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二十四史之一,最初稱為《太史公書》或《太史公記》、《太史記》,是西漢史學家司馬遷撰寫的紀傳體史書,是中國曆史上第一部紀傳體通史,記載了上至上古傳說中的黃帝時代,下至漢武帝太初四年間共3000多年的曆史。
伯夷列傳
原文: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于六藝。《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将遜位,讓于虞舜,舜禹之間,嶽牧鹹薦,乃試之于位,典職【典職:掌管政事。】數十年,功用既興,然後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統,傳天下若斯之難也。而說者曰堯讓天下于許由,許由不受,恥之逃隐。及夏之時,有卞随、務光者。此何以稱焉?太史公曰:餘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冢雲。孔子序列古之仁聖賢人,如吳太伯、伯夷之倫詳矣。餘以所聞由、光義至高,其文辭不少概見,何哉?孔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希:同“稀”。】。”“求仁得仁,又何怨乎?”餘悲伯夷之意,睹轶詩【轶詩:指《采薇》。】可異焉。其傳曰: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盍【盍:何不。表示反問或疑問語氣。】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木主:木制的神主牌位。】,号為文王,東伐纣。伯夷、叔齊叩馬而谏【叩馬而谏:勒住馬頭進行規勸。後比喻竭力進行勸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幹戈,可謂孝乎?以臣弑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隐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饑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适歸矣?于嗟徂【徂:同“殂”,死亡。】兮,命之衰矣!”遂餓死于首陽山。由此觀之,怨邪非邪?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若伯夷、叔齊,可謂善人者非邪?積仁潔行如此而餓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薦顔淵為好學。然回也屢空【屢空:經常空乏,一無所有。借指貧窮困乏。】,糟糠不厭【厭:飽。】,而卒蚤夭。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盜跖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黨數千人橫行天下,竟以壽終。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軌,專犯忌諱,而終身逸樂,富厚累世不絕。或擇地而蹈之【擇地而蹈之:指不仕暗君,不飲盜泉,隐于世外。】,時然後出言,行不由徑,非公正不發憤,而遇禍災者,不可勝數也。餘甚惑焉,傥所謂天道,是邪非邪?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亦各從其志也。故曰“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舉世混濁,清士乃見。豈以其重若彼,其輕若此哉?“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賈子曰:“貪夫徇财,烈士徇名,誇者死權,衆庶馮生【馮生:貪生。馮,同“憑”,恃。】。”“同名相照,同類相求。”“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顔淵雖笃學,附骥尾而行益顯。岩穴之士,趣【趣:同“趨”,指出仕。】舍有時若此,類名堙滅而不稱,悲夫!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雲之士,惡能施于後世哉?
譯文:
學者們記事的典籍盡管極為廣博,然而還是要在六經中尋找根據。《詩經》《尚書》雖然殘缺不全,但是記載虞、夏兩個朝代的文字,依然可以得見。堯帝快要退位時,将帝位讓給了虞舜,舜把帝位讓給大禹的時候,四方的諸侯和州牧全都趕來推薦他們,于是讓他們代理職位,主持了幾十年國政之後,有了很大的功績,這才正式把政權授給他。這說明,天下是最重要的寶器,王位是最重要的統緒,天下的傳承就是如此艱難。但有人說堯帝曾經把天下禅讓給許由,但是許由沒有接受,還把那當成一種恥辱而逃避、隐居。到夏朝時,有卞随、務光這樣的人。這些人應該從哪方面來稱頌呢?太史公說:我登上箕山,有人說山上有許由的墳墓。孔子依次排列古代那些仁人、聖人、賢人,比如吳太伯、伯夷等人,說得都很詳細。我認為我所聽說的許由、吳光等人的氣節很高,但是書籍卻一點簡略的記載都沒有,什麼原因呢?孔子說:“伯夷、叔齊,不會記着别人以往的惡處,對人的怨恨因此也就變得很少。”“追求仁德就能夠得到仁德,又有什麼可怨恨的呢?”我對伯夷的心意感到悲傷,看到他們遺留下來的逸詩後又覺得非常驚異。他們的傳記是這樣寫的:伯夷、叔齊,他們是孤竹國國君的兩個兒子。父親想要讓叔齊做國君的繼承人,等到父親死去以後,叔齊把王位讓給伯夷。伯夷說:“這是父親的命令。”于是伯夷就逃走了。叔齊也因為不肯繼承國君之位而逃走。都城中的人們把孤竹君中間的兒子立為國君。在這種情況下,伯夷、叔齊聽說西伯昌能夠很好地奉養老人,就想:何不去歸附他呢?等到他們到達那裡的時候,西伯侯已經死去了。周武王用車載着神主,尊号為周文王,向東方行進讨伐商纣王。伯夷、叔齊拉住武王的馬,向他進谏:“父親去世,還沒有安葬就發動戰争,這能說是孝道嗎?身為臣子,卻要弑殺國君,這能說是仁義嗎?”周武王左右的人想要殺死他們。姜太公說道:“這是忠義的人。”就扶着他們離開了。等到周武王平定了殷商的暴亂,天下人都歸附周朝,以周朝為宗,隻有伯夷、叔齊覺得這是一種恥辱,出于對商朝的忠義而不吃周朝的粟米糧食,隐居在首陽山,采集蕨菜充饑。等到他們餓得将要死掉時,便創作了一首詩歌。那詩歌中唱道:“爬上那座西山啊,采集那兒的野菜。以暴力手段取代殘暴的統治啊,卻不知道這樣做是錯誤的。神農氏、虞舜、夏禹那樣清明太平的時代很快就消失了,我最後的歸宿在何處呢?可歎啊,唉,還是死了吧,我的命運是那樣的不濟呀!”于是,兩人餓死在了首陽山。從這首詩的歌詞來看,他們到底有沒有怨恨呢?有人曾經說過:“天意是不會偏私任何人的,隻是經常幫助那些好人。”就如同伯夷、叔齊那樣的人,他們可以說是善良的人嗎?他們不是善良的人嗎?他們積累仁德,使自己的品行變得高潔,即使這樣,最終還是餓死了!況且孔子那七十個著名的弟子中,孔子唯獨稱贊顔回是個喜好學習的人。可是顔回卻經常貧窮困頓,就算是最粗糙食物都無法吃飽,最終還是早早地死去了。上天對善良的人的報答和施與,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盜跖每天都會殺死無辜的人,吃掉人身上的肉,殘忍暴戾放縱兇狠,糾集了同黨好幾千人,在天下橫行,沒有忌憚,竟然能夠安享自然的壽命,沒有早死。這又是依照什麼德行來報答和施與呢?這兩個例子是尤其明顯重要的。說到近代,那些操守品行不夠端正,專門觸犯法令的人,反而可以一輩子享受安逸和快樂,他們得到的富貴非常豐厚,代代相傳,從不斷絕。有人居住都要挑選地方,在該說話的時候才說話,走路不走小路,不是公平正義的事情,就不發奮去做,最終反而遭遇災禍,這樣的例子數都無法數完。我對此感到十分疑惑,倘若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天道,這到底是正确的還是錯誤的呢?孔子曾經說“走着不同道路的人,不能在一起謀劃事情”,那麼也隻有各人遵從各人的意志了。所以說“富有和高貴的生活假如可以求得,那麼即使讓我做個趕車的人,我也去做。假如無法求得,就遵從我的喜好去做”。“一年中寒冷的季節來到,這之後才明白松柏是所有植物中最後凋謝的”。整個世界都變得混濁了,那些清廉高潔的人士才會出現。這難道不是由于有的人過于重視富貴,才顯得輕視富貴的人如此高尚嗎?“君子最大的遺憾是離開了這個世界但卻沒有美好的名聲受人稱道”。賈子說:“貪婪的人為了财物而死,英烈的人為了名聲而死,貪權勢而矜誇的人為了權勢而死,普通百姓隻顧自己的生命。”“同為明亮的東西,就會互相照映;都是同一類的事物,就會相互間産生影響。”“龍出現時,一定有雲彩跟随在後,勐虎怒吼時,也一定會刮起大風,當聖人出現在世間時,天下萬物都會變得顯著起來而易于理解。”伯夷、叔齊雖然也是賢明的人,但也要有孔子的稱贊才使他們的名聲更加顯著。顔回雖然刻苦好學,因為跟随夫子,才使他的德行更加彰明。居住在山林洞穴的隐士,有的名聲顯赫,有的則默默無聞,這都與時機有很大的關系,這樣的人如果名聲被湮沒而沒有得到稱頌,真可以說是一件悲哀的事情啊!居住在鄉裡的人,要想磨砺自己的德行、樹立美好的名聲,假如不是依附于那些青雲之上的人士身後,怎麼可以讓自己的聲名廣泛地流傳于後世呢?
喜歡的話請轉發、關注!
免責聲明:文章素材和圖片均來源于網絡,同時文章僅代表本人觀點,如有侵權請聯系删除!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