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遊《钗頭鳳》原詞: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鲛绡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有人解讀陸遊詞《钗頭鳳》時,把“紅酥手”說成一種“點心”,這是由于沒有讀懂原詞的真正意境而妄亂猜測的結果。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這三句是回憶中的情景,手、酒、柳是昨日之物,與今日之物已經大不相同了。陸、唐在未離婚前,經常在沈園遊樂晏飲,唐婉那嫩如紅酥的纖手不止一次為陸遊斟酒,可以說,這雙美麗的手是兩個人愛情歡樂和詩酒浪漫的詩意标志。然而,時至今日,由于“東風惡、歡情薄”,這雙手已經屬于他人,這是最使作者傷心并激發詩情的醒目的觸發點。
下片“春如舊,人空瘦”的情景才回到了眼前現實。這種手法如同電影蒙太奇轉場鏡頭,是宋詞中常用手法。宋詞中表現“物是人非”主題的作品,大多是上片回憶往事,下片慨歎眼前。
而好穿鑿的粗讀者可能認為“紅酥手”和“黃藤酒”是唐婉送給陸遊的點心和酒,因為唐婉此時已成他人之婦,不能再給陸遊親自斟酒了,所以“紅酥手”解釋成點心合理,解釋成手不合理,令人忍俊不禁!
“酥”字“從禾、從酉”,字的本義與糧食和酒有關,一般指奶酪,俗稱“酥油”;從名詞引申為形容詞,意為像酥油那麼潤滑細膩的樣子。陸遊“紅酥手”是說唐婉的手紅潤而細膩,這正表明是回憶中正值青春年少時唐婉的纖纖素手。
古典豔情小說中經常有“酥乳”、“酥胸”之類的詞眼,這跟“酥手”一樣,無非是形容其光潔細膩而已。古詩詞中“紅酥”一詞屢見不鮮,并非是“紅色的酥油”,而是“紅潤酥嫩”。如“粉面紅酥透”、“紅酥臉波如醉”,形容醉容或羞顔;“紅酥輕點櫻桃淺”,這是以細膩的胭脂畫唇;宋人詞句“紅酥肯放瓊苞碎”、“黃蜂猶抱紅酥萼”,是指梅花的花萼。餘例如下:
一樣金盤五千面,紅酥點出牡丹花。(唐·王建《宮詞一百首》)
憶得雙文衫子薄,钿頭雲映褪紅酥。(唐·元稹《雜憶五首》)
紅酥點得香山小,卷上珠簾日未西。(唐·和凝《宮詞百首》)
十月小春天。紅葉紅花半雨煙。點滴紅酥真耐冷,争先。奪取梅魂鬥雪妍。( 宋·李石《方舟詩馀》一卷)
紅酥手點金莖露。渙汗冰消煩暑去。(明·楊慎《浣溪沙·遊感通寺贈冰壺其二)
鬓發如雲,斜挽兩行綠鬓;姿容似玉,淺勻一片紅酥。(清·呂熊《女仙外史》第三十三回)
清代畫家嚴冠有一首《钗頭鳳》:
紅酥手,青苔帚。斜陽小迳閑行偶。
眉成結,聲偏咽。急将心事,欲從君說。吃吃吃。
瑤钗溜,瓊枝瘦。回頭又怕人來驟。
羅裙窄,飛如蝶。長廊影裡,低蟬欲沒。得得得。
“紅酥手”即為美女持“青苔帚”掃地的手,絕非“點心”。
誤讀者因為将“紅酥手”一詞坐得太實,沒有注意到這“手”是陸遊記憶中的虛景,而現實中唐婉确實沒有為陸遊斟酒,這是事實:
“陸放翁娶唐氏闳之女,于其母夫人為姑侄,伉俪甚笃,而弗獲于姑。既出,而未忍絕,為置别館,時往焉。其姑知而掩之,雖先時挈去,然終不相安。自是恩誼遂絕。唐後改適宗子士程,嘗以春日出遊,與陸相遇於禹迹寺南之沈園。唐語趙為緻酒殽焉。陸怅然,感賦《钗頭鳳》雲……。”(清·葉申芗《本事詞》卷下·南宋遼金元)
“于其母夫人為姑侄”,據專家考證,陸遊與唐婉并非是表兄妹關系,這又是一例古人的錯誤,當另外撰文論述。
可見,解讀經典,不能坐得太實,當然也不能虛誇無邊。再複雜的經典文章,其一字一詞一句,都受相應的語境限制,隻要認真解讀,悉心體會,精心玩味,完全可以準确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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