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唐僧的取經之路必須一步步走着去,孫悟空本領再大,也不能攜其飛到西天。
對此,《西遊記》中時有交待,如第22回孫悟空對豬八戒說:
“遣泰山輕如芥子,攜凡夫難脫紅塵……但隻是師父要窮曆異邦,不能夠超脫苦海,所以寸步難行也。我和你隻做得個擁護,保得他身在命在,替不得這些苦惱,也取不得經來。”
至第99回,隻剩最後一難了,沙僧說作起攝法,“把師父駕過去也”,孫悟空仍說:“駕不去,駕不去!”——
你看他怎麼就說個駕不去?若肯使出神通,說破飛升之奧妙,師徒們就一千個河也過去了;隻因心裡明白,知道唐僧九九之數未完,還該有一難,故羁留于此。
話雖如此,理固宜然,讀者還是免不了産生飛奔西行的念頭。第59回靈吉介紹芭蕉扇稱:
“假若扇着人,要飄八萬四千裡,方息陰風。”
行者感歎:
“利害!利害!我師父卻怎生得度那方?”
《西遊證道書》就有一夾批:
“安得借此扇,将唐僧向西一扇乎?”
有時,評點者的頑皮,會讓閱讀變得更加有趣。
古本《》
2、六小齡童演的孫悟空好像都是斜扛金箍棒,這種姿态中規中矩,也極便随時出手打妖;《大話西遊》裡周星馳的孫悟空則是橫擔金箍棒,顯得亦邪亦正,灑脫放誕;《西遊記之三打白骨精》中郭富城的孫悟空也采用了此造型。
在小說中,第27回“三打白骨精”确實寫到孫悟空“橫擔着棒,剖開山路”;
此外隻第36回有寫他“橫擔了鐵棒”;
第48回冰封通天河,豬八戒說“若沒橫擔之物,骨都的落水”,于是,“長老橫擔着錫杖,行者橫擔着鐵棒,沙僧橫擔着降妖寶杖,八戒肩挑着行李,腰橫着釘钯”,這種“橫行”是特殊情形。
影視劇照合集
3、在第27回“屍魔三戲唐三藏”,不但回目中突出了一個“戲”字,白骨精的三次變化,也都說了“戲他一戲”這樣的話。可見“戲弄”是此妖的重要特點。
今人的影視改編,“戲弄”之味往往有所不足。
電影《西遊記之三打白骨精》提到了要玩一下,但并沒有玩起來。
《西遊記》影視劇照
4、《西遊記》中孫悟空兩處提到會做木匠活兒,一處是三打白骨精時,他擠對唐僧動了凡心,說“若果有此意,叫八戒伐幾棵樹來,沙僧尋些草來,我做木匠,就在這裡搭個窩鋪,你與他圓房成事。”
再一處是第67回他又說:
“師父放心,若是沒有借宿處,我三人都有些本事,叫八戒砍草,沙和尚扳松,老孫會做木匠,就在這路上搭個蓬庵,好道也住得年把。”
比較起來,伐樹尋草是粗活,兩個師弟皆可充任。略有技術含量的木匠,都是孫悟空自已包攬了。不過,從未見老孫真正幹過此活。
86版《西遊記》劇照
5、孫悟空雖然沒有做過木匠活兒,卻做過針線活兒。
第14回“心猿歸正”,打死老虎剝虎皮,他就做件衣服,“到了人家,借些針線,再縫不遲”,到了老陳家,馬上就借針線,扯過唐僧洗浴時脫下的一件白布短小直裰,與虎皮聯接一處,給自己做了件連衣裙。
86版《西遊記》電視劇改成唐僧燈下為孫悟空縫虎皮裙,雖有溫情,卻改變原著的針腳。
到了第84回叙取經四衆假扮俗人,“八戒的頭大,戴不得巾兒,被行者取了些針線,把頭巾扯開,兩頂縫做一頂,與他搭在頭上。”
汪憺漪《西遊證道書》有評語曰:“何不竟變一頂大頭巾,乃煩針線耶。”
孫悟空變出大頭巾不難,卻沒有了這種極其投入的遊戲感、真切感。
86版《西遊記》劇照
6、第75回,孫悟空在老魔肚中稱“從廣裡過,帶了個折叠鍋兒,進來煮雜碎吃”。
一直對“折叠鍋”好奇,惜不可考。
通行本注“廣裡”為廣州。
明李賢《古穰雜錄》載楊善說及買鍋一節,稱:“此鐵鍋出在廣東,到京師萬餘裡,一鍋賣絹二疋,使臣去買,止與一疋,以此争鬧。賣鍋者閉門不賣。”
說明其時廣東鍋已行銷北方。
7、第14、56回兩遇毛賊,毛賊邊打邊稱孫悟空頭硬,他都笑道“将就看得過罷了”;
第20回老者料定孫悟空必有手段,他也說“也将就看得過”;
第47回老者說八戒食腸大,他同樣說“也将就看得過”;
第29回國王說到八戒變化,八戒用了類似說法“也将就曉得幾個變化兒”。
其他人未見用過這種自謙的得意,真好辭令!
《西遊記》繪畫
8、第34回孫悟空在葫蘆裡作法哄妖怪,故意叫“天呀!孤拐都化了”“娘啊!連腰截骨都化了”。
悟元子劉一明《西遊原旨》評點道“入葫蘆叫娘所以窮取生身之處,叫天所以還其父母未生以前,化孤拐所以化其偏倚之行,化腰節所以歸于中正之道。”
虧他想得出!
9、第73回稱蜈蚣精為“百眼魔君”,是個“燒茅煉藥,弄爐火,提罐子的道士”。
在《樸通事諺解》所引《西遊記》中,車遲國妖道為伯眼大仙,又名燒金道人。
不知“百眼魔君”是否由“伯眼”大仙轉化而來。
10、第34回叙孫悟空從伶俐蟲、精細鬼那裡騙得寶葫蘆,跟着小妖,作者寫道:
你道他既變了蒼蠅,那寶貝卻放在何處?……他還帶在身上。帶在身上啊,蒼蠅不過豆粒大小,如何容得?原來他那寶貝,與他金箍棒相同;叫做如意佛寶,随身變化,可以大,可以小,故身上亦可容得。
神怪描寫雖千變萬化,為取信于人,往往也自設“合理化”邏輯。
《西遊記》繪畫
11、《西遊記》中有一個特殊的動詞“淬[cuì]”, 意為“浸入或沉入水中”(《漢語大詞典》),如“大聖又将身按下,入澗中,變作一個魚兒,淬入水内。”(第6回)
“那妖見是行者落下雲來,一頭淬下水。”(第22回)
“呆子真個深知水性,卻就打個猛子,淬将下去。呀!那井底深得緊!他卻着實又一淬。”(第38回)“那老鼋才淬水中去了”(第49回)
“老鼋即知不曾替問,他就将身一幌,唿喇的淬下水去。”(第99回)等等,計有十幾處。
“打個水花,淬在油鍋底上”(第46回)雖非沉入水中,但性質相似。
隻有“那白鶴見鳳是鳥王,諸禽不敢妄動,刷的一翅,淬下山崖”(第61回)與水無關,描寫了一向下沉降的動作,仍合字義。
從小說的叙述語境來看,“淬”入水中,應該是有力度和迅捷的,否則,便與第48回八戒所說“師父姓‘陳’,名‘到底’了”的那個“沉”也沒區别了。
草草檢索,在明清白話小說中,隻《夏商合傳》有二例,其他作品暫未見。
——這個“淬”與把燒紅的鍛件浸入水中、急速冷卻以增強硬度的“淬火”之“淬”有所不同。
《西遊記》繪畫
12、第1回“夏尋諸果作生涯”、第72回“夏尋諸卉孝妖精”兩句合看大有意趣。
為己為妖,都少不得忙碌。如此生涯,非猴即怪。
夏天就要到了,别忙成妖怪!
2022年4月30日拾掇舊稿于西紅室
文章作者單位:北京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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