的,與其說是偏見,不如說是我的認知狹隘。
認知狹隘,說直白點就是見識少,相對見識少更可怕的是所見即所得,人生不是一台單反相機。
小一點的時候,我面對的是小人書,連環畫,故事會,以及我哥藏在床墊下的武俠小說,初中時同學送了一本《西遊記》中冊,高中時同學都在瘋傳《風雲》互相看,那時流行言情小說,到現在依然記得有本叫做《談談心戀戀愛》,還有那本包上曆史書書皮的《茶餘飯後》,印象尤為深刻,到了大學,同寝室室友可以在電腦前看一天的網絡小說,隔壁寝室的另一個大神到校門外租書看,那種厚厚的武俠小說,聽着名字就誇張,一本一天還要五毛錢。
小說的固有印象就是瞎編的故事,虛構的情節,甚至不如看電視劇來得爽快。看那些小說就是荒廢時間,跟打遊戲是一個性質,隻是帶來了精神上短暫愉悅和輕度麻醉。
30歲之後,我遇到了《平凡的世界》,那時候才發現,原來一本好的小說也可以這麼有力量,帶來精神上的豐盈可以如此飽滿,吹彈可破,真實的故事背景總讓自己覺得曾經走過,鮮明的人物形象讓我看到了父母年輕時候的模樣,讓我相信他們所說的曾經生活真實存在過,而不是教誨。
說來也巧,這個轉變發生在而立之年,原來三十而立,說的是認知的改變,對人、對生活、對這個世界的重新認知。有些認知,真的是随着歲數的增加而改變,順其自然地讓人不得其解。
之後又讀了很多“新”小說,我發現了這些小說的共同特點,就是特别有力量感,這種力量大到可以成為信仰,小到可以是黑暗中的一點點微光,不同點就各有各的不同了,比如這次要說的《生死疲勞》,讓我感受到一個人小時候的所有經曆,都在潛在的影響一個人的成長,這些都是難以被發現的,直到如今細想,所有的所有都可以追根溯源。
《生死疲勞》中,一個被冤殺的地主——西門鬧經曆了各道輪回,變成驢、牛、豬、狗、猴,最終轉生為一個大頭嬰兒,以各自的視角講述了自己的經曆,以及眼中西門家與藍家半個世紀的悲歡故事。小說透過動物的眼睛,從另一個視角,來描繪了中國鄉村的蛻變曆史。
“姥爺,那個是啥啊”,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指着一頭大黃牛問道。
“那是大黃牛,哞哞…”,孩子他姥爺一邊告訴他城裡來的外孫,一邊學着牛叫。
我已經忘記這個瞬間是在什麼時候遇到的,但我依然記得是在村東頭,當讀到這本書的時候,這個瞬間就在腦海中浮現,當時的想法就是,城裡的小孩都這麼大了連牛都不認識,作為農村的孩子不免有種自我驕傲,即使隻是我在同樣的年齡時會認識牛而已。
現在假設一個情景,這個小男孩問的是同齡的農村小朋友,農村小朋友對他說“你連牛都不認識啊,哈哈哈哈哈哈……”,如果是你,面對這樣的嘲笑你會怎麼回答,“不認識怎麼了,你認識就了不起啊”,還是選擇沉默不語,承受着見識少帶來了羞愧感。其實我們成長的過程中會遇到很多類似的情況。想一想,小孩子有時候的不懂裝懂是害怕被嘲笑,這也是阻礙他見識增長的第一道門檻。
整整20年前,那是個暑假,我已經上初二了,我第一次進超市,華南沃爾瑪。
我記得那天特别熱,那時候的華南遠沒有現在的繁華與熱鬧,沃爾瑪周圍都是黃土,太陽的烘烤下讓人格外燥熱,我爸利用午休帶我進去的,面對一進門的空調,我體會到了什麼是冰火兩重天,我從來沒有感受過空調,空調的涼爽也帶來了我從頭到腳的局促不安,每一步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生怕錯了會被店員指責,我已經忘記我都看了啥,買了啥,我隻記得我都在刻意表現出我不是第一次來。
那天超市裡的人很少,但是我心裡的人很多。
見識,可以讓人自信,也可讓人自卑。此時此刻,我在想,何為見識,是見得多識得廣嗎?
小白兔
家裡有個用塑料包裝帶編織的筐,還是彩色的,形狀類似于元寶,兩邊高,中間凹下去,提手像拱橋似的跨在中間的兩邊。
我媽就是提着這個筐,牽着我的手到村裡一個養兔子的人家裡,花了八塊錢買了一對小白兔,那時我才剛剛上小學,但買兔子的場景猶如昨日。
三瓣嘴,長耳朵,短尾巴,紅眼睛,通體雪白。後來也知道,還有黑色,花色,藏青色,灰色,如果還有其他顔色,我也不會吃驚和意外。野兔子的灰色相對于家兔的灰色,比較粗糙,還泛了一點點白色。兔子,是不會走的,強健的後肢讓它的每一步都是跳着的。
兔子的傳宗接代,其實就是交配,母兔子趴在地上,公兔子前半身趴在母兔子的後背上,然後後胯就跨在母兔子的屁股上,抖動的速度極快且短暫,快得像手搖啟動拖拉機打着火那麼短暫,還得用上吃奶的力氣,這種場景不是人能接受的,畢竟人不光是為了繁殖後代。
兔子從來我家就關在之前的雞籠子裡,還為其準備了一個木箱子作為窩,可突然我有一天發現,有小兔崽出現,那種驚喜和意外,可以開心一整個夏天。從那以後我就特别注意小兔崽的出現,放學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小兔崽。一出現,我就找它們是從哪來的,藏在哪。終于,在木箱子的邊上發現有個洞口,洞的深度差不多有一個手臂那麼深,裡面比較開闊,鋪滿了兔子的絨毛。為了經常能看到小兔子,我就拿家裡的瓷碗把洞口堵上了。
後來才知道,母兔子每次從洞裡出來都會用土把洞口封上,怪不得發現小兔崽的時候它們已經能蹦蹦跳跳了。
農村的山上,經常有野兔子出現。抓住它們的方法也特别簡單,但得到的往往都是它們的屍體。農村有種特别的土方法,俗稱“兔子套”,用細鋼絲,做成動畫片裡西部牛仔甩的那種套子,當然會小一點,那種越掙紮越緊的扣子,然後一段固定在木樁上,下套子的最好時機是下完雪,把木樁定在有兔子腳印的地方。
這種方法,抓住了野兔子的兩個習性,一是謹慎(是不是想起了兔子不吃窩邊草),走路要走經常走的,二是一根筋,不知道後退,一旦鑽進套子隻會使勁的向前掙紮。
野兔肉炖酸菜要比炖土豆好吃,個人口味哦。
“小白兔白又白,倆隻耳朵豎起來,愛吃蘿蔔愛吃菜,蹦蹦跳跳真可愛”讓我感受到“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不無道理。
驢
我喜歡吃“驢打滾”,粘粘的軟軟的,有嚼勁兒,我也喜歡看驢打滾,即使翻滾時會塵土飛揚,四腳朝天的姿勢難看,但每次身體都會不由地跟着使勁,期望它能翻過去,就像期望自己喜歡的球隊奪冠一樣。
隔壁鄰居的戶主,我叫他三姨夫,打我記事起,他家就養着驢了。每天到了傍晚,幹完活回來,隻要他牽着驢到我家屋後,我就知道他要讓驢打滾了,驢先用鼻子聞一圈,然後卧在地上,就開始了它的放松活動。
記得那時候我還小,他老是逗我說“驢有五條腿”,因為他家的是公驢,驢會時不時地把生殖器展示出來,又黑又長,長到馬上就要觸到地面了,真的像第五條腿,雖然我還小,但我也知道那是啥。除了驢之間的交配,驢還可以和馬交配,産物就是騾子,但是騾子是不能下崽的,這個疑問我直到上初中時才知道為啥,驢的染色體和馬的染色體都是雙數,但數量不等造成了騾子的染色體是單數,單數染色體是不能下崽的。
有次驢跑丢了,貌似驢也不喜歡工作,沒有老驢識途,三姨夫就帶着我滿山找,最終在一個山溝裡找到了,回來的時候,三姨夫就把我架到驢背上,我是騎着驢回來的,比旋轉木馬來得更真實一些,自己也體會到了阿凡提騎驢的感覺。趕巧不巧,趕在驢的退毛季,我的褲裆啊,全是驢毛,享受總是要付出代價的,隻是或早或晚的事。
驢是生産勞動力,一旦失去了勞動力,驢就是人的盤中餐,嘴中肉,這就是驢的命。在一次下山路的過程中,三姨夫家的驢,摔斷了一隻前蹄。我至今都忘不了那個畫面,驢被拴在一棵槐樹下,那時候槐樹正在落花,三隻蹄子着地,斷着前蹄的那條腿半曲着,然後能看出來那個蹄子在微微的搖晃,我以為能像人一樣治好,可惜它還是被宰殺了,我親眼目睹了它是怎麼被宰殺的,用紙殼子蒙住驢的眼睛,然後屠戶用一個大鐵錘,就是工地上那種的大鐵錘,貌似小了會讓它的痛不夠短,照着驢的面門就是一下子,面門上留下了深深的一個圓坑,驢就倒地了,再也沒有了反應。
我會可憐它,但驢肉是真的香,在“利益”面前,可憐的價值就蕩然無存了,呸,僞君子。
狗
九十年代,城裡流行養寵物狗的趨勢蔓延到了農村,其實可以說是寵物狗的流放。
我家後院鄰居的大哥,在城裡做點小買賣,帶回來了兩隻京巴,其中一隻短毛的京巴送給了我家,它叫毛毛。
毛毛,在我家的地位,可以說是前無古犬,後無來狗,我爸特意把房門在底部開了個洞,以便毛毛出來進去的,我媽更是寵着它,不時地給它洗澡,甚至有上炕活動的權利。毛毛,讓我最喜的就是它那兩隻前爪,毛茸茸胖乎乎的讓我忍不住地想摸幾下。
我正在炕上趴着桌子寫作業,毛毛趴在沙發上,身子下壓着我灰色的皮革夾克,忽然間它嘔出了好多食物殘渣,能清晰的看到是玉米粒,然後它就沖出房門,跑到院子裡,在台階下的月季花之間,一邊口吐白沫,一邊直蹬腿,腿下的土地被刨得像包了漿似的細膩,我瞬間就知道它吃耗子藥了,我大聲地呼喊鄰居大娘,大娘是村裡衛生所的大夫,大娘給毛毛打了一針,但已經于事無補,毛毛就那麼側躺着,四肢筆直,嘴邊已經被白沫包圍,身子上全是泥土。我哭得比我媽打我時還慘,比我失去任何玩具都難受。
後來我不知道我爸把毛毛埋在了哪,我媽在家難受了好幾天,為了彌補毛毛曾經的出現,我家就不斷地養寵物狗,也一直沿用毛毛這個名字。但沒有一隻是真的毛毛,從一開始它們就是毛毛精神的附屬品。
心,是講究先來後到的。
鴿子
說起我與鴿子的相遇,就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回家的路上,看到一隻翅膀受傷的鴿子,我很容易就抓住了它,把它帶回了家。翅膀應該是被人用彈弓打的,用來飛行的長長羽毛已經不由控制地觸到地面了,但我感受不到它的悲傷。後來我把鴿子歸還給失主了,原來這是隻母鴿子,窩裡還有小鴿子,為了感謝我,失主送了我一隻小鴿子。
說來也巧,我的初中同學家裡有一隻鴿子,因為我們關系特别好,他把那隻“瓦灰”送給了我,就這樣,我湊夠了一對兒,也算是白手起家了,上高中前,我的“資産”翻了十幾倍。
鴿子的愛情,在我看來,是很有講究的。
在成對兒之前,公鴿子會繞着母鴿子轉,一邊轉一邊發出“咕…咕…咕…”的聲音,頸部與胸部之間像蛤蟆一樣忽大忽小的起伏着,在太陽的照射下,胸前的羽毛閃耀着波光粼粼的彩色,像雨後的彩虹,沒有彩虹的細膩,但比彩虹要紮眼。我想它正在拿着彩禮上門求親。如果母鴿子想躲起來,公鴿子會追着轉圈,對于追求這件事,要的就是堅持不要臉,原來天下烏鴉一般黑。
在交配前,公鴿子和母鴿子會湊得很近,肌膚之親的那麼近,然後接下來就是接吻,互相之間用自己嘴鉗住對方的嘴,忽上忽下的晃動,像在拜天地一樣。幾番纏綿之後,母鴿子就會彎曲腿,卧在地上,這時公鴿子會走到母鴿子後面,一個小跳步跳到母鴿子的背上,尾巴上的羽毛會散開支在地上,交配時公鴿子的身子會失去平衡,翅膀會扇動起來,扇動幾下之後,公鴿子就會從母鴿子身上掉下來,孕育生命的時間就是這麼短暫。
鴿子,是很顧家的。無論往哪飛,天黑之前,是一定要回家的。
當我第一次打開籠子,讓鴿子自由飛行的時候,我一直擔心鴿子會飛走不再回來,當快到傍晚時,在房梁上看見了它,那種感覺不是失而複得,更像是彼此承諾的一種兌現。
洞房之後,鴿子就會為搭建自己的家,那時我還為它們添磚加瓦,用的是幹枯的槐樹細枝,我會在槐樹下挑選質量好的,撿到足夠多,感覺自己在為兒女蓋婚房。
考上高中之後,我隻能每個月回家一次,我媽逐漸地就把鴿子能送人的送人,能賣的就賣了。人生哪來的有緣無分,都是生活的迫不得已。
豬
豬,不是驢,天生就是被宰的命,它的生産力就是多長肉,這就是所謂的人怕出名豬怕壯吧。
打我記事起,我家每年都養豬,大概在開春的時候買入小豬崽,到陽曆年的時候宰殺,吃殺豬菜。我記得有一年,豬已經長到了200多斤,因為生病就死了,我爸把它埋在了櫻桃樹下,那一年吃了殺豬菜的櫻桃樹長得格外壯實,其實在這之前,有人來過收死豬,我媽拒絕了,那時我就知道有些事不是錢的事。那一年,我媽很不開心,就像工作了一年沒拿到年終獎一樣。
小豬崽,買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獸醫劁豬,剝奪豬的生育權,為的就是讓它專心長肉,不要有歪心思。放學回家,第一件事是要幫我媽喂豬的,豬其實吃的很簡單,多半桶水,倒入倆舀苞米面,加入少半桶蒸熟的土豆塊、地瓜塊或者蘿蔔絲,如果再有點豆餅那就算是過節了,看着豬呱呱造的時候,還是很開心的,就感覺吃完這一頓,它能長很多肉,很有成就感。
殺豬那天,我媽都會在家裡不出來,因為她難受,即使養豬就是為了吃肉,但還是有情感付出的。豬被殺時,它的痛苦要長很多,直到它的鮮血填滿一整盆。
原來,生命是真的有高低貴賤之分的。
這本小說以動物的眼睛來看人間,啟發我用人的眼睛再一次看動物的世界,童年關于動物的種種,因為這本小說,讓我曆曆在目,現在回頭看看過往,都在潛移默化的影響着我。
有些東西,逝去了,不代表失去了。
什麼是見識?我現在想到了答案。
見識就是,夏日中突然從窗簾背後闖入教室的一陣微風,涼的是你那滿是汗液的皮膚,其實靜的是你那燥熱難耐的心。
一部好的小說可以讓人如沐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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