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胡克非

　　2016年10月6日，世界杯亞洲區12強賽在西安舉行，國足的對手是叙利亞，90分鐘比賽結束，國足因為門将的一次冒失的出擊丢球，0：1敗于對手。

　　那本是國足多年來衆多失利中普通的一場，卻因一個賽後的插曲讓人津津樂道至今。

　　賽後，媒體記者在體育場外采訪因失望而憤怒的球迷，其中一位“口吐芬芳”的球迷高喊着“對得起我們嗎？XXX，退錢！”，信号來不及切換就這麼直播了出去。

　　很快，視頻經網絡發酵，短短幾個小時就獲得了5000多萬次的播放，而那位在鏡頭面前情緒激動的球迷也被大家冠以“退錢哥”的稱号。

　　視頻截圖

　　在這4年多的時間裡，“退錢哥”的那句粗話，被無數短視頻博主進行二度創作，變成了一個“百搭梗”。

　　網購不順心：“XXX，退錢”，甲方亂提要求：“XXX，退錢”，電影不好看：“XXX，退錢”。

　　4年多過去了，國足再一次站在了世界杯亞洲區預選賽的賽場上，并且取得了三連勝的戰績。

　　這一次，他沒有再“口吐芬芳”。

　　360元的票花了1600元

　　“退錢哥”對中國新聞周刊講述起了4年多前的那個故事。

　　那個故事要從2016年3月講起，那時國足還在踢2018年世界杯亞洲區40強賽，最後一場隻有戰勝卡塔爾，再加上其他小組球隊比賽結果算小分，國足才有希望晉級12強賽。

　　那場關鍵的比賽正是在朱雀的黃龍體育場進行，面對輿論認為整體水平高于國足的對手卡塔爾隊，國足最終主場2：0擊敗對手，艱難挺進12強。

　　那場比賽，“退錢哥”就在現場，他見證了那場來之不易的勝利，比賽結束後，他在自己的朋友圈中寫道：天助自助者，我們赢了。

　　當時他就想，如果12強賽的時候國足的比賽還在西安舉辦，自己就一定要來現場。

　　“第一，西安是國足的福地，第二，西安離我工作生活的樂山市不算遠，所以我還要來。”

　　當國足再回到西安時，就是面對叙利亞，那是12強賽國足的第三場比賽，前兩場比賽國足一平一負隻有1個積分，所以面對小組中實力較弱的對手叙利亞的時候，從國足到坊間，大家都對這場勝利比較期待。

　　由于關注度高，球票買起來就很難了，即便是早早就在網上蹲守，找朋友幫忙，“退錢哥”還是沒有買到球票，正值國慶假期期間，他決定，連夜開車過去，到了現場再想辦法。

　　他約起了兩個朋友，開了整整一夜的車，從四川到達西安，到達後沒顧得吃上一碗泡馍就直奔了體育場，以“退錢哥”的經驗，無論多麼難買的比賽，球場附近總會有黃牛能拿到票。

　　“來都來了嘛，進不去就回去太不甘心了。”就這樣，“退錢哥”開始了和黃牛的持續拉鋸。

　　“一般來說俱樂部的普通比賽，黃牛票甚至低于票面的價格就可以拿到，但是這麼多年看國足的比賽，買黃牛票就從來沒有買過低價的，你說國足成績不好，但其實從球市上看，大家還是願意看國足的。”

　　最終，“退錢哥”和朋友以每張1600元的價格，買下了3張票面價值360元的球票。

　　“去過西安朱雀體育場的球迷都知道，那個球場是個老球場，雖然球市火爆，但是内部的條件設施并不出色，看台的座位擁擠狹小，體驗并不好。”

　　夜車也開了，高價球票也買了，“退錢哥”希望國足能為他奉上一場“值回票價”的演出，可怎奈事與願違。

　　那是一場原本應該拿下的比賽，但最終窩窩囊囊地輸掉，“退錢哥”認為，“國足不該是這個水平，面對叙利亞這樣的對手，可以說是發揮失常，不在狀态。”

　　退場時，西安下着小雨，“退錢哥”一邊回味着國足在場上糟糕的表現，一邊思考着自己花掉的1600元，怎麼琢磨都覺得虧，就在這時，鏡頭和麥克風被捅到了他臉上。

　　然後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他“口吐芬芳”了。

　　“我身邊的家人和朋友都知道，日常生活中我并不是一個粗魯的人，更不是一個容易激動的人，但那天的很多因素夾雜在一起，就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再之後，“退錢哥”就在網上火了起來，等他次日開車回到樂山，上班的第一天，同事們笑着舉着手機把他圍住，活捉“退錢哥”，一段時間，他走在馬路上都會被人認出來。

　　“那個就是對着攝像機罵街的人。”

　　起初，他的臉和聲音還和國足有關，但後來，按照他自己的話來說，自己被網友玩壞了。

　　看國足，是本分

　　“退錢哥”本名何勝，原籍新疆，大學畢業後留在了四川工作，是一名結構工程師。

　　自幼喜歡足球，愛踢也愛看，但受制于家中經濟條件，他第一次走進足球場看球，已經是大學畢業後的事情了。

　　何勝記得，那次是在昆明，自己買了綠皮火車，晃悠了一夜去看球，那場比賽是南非世界杯亞洲區預選賽，國足對澳大利亞，最終雙方互交白卷，票價是180元，那個下午天氣非常熱。

　　走進足球場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坐在足球場内看球和在電視機前完全是兩種體驗，“震撼、投入、忘我”。

　　何勝第一次在現場為國足助威 圖/受訪者提供

　　看國足的球，成為了何勝的最佳選擇，“我是中國人，看國足的球，我覺得這裡面的情感因素不需要解釋，國足雖然長期成績不好，但是那是咱們國家自己的球隊，有比賽的時候還是要去看的。”

　　就這樣，何勝開始了自己跟随國足遠征的行動，他去過梅雨時節的杭州，也去過高原上的昆明，來過北京也去過上海，甚至還追着國足走出國門去過阿聯酋，紅色的球衣，紅色的圍巾，國足的貼紙，甚至是國旗，他有一整套國足球迷的裝備。

　　“人家都是出去旅遊順便看球，我是出去看球順便旅遊。”

　　“聽着國歌響起的時候，我真的會心潮澎湃，這種感覺很難形容，說出來像是在說大話，真正愛足球的人，在足球場上聽到國歌響起，看到場上的球員是代表中國出場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會有感覺。”

　　何勝喜歡這種感覺，即便是身邊人總是質疑他“瓜”。在四川話中“瓜”是傻的意思。

　　人們認為，國足長期成績不好，還堅持看國足的人，多少有點“瓜”。

　　“老實說，看球的人都會希望國足成績能更好一些，但是成績不是足球的全部。場上的這些球員也許和對手相比能力有差距，但你要承認，他們已經是國内在這個年齡段能尋找到的最好的球員了。”

　　“踢出自己的風格和想法，用飽滿的鬥志面對比賽，即便是最終輸了，我覺得我都能接受。但往往很多時候國足并沒有踢出應有的水平。”

　　但何勝沒有去過多聊足球專業領域技戰術的問題，而是從球迷的角度在思考這個問題“其實踢過球的人應該都知道，場邊有沒有觀衆，在場上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觀衆會激發場上球員的鬥志和信念。”

　　很多人認為，足球場那麼大，站在球場裡踢球，觀衆席上的呐喊會聽不清，“其實足球場是攏音的，球迷的喊聲，球場上聽得清清楚楚。”

　　5萬人一起罵你，和5萬人一起給你加油，都是震耳欲聾，對心中産生的變化是截然不同的。球迷們一邊罵着最難聽的話宣洩着情緒，一邊要求運動員在場上拼盡全力，這是個很擰巴的事。

　　令何勝難過的是，國足的比賽中經常會有幾萬人的罵聲、羞辱甚至是人身攻擊，他能理解球迷的心态，也無力改變人們的印象，每當身邊人抱團辱罵國足球員的時候，何勝隻能安靜地坐下，“我沒法制止别人，隻能管着自己，這麼多年看球，我從來沒有罵過球員。”

　　這些年來，人們對于國足的态度，仍然是在下滑的，“罵國足幾乎沒有門檻，什麼人都能拿國足開心。”這讓何勝有點難受。

　　“我堅信沒有哪個球員穿着國足的球衣代表中國出場踢球，是奔着輸球去的，這不可能。”

　　人們總說面對事情和人的時候要包容要寬容，但面對國足的時候怎麼就那麼苛刻？甚至成為了笑柄？很多調侃對國足隊員們不公平，也不合适。

　　在“退錢哥”的梗火了以後，幾乎每次國足的失利，何勝的那句話就會再被拿出來傳播一次，沒有人知道，當時聲嘶力竭面對鏡頭的那個男人，其實可能是對國足最包容的那個群體之一。

　　為了到現場看球，退錢哥這些年已花掉了十幾萬元，這是他唯一的愛好，家人既不支持也不反對，“隻要我身體能允許，時間不沖突，國足的比賽我都會去看的。”

　　原梗重現

　　5月30日，國足在蘇州面對世界杯亞洲區預選賽40強賽對手關島，最終以7：0獲得勝利，就在一天後，何勝在自己的微博裡又發出了自己曾經的那個梗。

　　“XXX，退錢”，這次他并不是因為國足，而是因為亞足聯宣布了國足後面的比賽将移師迪拜進行，他已經早早購買了成都往返蘇州的機票，準備看接下來的兩場比賽，但這次是真的要退錢了。

　　何勝很遺憾，他很喜歡蘇州這個城市，很想在蘇州見證國足的勝利，但改在迪拜比賽就等于宣告了何勝無法在現場為國足加油了。

　　“不是因為去迪拜很貴，而是因為現在特殊疫情的情況下，出去了不好回來，回來再給家人和單位添麻煩，就沒法去了。”這讓何勝很遺憾。

　　他沒想到自己“緻敬”自己的這個操作，讓自己上了熱搜，大家順藤摸瓜找到了何勝的微博，把這些年對于國足的情感、抱怨對他傾訴，一時間，何勝的社交媒體成為了國足球迷的一個樹洞，這讓何勝很意外。

　　幾千條留言私信，讓何勝的手機直接死機，但他還是一個一個看完了大家的留言，“我不是什麼名人，也不是什麼球迷的代表，我隻是普通球迷中的一個人，大家因為那個梗認識了我，如果能更關注足球，更關注國足，也許是個好事。”

　　2002年國足曾經晉級過韓日世界杯，但那時何勝還在上學，沒有條件出國看球，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何勝自掏腰包去了一次莫斯科，就是想去體驗一下世界杯的感受。

　　他買了一張小組賽德國對陣墨西哥的球票，球賽在莫斯科市區的盧日尼基體育場進行，那是俄羅斯最大的體育場，有8萬多個座位，那屆世界杯的決賽也在那裡進行。

　　高水平的對抗和濃烈的球場氛圍讓何勝陶醉，但讓他印象更深的是，比賽當天莫斯科城内人數衆多的墨西哥球迷。

　　那場比賽墨西哥爆冷1：0擊敗了德國，莫斯科成為了墨西哥球迷歡樂的海洋。

　　他們戴着标志性的草帽，臉上塗抹着國旗上的油彩，身穿代表國旗的紅白綠三色服裝，在莫斯科載歌載舞。“我用語言沒法形容墨西哥球迷的喜悅和興奮，我當時就想，墨西哥離俄羅斯有多遠，他們居然有這麼多人來到莫斯科，這要是中國能進世界杯，這裡應該是紅色的海洋。”

　　何勝在莫斯科街頭與墨西哥球迷合影 圖/受訪者提供

　　何勝對國足的水平有着很清醒的認識，今年這批國足球員，能突破40強進入12強賽可能已經是能力的極限了，想要最終能從12強賽突圍進入世界杯，是一件非常難的事。

　　“國足就像我的孩子，我太知道他是什麼水平了，所以我沒有多高的奢望，隻希望他能越來越好。”

　　“不僅這屆難，下屆會更難，因為我們的足球人口越來越少了，世界杯是每一名球員和球迷的夢想，但是作為球迷，不能要求得再多了，實力所限，打出風格就好。”

　　為了教女兒踢球，何勝甚至去考了裁判證和教練證，但很快他發現，女兒對足球不感興趣，學校的老師也不支持小孩子踢球，覺得耽誤學業。小孩子都不踢球了，你怎麼能指望國足就能憑空出現一批能力超群的運動員呢？

　　6月8日，是國足與菲律賓的比賽，本應該出現在蘇州的何勝，隻能委身在客廳裡，他提前買了燒烤，獨自坐在電視機前，準時守候着國足的比賽。

　　國足2：0赢得了比賽，拿下了兩連勝，進球時，何勝想喊，但是愛人女兒都在熟睡，他隻得用力揮舞了幾下拳頭，比賽結束後，他默默關掉了電視。

　　6月12日淩晨，國足5：0拿下馬爾代夫，取得三連勝。

　　幾天後，國足将會對陣4年前的老對手叙利亞，而那個曾經“口吐芬芳”的男人，一定還會準時守候在電視機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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