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一類人,他們一輩子都把不可告人的秘密藏在心裡。
這個秘密,年少時怕父母知道。
成年後怕結婚對象知道。
老年後怕兒女知道。
這個秘密叫性向。
這類人,是背負着不可更改的性向秘密,卻走進了正常婚姻生活的同性戀。
更準确的說,他們是“深櫃”(不敢出櫃的同性戀)。
那麼,資深深櫃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答案在2019年提名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最佳男主、最佳男配、最佳劇本,2020年又在金像獎提名9項的奪獎熱門影片——
《叔·叔》
導演楊曜恺說,《叔·叔》的創作動機,最初來自于港大教授江紹祺采訪同性戀的紀實文學《男男正傳》。
這本紀實文學,描述了兩位深藏櫃中多年的同志老人在遇見彼此後,在愛情與責任之間徘徊的故事。
然後他發現,同性戀的世界,能關注的問題,不隻是年輕人的身份認同問題。
因為性向不可改變,所以身份認同,隻會随着年齡和責任,變得越來越複雜。
看完《男男正傳》後,楊曜恺去采訪了香港當地一個14-16人的老年同性戀小組,發現故事中同性戀老年之後的身份認同困境,廣泛存在。
這些老人希望老年之後,能進入專屬于同性戀的養老院,在生命即将結束時,勇敢做一次自己。
因此,楊曜恺拍了《叔·叔》,用以關懷老年同志群體。
01.身份
電影的主角是兩個老人。
阿柏,70歲了還沒退休,開了很多年出租車,每天接孫女上下學。
除了是老當益壯的出租車司機,他還有很多别的身份。
比如,他是一對兒女的父親。兒子結婚生了一個小姑娘,女兒快40歲了,最近遇到了合适的人,準備出嫁。
比如,他是妻子的丈夫。雖然老夫老妻常常相顧無言,但相處多年,在外人看來情感穩定,也算是幸福家庭的典範。
在這些衆所周知的身份外,阿柏還有自己的秘密身份——同志。
雖然年輕的時候不敢向父母坦白,隻能在适婚年齡選擇做個“正常人”,把自己真實的一部分閹割掉,娶妻結婚生子,完成自己作為兒子的社會任務。
但性向是不可改變的。哪怕壓抑了一輩子,有些本能反應,依舊無法掩飾。
直到老年,阿柏去衛生間,依舊會下意識确認,身邊解手的人是直的還是彎的。
這不是阿柏猥瑣,而是他無法抗拒本能的反應。
在阿柏成長的那個年代,他當然是社會難以接受的少數群體,壓抑了一輩子,到老年了,沒想到能遇到另一個人,同愛相憐。
這個人,是電影的另一個男主。
他叫阿海。是65歲的單親爸爸。
兒子長大了,結婚了,生了個小女兒。
每天送孫女去幼兒園後,阿海會在公園隐蔽的長凳聽歌。
年輕時,他迫于種種社會壓力娶妻生子,完成了父母眼中一個男人來世界的“基本”任務。
然後,老婆發現了他的秘密,兩個人離婚了。
他獨自帶大了兒子。
兒子成家立業了,卻和父親關系并不親近。
電影在表現父子關系時,常用虛焦鏡頭,來表示這家人的疏離。
家庭生活不順心,阿海能找認同感的地方,就隻有老年同性戀社群。
這個社群的老年人相互關心幫助,他們彼此認同,一起慶祝生日。
他們有一樣的身份,做了一輩子深櫃。
有一樣的經曆,是孩子的父親,妻子的丈夫。
有一樣的願景:老了,退休了,要進養老院了,他們想跟政府争取,去一個專屬同性戀的養老院。
在臨死前的日子,不為别人活,暢快做一次自己。
别人暢不暢快阿海不清楚,但這段時間,他很暢快。
不為别的,隻因為他偶然遇到了阿柏。開啟了一段黃昏戀。
02.愛情
阿柏和阿海的黃昏戀是怎樣的呢?
是猶豫的。
阿海第一次上阿柏的出租車時,他無意識去拉副駕駛的門,阿柏卻叫他坐後面。
這時候,阿柏還是披着種種社會枷鎖的人,在這個自己工作的出租車上,他是司機,阿海是乘客。
區别是,他是免費的司機,阿海是不用買單的乘客。
阿柏墨守陳規一輩子,遇到同類人,最初隻敢跟他一起去熱鬧的餐廳并排坐下吃頓飯。
吃飯,不會被懷疑。
但阿海不同。
相比阿柏在妻子兒女身邊40年的壓抑,阿海離婚之後,顯然更知道排遣寂寞的去處。
所以,他帶着對二人關系尚且猶豫的阿柏,去了中老年同性戀經常會去的澡堂。
那場情欲戲裡,有最兩個老年同志之間直白的愛欲,與這愛欲相照應的,是浴室牆上來回擺動的衛生紙。
浴室裡的衛生紙,進入浴室的人都能看到,但浴室外的人,并不知道這裡會有衛生紙的存在。
就像不進這個澡堂的人,隻知道這裡是個澡堂,卻不知道在澡堂有很多同志做着這樣的事。
隻有進來了,才知道裡面真正的樣子是什麼。
這來來回回抖動的衛生紙,像極了阿柏和阿海之間的暗流湧動。
但真正的愛情不在情欲裡,在事後娓娓道來的故事裡。
阿柏告訴阿海,每天開出租車18小時,這樣的生活,自己持續了20年。
正是因為這樣的高強度工作,如今一家人有了看似不錯的生活。
畢竟,在香港,能有一輛自己的出租車,真的不賴。
他們那一代人,不像現在的年輕人有那麼多選擇。
工作,是他對家庭的責任。
反過來,這種高強度的工作,也成了他對内心壓抑的一種發洩。
畢竟,常年活在假象裡,向父母,妻子,子女隐瞞真實的自己,壓抑是真的,愧疚也是真的。
阿海沒說工作,在身份認同這件事上,他沒有阿柏那麼沉重。
離婚以後,他就不用對别人交代了。
第一次來澡堂時,他不知道這裡還能做這種事。
于是他在門口等啊等,看着一對一對人進去了,關上門了,一個小時後出來了,很久也沒等到自己的位子。
那時他以為澡堂隻是澡堂,後來才知道,門關上的時候,一切才剛剛開始。
分享過彼此的故事後,他們不再是街邊相互認識的同志,不隻是發生過關系的同志,他們開始在彼此身上,獲得快樂。
黃昏戀拉開帷幕。
阿柏開始參與阿海的生活。
去他常去的老年同性戀社區,看他們宣講關于“同志亦凡人”的議題。跟他們一起暢談吃飯。
然後發現其實歸屬感尋找起來不難。雖然每個同類人都活得非常辛苦。
和阿海繼續去澡堂過二人世界。
沉浸在自己一直想要的感覺裡,在理解和被愛中,暫時逃離家庭和責任的束縛。
他們像普通情侶那樣約會,一起在家做一大桌飯,用同樣的碗筷在隻有兩個人的空間,就好像已經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他們分享生活中的瑣事,分享各自家庭的不愉快。
他們做彼此的精神依靠。
但愛情,真的有愛就可以嗎?
從他們開始彼此認真的時候,就已經注定結局是悲劇。
因為,他們都有逃脫不掉的責任。
03.責任
影片中有幾處映照很有意思。
一是吃飯。
阿柏在家吃飯,年近40的女兒帶着比自己年紀小好幾歲沒有正經工作的對象,回來談論結婚的事情。
飯桌上,阿柏的老婆非常不愉快。
阿柏努力活躍氣氛,幾個人才勉勉強強一起碰杯。
雖然是一家人,但彼此勉強,彼此遷就,彼此包容又彼此不滿,短短一場戲,涵蓋了很多家庭和諧謊言之下的信息量。
與之相對的,是阿海帶着阿柏去同性戀社區,和社區裡的同志們一起吃飯。
這裡所有人都光着膀子,講着同伴當年的愛情和糗事。
一桌人開懷大笑。
這個地方,阿柏的情緒絕對是偏向後者的。
因為家庭讓他壓抑,同性社區卻讓他放松。
但放松歸放松,不代表内心沒有自責。
再一場吃飯的戲,是阿柏和阿海約會後回到家裡。
依舊是死氣沉沉的家,依舊是相對無言的老婆。
她要吃飯,他說不吃。
她知道他會說不吃,也知道他最終抵不過美味。
所以依舊給他準備。
最後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飯。
這是老夫老妻之間相處超過40年,修煉出來的默契。
既然培養出來默契,也誕生了責任,以及,經年累月,還有很多很多,比責任和愛情,更深的羁絆。
要他,老了之後放棄家庭,去享受自己“離經叛道”的黃昏戀,阿柏自己做不到。
可是妻子當真什麼都不知道嗎?
女兒婚禮上,丈夫邀請阿海參加,說是自己的朋友。
但哪個男人,看普通朋友會是那種眼神?
作為女人,她一看就知道了。
雖然電影并沒有過多表現他們的夫妻生活,但阿柏自己說,他一天工作18小時,持續20年不變。
由此可見,這段婚姻中,痛苦的何止阿柏一人。
被丈夫忽略的妻子,在同性戀丈夫被婚姻和責任壓抑的同時,自己也過得很難。
做家務,帶孩子,婚姻生活,像是情感的荒漠。
一做同妻40年,什麼美好青春都沒了。
但他們那代人,不敢出櫃的不敢出櫃,不敢離婚的不敢離婚。
人活着要負責啊。
情感不如意,就好好奮鬥物質生活。
隻要在人前體面美滿,人後的事,他們早都習慣自己消化。
況且,已經消化了這麼多年,到老年了,還有什麼不能忍?
因此,直到最後,妻子也沒告訴他,自己早已知道他的秘密。
阿柏在女兒結婚後,重新被強烈的責任意識拉回了現實生活,他和阿海分手了,回到了自己的家庭。
那段老年的黃昏戀,像是圓了一個年輕時候寂寞的夢。
但,這對所有人而言,顯然都是不公平的。
對同性戀自身而言,一輩子掩藏自己的身份,礙于各種眼光不能做自己。
這很殘忍。
對同妻而言,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 ,隻因為“遇人不淑”,就要承受多年婚姻冷暴力。
更加殘忍。
所以,同志們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嗎?
他們意識到了。
在多年的壓抑和欺騙裡,沒誰比他們更想做自己。
可種種眼光種種阻礙在前,年輕的時候,不忍心打破父母期望。
中年的時候,不想出櫃惹得家庭雞飛狗跳。
老年了,怕孩子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異類”。
直到孩子徹底獨立,不再需要父母,去養老院的時候,才能樸素希望,在生命最後,重新做回自己。
電影最後,社區裡的同志老人,去向政府請願,建造同性養老院,讓他們做自己。
讓社會給同性戀生存土壤。
讓欺騙終止。
讓謊言結束。
能鼓起勇氣很難。請願能成功更難。
畢竟,同性戀無論在哪個社會,都是極其廣闊複雜的議題。
隻是,從前人們說同性戀,大都基于年輕群體的戀愛認同婚姻認同。
同性戀老了之後怎麼辦?
很少有人關注到這個群體。
但需要注意的是,性向是一生難改的。
《叔·叔》告訴我們,婚姻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而是滋生無數傷害的土壤。
今天,我們不做批判,隻看現象。
隻看善良人無奈犯錯。
然後最好,我們也能反思一下,也能寬容一些。
也能多包容一些。
不止是對老年gay做回自己寬容一些。
也希望我們的包容,能讓傷害能從源頭上,減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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