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書林 謝 冕 李 潘/文
邬書林:我從82年開始做公務員,一直做到退休,讀書是公務員的必修課。我是在讀書過程當中,在讀書遇到困惑過程當中開始注意到,我跟你們大家講一個故事,2018年我到哈工大去做研究,其中跑得最多的是圖書館。我有一天看了70多本書的書目。後來哈工大學拿了一本書給我送過來,你的每本書運費是多少美金,你好好算。然後圖書館的館長成了我很好的朋友,我就說哈工大讀書好,你給我介紹哈工大學的讀書方法和讀書經驗,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他說要講讀書方法很多是從中國古代學來,朱熹有文章專門談怎麼讀書。我們現在在網上能查到的朱熹的朱子六法,所謂循序漸進,重要的東西要把它變成自己的,在理解的基礎上要會變,你要把自己放進去,最要緊的地方像頭上懸着箭一樣,你要把它真正的理解,同時你要虛心,你還要把書裡的縫隙當中看進去。所以它的是讀書怎麼循序漸進,這六個方法講清楚。但是我認為認真看一下讀書法,讀書法上下兩篇之後最值得重視的是我們為什麼要讀書,朱熹把為什麼要讀書從哲學層面來說清楚。我們過去說程朱理學是文學主義的,其實它的讀書法一開篇就講為什麼要讀書。第一句話叫做讀書是第二件事,知識來源于實踐,問題要害是為什麼要讀書,你經曆得很少,寫在冊子上讓你看,你讀書就是把前人的、偉大的人的心得變成自己的東西,這就成了我們為什麼要讀書的最根本、最重要的東西。所以,我認為我們研究朱熹,一方面要把他總結出來的讀書的最基本的六種方法變成我們能掌握、能使用,變成自己的東西。同時更重要的要清楚,你為什麼要讀書。是因為知識不夠、經曆不夠,要從前人那裡,從偉大的科學家、思想家、文學家、政治家那裡,把他的智慧、把他的方法、把他經過實踐體會的那些精華的東西變成自己的,這樣人類社會在知識的傳承、知識的應用,在推動社會進步當中體現出來。所以我建議大家看一下朱熹的文章,看看他的原著,我講的絕對沒有他講得好。
孟雲飛書法 知行合一
謝冕:我讀過《萬曆十五》年,還有《第三帝國的興亡》,這和當代文學似乎沒有太多的關系。其實《萬曆十五年》我也沒有好好讀,我被它吸引,原來研究中國曆史可以這樣寫,可以是這樣研究的。《萬曆十五年》是非常傑出的著作。他講明代萬曆十五年,明代曆史上的一年,這一年當中有皇帝、有宰輔、有文人,列舉了許多這樣的人,還有事件,通過這些一個一個方面的人的講述,它把這段曆史給講出來了。我覺得我當時我自己受啟發是說,對我的智學有幫助。他講的是曆史,我們可以學它來研究我們中國當代哲學。
那麼這樣一種啟發,我當時沒有告訴我的學生們,我很後悔,十幾二十年過去了我都沒講清楚,為什麼我選了這兩本書,《萬曆十五年》和《第三帝國的興亡》那是說史料的詳細,帶來的是這樣一個東西。後來就變成了一個我在20世紀最後那幾年,我的一個讀書活動非常重要的一個舉措。也就是我跟孟繁華先生一起主編的,那套《百年中國文學總系》,一人一本。我想我們一家一家讨論,要有成果出來。我們應該對20世紀中國文學有一個看法,這個看法通過什麼表達?通過《萬曆十五年》表達。怎麼表述呢?我說你們每個選《萬曆十五年》當中的一年來寫,這個一年可能是1898,可能是1985,選任何一年,這一年當中,你通過文學、文化、藝術各個方面,你來講述這個中國文化的現狀。這一種方法取得了一定的成果,這套人民出版社再版。任何一年你來講書,講書的過程當中,你可以講一個文學事件,可以講一個作家,也可以講一個報刊。我就是說,我們讀書有的時候學習的不僅僅是它的内容,而且是它的方法。
我想,讀書我們學到前人的知識,第二是學習方法,在學校老師的知識有限,但是方法是非常好的。讀書最重要的學習前人高尚的品德,這些東西都是老生常談。《陋室銘》也好,《嶽陽樓記》也好,“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所以首先是為人,做人。
李潘:我主持讀書節目大概快20年,這期間采訪了上百位各式各樣的作者、文化學者,我覺得印象很深的事挺多。比方說有時候我發現有一些在自己的領域做得特别棒的人,他們的讀書趣味其實是蠻相近的。比方說中國的畫家吳冠中和日本的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大江健三郎,先說吳冠中,我是1997年去采訪吳冠中,大家知道吳冠中在1997年的時候已經很有名的,當然沒有現在這麼有名。他在1990年的時候一幅畫能夠拍到100萬港币以上。我去采訪他,我就想這麼牛的一位畫家,他住在北京方莊,一棟樓的七層,我想他家裡肯定特别富麗堂皇,進來以後老人家來開門,穿着白色的汗衫,特精神,瘦瘦的,客廳非常小,然後有一張沙發、一張桌子,就沒有其它東西的,非常破舊,破舊得不忍直視。
我說您生活這麼簡單,他說這已經很好了,他說就是我畫畫不方便,我畫大畫隻能在地上這麼畫,我要想辦法在郊外買一個大的房子在那邊作畫。這個老先生我跟他接觸以後,聽到一些事我覺得很難進到那種用自己的命去換藝術的人,他大概有40多年的時間一直在外地寫生,他有一次從鄉下好不容易搭上一輛卡車,沒有放畫的地方,他手拎着畫,一直拎幾個小時,等他到的時候手已經麻掉了,他到了以後又畫了幾個小時。有一次他從廣州寫完生回到北京,非常擁擠,大家知道那個年代的綠皮火車什麼情況,太擠了,沒有地方放畫,他把畫放在座位上,他自己站着回到北京,回到北京腿已經腫了。他跟我說,我把我的一切投入到藝術裡面,我将來不會讓我的孩子做這件事,對我印象最深刻的話是魯迅先生說的,如果你本身是沒有這樣的才華,你最好去做一些小事情,不要去做藝術,不要去做空頭藝術。他說他想做美術界的魯迅。然後他就講到,他的閱讀受到最深影響就是魯迅,他說他小的時候在讀初中、高中的時候,都特别喜歡文學,他想當文學家的。之所以想當文學家,就是因為魯迅,他太喜歡魯迅的小說、雜文、随筆。他為什麼會喜歡,因為魯迅簡潔,他的文字簡單、幹淨,就是深刻,像手術刀一樣,簡單,但是會直抵人心,這是第一。第二,什麼書是好書,什麼是最簡單,他就是看文字,翻開一本書他隻看第一頁,如果第一頁有大量的廢紙,他就不會看下去,他判斷一本書好不好他的文字是不是幹淨、洗練、簡單。他說魯迅對他的影響是貫穿他的終身的。他對生命的态度、對藝術的态度就是對他的影響。
這是吳冠中先生說的。
後來1997年,我采訪大江健三郎先生很有意思,他都不喜歡我提醒,他自己提出來,他說我最最崇拜的人就是魯迅先生。我說這是為什麼,因為大江健三郎在他的文章裡面也寫過,他說世界文學史上最不能夠被遺忘的人就是魯迅先生,他說這一輩子所做的全部的努力,就是為了接近他,哪怕是一點點。他對魯迅的評價極高。我問他為什麼會這麼喜歡魯迅先生,他說他6歲的時候,他的媽媽就給他讀魯迅先生翻譯成日文的小說。他讀《藥》,他說怎麼會有那麼慘烈的故事,孩子得了肺結核,沒有辦法醫治,聽說人血可以治,當有一個犯人被行刑之後,媽媽就會拿饅頭蘸着人血給孩子吃,那說第一次看到感到恐懼,感到可怕,為什麼會有那麼可怕的事情。
結果他跟他媽媽說這個太可怕了,他的母親跟他說,你可以解決這些可怕的事情,你可以當醫生,你可以當藥師,但是你也可以像魯迅一樣當文學家,也可以去解決這些可怕的事情。他說他已經讀了魯迅60年。我采訪他的時候他已經65歲。後來他讀魯迅一遍一遍讀。他最後告訴我,他說魯迅是在拯救這個社會,是在拯救人類。魯迅也深刻影響了他的寫作、他的人生。
我覺得很有意思的是,你看這兩個人,一個是美術界的大咖,一個文學界的大咖,他們最終有同樣的故事,他們熱愛同樣的書,熱愛同樣的人,熱愛同樣的作者。我想他們都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我們要聽聰明人的話,要讀經典。而且從他們的經曆裡面,我很深的感受是,經典的力量是無窮的,文學的力量也是無窮的。
邬書林:我大概是從2005年開始到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同時我分管外事,應當講對外國這一方面的圖書,從現象,然後開始再研究它為什麼會這樣,有一個過程,跟今天的感覺一樣,出國,坐上飛機,看到外國同行們、同志們都拿一本書。我負責國際圖書博覽會,每年有一個動作,就是要請國外的重要出版商吃一頓晚飯。我沒想到的是,2006年,所有這些老總到一起談的是,最近有什麼好書。幾乎整晚,你要是不讀書的話,不了解、不經常關注有關重要的一些世界上的書的話,你沒話說。後來我很認真地問,你一年讀幾本書,對方說現在工作忙,每周保證一本,不低于一本。他的孩子一年讀不到30本書。從那個時候我就感覺到,西方怎麼這麼認真談讀書問題,有沒有什麼規律。有一次他安排我到國外專門調研,讓我大吃一驚的是,實際上數百年來,讀書成為歐洲領先世界的最重要的原因,他們的大學、他們的家庭、他們的社會都把讀書作為提升素質,對社會有所貢獻,有什麼本領最基本的道路。然後他做專門的研究,比方那一次我在挪威,他就講到他的出版商告訴我,從國王,到學校,到家庭都有分工,然後家庭做什麼,學校做什麼,王室做什麼,針對孩子的發育過程都有研究基礎上的解決方案。今天時間關系我不可能展開講,我隻簡單說幾個關鍵點。現在中國人條件好了,中産階級、白領階級都是重視教育,我知道深圳這樣的大概好一點的家庭,每年大概學柔道、學鋼琴。但是歐洲人最重要的教會孩子,從小認為書是一個好東西。我曾經在中央電視台的教育台做過一次節目,其中講德國人的教育是怎麼做的,小孩子養成一個習慣是階梯式的。他們的嬰兒車上挂着鳥的圖形,到鳥的字母。在3歲以前讓小孩知道最基本的閱讀方法是怎麼養成的,從看圖像,到認字,有一個過程。0到3歲就是讓孩子離不開書,然後掌握社會認知和書的關系。到了3歲之後,爺爺奶奶父母親是要領着孩子一起共同讀書,養成一個靜下心來慢慢讀書的一個習慣和過程。一直到進了小學,這個過程父母要睡覺前給孩子念書,讓孩子提問題,大家知道繪本為什麼那麼受重視,繪本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事,不要以為看個圖書,教他那一點東西,不是,在看繪本的過程中,讓他通過繪本知道,什麼是好的。這個人一個禮拜才有一次去見他的孩子,他有一個繪本專門寫孩子的心理,然後父親的心理,然後通過6到10張圖片,把家庭的關懷教育全部展示出來,兩對小孩,一張圖,然後通篇圍繞着他的父親跟他的交流,一直到晚上他父親坐火車走了,把這個小孩送走的過程畫一幅畫,要關愛孩子。小孩見到父親來了,先向旁邊的孩子大喊,父親來了,我有父親,父親向全車廂的孩子宣布,這是我兒子,世界上最好的兒子,然後把孩子送下車,就一本簡單的繪本。要把這個東西傳遞下去就難了。在小孩子小的時候要有這個東西。
到了6到12歲之間,學校讓孩子養成讀書有一個科學的方法,并且用比較高的效率讀書,老師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們老師很忙。歐洲現在已經規定,小學階段不允許超過24個人一個班,因為每一堂課讓每個小孩講一次話。最讓我感動的,12歲,大家知道發育健全的小孩子運動傾向起來了,更傾向于去體育運動了,這個時候怎麼把孩子的習慣留下來。歐洲幾乎所有國家,都要領着孩子讀書,挪威王室規定12歲的時候,由議會送給孩子圖書,出版商是要和有關的機構共同來舉辦這兩本書閱讀性的交流,讓孩子有展示機會。
這樣當然到了高中和大學階段讀書就更重要了。
他們書展當中專門開辟了一片區域,可以是有聲的,可以是一段文化的,組委會蓋一個章,某某先生、某某女士發了他的第一本書,讓你存第一本書,留下第一段錄音,并且是當地的組委會來,這個影響大了。當然更重要是到大學階段。我2011年到大學工作,因為我做出版工作,我總感覺是壓在中國人心頭上可能百年以來揮不去的問題,為什麼我們沒有大師。我到哈佛大學專門研究讀書跟大學的關系,我才發現差距不是一點點。比如說我們現在的大學博士生,根據英國今年公布的資料,中國有1.9億人在過去的40年享受到高等教育,博士生數量也是世界第一、第二。但是你再比較兩個國家大學的教育的差距就大了,比如講我在清華大學搞過一次對話會,有若幹院士都在提為什麼沒有大師。我記得朱光(音)院士就講了一個,博士生的研究期限要分類,哈佛大學的分類是什麼?學術研究的博士生是10年,專業研究生的3年,如果你是3年以後,你要傳承,幾乎英國的好多學校全部是10年。這個是10年不是說讓你玩的。
更重要的是,這個博士生的題目是研究王安石變法和當代中國改革的關系。這個導師舉了一個案例,所以專門請了一個資深的教授,到哈工大去學,哈工大提供費用,其中附帶幫中國的學生把日本文獻和中國的改革開放的關系弄清楚。所以讀書的事情,因為任何一個教學體系都有特定的任務,不可能要求每個學生把所有的書讀完,這個時候學生自己在自己好的老師的指導下去拓展閱讀,就可以彌補教育類大綱規定以外的課程。謝冕老師講好好做一個人,除了讀書方法,他自己也做得很好的,所有人都按照這個要求去做,這個國家才有希望。
謝冕:這個問題不好直接回答,其實研究詩,讀了很多詩,好的詩我都喜歡,我想就這個問題我說一說我自己的看法。前不久在北京開一個會,我說我一輩子隻做了一件事,這件事也就是研究詩。研究文學,文學太大了,太多了,研究古代文學、現代文學,内容太多了,研究現代詩歌也太多了,我說我研究當代詩歌。這個事情我想就讀書來說,我想說的是,做學問就是興趣,離開興趣那很難。我的興趣就是詩歌,開始像許多年輕朋友一樣,做夢也想當詩人,寫,寫不好,那麼就讀。讀得多了就想研究,就這麼一個過程。
那麼我想,研究詩歌,開始就是有興趣,有興趣到了當學者以後,我覺得不光是興趣的,而是當作學問來做,這個就很嚴肅了,當學問來做的話,我想你怎麼談詩呢,談詩就要好好讀,一首一首讀,一個詩人一個詩人讀,這個我得感謝北大圖書館。北大圖書館那時候借了我們滿滿一輛面包車的書,我們幾個同學就利用一個假期在那讀,讀着交流,交流心得。然後我們自己通過閱讀,就梳理成一個曆史的線索。一個大學生要是讀很多書,讀很多詩,把書和詩讀多了梳理成一條曆史的線索,那麼就是一個學者的工作了。我的工作就是這樣,一首一首讀,一個詩人一個詩人讀,讀多了,就把它總結出來,這就是研究。
那麼要是說,始于興趣,沒有進一步的歸納,那還不是學問,興趣開始了,有了一個歸納,有了一個總結,這才是學問。一輩子做一件事,其實認真說就是做這一件事,這一件事花了我一輩子的時間。我讀了這麼多書,讀了這麼多詩,喜歡哪些呢?喜歡得太多了,從郭沫若開始,到胡适,到戴望舒,到徐志摩,到眼下的這些詩人,我基本上都讀了,讀了就有發言權,然後就寫了這本小書,做學問,是因為興趣,因為開始對詩有興趣,研究詩,研究詩以後做成學問那就很嚴肅了,不光是興趣的。
(邬書林,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前署長。謝冕,北京大學教授。李潘,中央電視台讀書節目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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