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時拾史事獨家原創稿件，未經授權嚴禁轉載

　　作者：淺樽酌海，又名細雨絲竹

　　系列：與戚繼光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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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妹子，務必安排幾道揚州菜和江南菜噢！”仇鸾鹹甯侯府的仆婦叮囑孟玉英。仇鸾是初代鹹甯侯仇钺之子，襲爵第二代鹹甯侯，以繼承先祖仇理的籍貫揚州為榮，倒把事實上的籍貫——陝西平涼鎮原（今屬甘肅）一筆勾銷不提。今朝舉行慶功宴，席面上自然也須用“揚州人”的特色裝點場面。

　　“好。”孟玉英強笑道：“我記住了。”盡管她和弟弟孟學曾為楊守謙扼腕歎息，奈何仇鸾家大宴三日開出的價碼不低。孟學曾、平翠蓮留在故鄉托親屬照看的孩子快兩歲了，同事之人也都有嗷嗷待哺的家人，為了大家的生計，多掙些銀子是必要的。因此他們接受了仇鸾家人的邀約，帶領廚藝班子到鹹甯侯府操持酒宴。

　　沈安生負責做“鳳髓湯”，把松子仁、胡桃肉用熱水浸泡去皮、研爛，依照2：1的比例摻入蜂蜜，慢慢和勻。她一面用勺子攪拌，一面百無聊賴地望向廚房窗外，看那些仇府奴婢往返奔忙的樣子解悶。

　　仇鸾少年時代生活樸素，蝸居于京城内“蘇州巷”的一所普通住宅，居住條件與一般低階京官别無二緻，清譽傳頌一時，猶如現在的戚繼光。安生心想：“彼時的仇鸾，恐怕也沒有料到鹹甯侯府的排場将在他人到中年時變得如此赫赫揚揚；而‘少年仇鸾’假如穿過時光隧道，與今日的仇鸾相遇，必定認不出那是若幹年後的自己。至于戚哥哥，聽舅舅說，正在奮筆疾書、趕寫《禦寇方略》，既無閑暇也無閑錢來此湊份子……”

　　她天馬行空地遐想着，一位本不該出現在廚房附近的年輕男子突然步入眼簾。之所以說其人“本不該出現”，是因為他周身的裝束在此地頗顯突兀：男子頭戴方巾，身穿青地葡萄松鼠暗紋絹直裰，足蹬方頭苎布履，内著尤墩襪，手持一柄南京産的棕竹灑金扇。顯然是一位赴宴的賓客，鑽到廚房竈間來做什麼？

　　待他攜随員走近，安生登時明白過來，大吃一驚：“他——俞、之、彥！”

　　俞之彥督率随從搬運一列木箱，在走廊上逶迤前行，也不知箱子裡裝滿什麼寶貝。他步履匆匆，未曾留意到沈安生。安生念及他當年在揚州的救助之恩，主動問好：“俞相公萬福。好久不見。”

　　俞之彥略微錯愕，但在與安生打過照面以後，須臾也認出了她，那張常年古井無波的俊逸面龐泛起一絲活潑的漣漪，微笑還禮：“是你啊，錢塘縣的沈小娘子，想必是跟随尊堂到此操辦宴席？”

　　安生三言兩語說明緣由。俞之彥輕輕颔首，笑道：“你曆練得出挑了，舉止也利落、言辭也爽利。”

　　“呵呵……”安生有點害羞，微低下紅春春的小臉，忽又昂首問他，“俞相公在京師下榻何處？揚州一别，家慈、家舅未及拜謝，懸念至今，待忙完這裡的事，自當登門問安、躬緻謝忱。”

　　俞之彥淺笑着緩緩一搖頭：“當初我之所為出自至誠，不求回報。若非要言謝，倒沒意思了。有緣再會吧！”言罷，拱一拱手，闊步離去。

　　幾許怅惘在沈安生的心海中酸澀地絞動。那是久别重逢又匆忙離别所特有的滋味。

　　俞之彥的人馬魚貫自後門離開鹹甯侯府。安生聽見府邸内的奴仆竊竊私語：“這是下面人購置厚禮，直接托售貨的商人送來的。咱們主子又分撥出一部分，教那位姓俞的商人替咱家轉贈到嚴端公（内閣首輔嚴嵩）的府上……”

　　安生憶起進京以來聽到的一支民謠，撇撇嘴，腹诽道：“怪道人說‘可笑嚴介溪，金銀如山積，刀鋸信手施’……”默默地哼唱到這裡，她陡然感到有兩束熱辣辣的光聚焦在自己的臉上，連忙把臉一揚，擺脫這無禮的注視。恍惚有一條人影一晃，如鬼似魅，在她回眸的刹那融入院中的人堆裡。安生知道那些人都是鹹甯侯府及貴賓們的奴仆，不禁大驚：“怎麼連我們的所思所想都要窺察不成？”剛才那首京師民謠的末兩句更不敢唱出聲來：“嘗将冷眼觀螃蟹，看你橫行得幾時！”

　　翌日，相同的事第二次發生。安生忍不住将自己的經曆密告母親孟玉英，咕哝：“不想在這裡待了。”

　　玉英沉吟片刻，應道：“以後你隻跟在我、舅舅或者舅母身邊，寸步不離。提前辭行卻是萬萬不可，畢竟定金都收了，不容反悔。”

　　忙過三天，孟玉英、孟學曾同鹹甯侯府的管家結算了工錢，即行告辭。管家将他們叫住，笑道：“列位且慢一步走，小可有一喜訊相告。”

　　一句話吹起一大片不祥的陰雲。管家鼓舌搖唇，在孟玉英姐弟和沈安生耳畔“噼裡啪啦”炸響一串悶雷。若不是他們平素閱盡風霜，算得上“九折成醫”，非要當場三魂轟去七魄不可。

　　回到住處，他們瞬間卸去裝傻充愣的僞裝，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鹹甯侯府的管家沒頭沒腦地對孟玉英姐弟說，司禮監有一位新近走馬上任的秉筆太監劉公公，年方弱冠，春風得志，打算三媒六證、明堂正道地迎娶一位夫人；話鋒一轉，又誇贊安生“天生麗質、玉潔冰清，知書達禮、廚藝不凡”，鹹甯侯府的人和劉太監府邸的管家都見過她了，一緻得出上述評語，稱仇钺賞識安生是個好苗子，願意為她“謀個錦繡前程”，舉薦她去劉太監的私邸。

　　可是以劉太監的權位，炊金馔玉也不稀奇，縱然因有意成家立室而需聘請廚娘，也必定聘請孟玉英，不可能認準年僅十三歲的小安生。毋庸諱言，鹹甯侯仇府及劉太監府的真實意圖藏在“天生麗質、玉潔冰清”這個與廚藝、學養毫無關系的暗示背後。

　　一提到“太監”，門正太監“曹公公”微翹的蘭花指、遊移不定的三白眼在安生面前招搖起來，攪得她胃裡翻江倒海，險些“嗷嗷嗷”一通嘔吐。緩下神來，她的第一反應是：“當向戚哥哥、戚嫂嫂請教‘退敵良策’！”

　　鹹甯侯仇钺家卻等不及他們商量，自以為是地派遣一大幫仆婦，一窩蜂擠進孟玉英一行的住處，把孟學曾等少數幾個“閑雜人等”阻隔在外，不容孟玉英謝絕，一壁道喜、一壁拉人，“請”母女二人到劉府“坐坐”。

　　沈安生少見這等蠻不講理的架勢，吓得小臉兒煞白，幸在她比四年前又長了不少識悟，驚而不亂，情急之中還記得問鹹甯侯府的仆婦“劉府在何處”，又抱住舅母平翠蓮的胳膊“咬耳朵”，轉達仆婦的回答：“倘若我和母親回不來，必是在某街某巷的劉太監府邸。不論如何，請舅舅速去戚哥哥、戚嫂嫂處問計！”

　　仇府的仆婦哪裡管得這些？把孟玉英母女擁入一乘轎子，擡去劉太監府邸做客、“相看”。

　　當日，孟學曾上門告急。戚繼光、王璞不免怒發沖冠：“仇钺家強拉良家女兒配給宦官為妻！荒唐！”

　　但驚愕憤怒無濟于事。他們很快複歸平靜，想到了一個人，或許會為沈安生提供某種幫助。

　　此人正是原任京師守門太監、“門正”之一的曹某，目前已調入“禦用監”任“掌司”。

　　庚戌之變前後，戚繼光同曹太監打過一些交道，對其不矜不伐、以禮相待。而曹太監将戚繼光的能力品行看在眼裡，私底下稱贊戚“待人接物恰如其分”，待他也不輕慢。因戚繼光及早提醒，曹太監妥善轉移、儲藏私财，未受分毫兵災，又對戚繼光記上一筆人情。

　　更要緊的是，戚繼光聽聞曹太監與劉太監極有瓜葛，料想他必然對劉某的底細了若指掌，便暫且擱置《禦寇方略》的寫作，同王璞、孟學曾密議：“曹公公年幼入宮時節，即由其同鄉、現任司禮監掌印太監王老先生‘拉名下’，教撫成人，情同父子。最近秉筆太監出缺一員，王本想拔擢曹，早前外放曹出任‘門正’，便是為他鋪路、增加資本。

　　不料尚寶監的許太監收受劉某的‘孝敬’，走他的朋黨、司禮監提督太監蔡公公的路子，發動突然襲擊，拿劉太監‘文采斐然’等節壓了資曆更深的曹公公一頭，硬生生地奪走秉筆太監一職。曹連同其‘本管’義父王老先生，都被打個措手不及，因事先對劉全無防備，即使臨渴掘井也無處下手，氣得咬牙切齒。沒奈何，曹姑且于俺答汗退兵之後，悻悻轉任禦用監‘掌司’。鑒于此，咱們不妨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注：明朝人有時稱司禮監掌印太監為“老先生”。）

　　另一邊，孟玉英、沈安生母女抵達劉府，被引入大門南側的一間“倒座”内，在兩張靠背飾以開光牡丹紋的小紫檀木圈椅上坐了。小丫鬟端來茶果，擱在楠木花鳥紋的半桌牙條上。圈椅的椅面放置藍绫纏枝紋坐褥，體感相當舒适，安生和孟玉英卻如坐針氈。窗紗、竹簾不時出現輕微的動靜，雖不見人影，但母女倆感知有人從室外透過門窗孔隙觀察安生的相貌儀态。想必是劉太監本人。在未作出決定之前，他避免與候選對象見面。

　　安生和母親不敢吃他的茶果，隻款款掃視室内陳設，盡量平緩内心的尴尬不安：屋子的牆壁刷得粉白，懸挂山水畫為飾，天花闆在井字形木條制的“仰塵”外面再封釘一層小木條，繪有顔色清雅的彩畫；地面橫向滿鋪木地闆，其上又鋪設一方折枝花紋絲毛交織地毯。另設“官皮箱”、花觚等器物。不可否認，在這樣的住宅中居住是一件怡情悅性的雅事。

　　“然而，我一刻鐘也不願留在此地！”安生攥緊小拳頭，用堅毅的目光與母親孟玉英交換心曲，“一定要離開這裡，離開！”（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簡介：淺樽酌海，又名細雨絲竹，畢業于南京大學，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金融從業者，文史控、推理迷、言情癡、考據癖，熱愛“用文字畫畫”，創作的唐代曆史背景小說《神探王妃》1-4冊已出版。

　　圖片來源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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