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1982年,浒墅關農民在織草席。新華社資料片
“小暑白雲飄,草田要割草”,剛過小暑,這句曾經流傳在京杭大運河畔蘇州千年古鎮浒墅關(當地人稱“浒關”)的俗諺卻已鮮有人知。
要割什麼草,為何割草?走進浒墅關才能找到答案。
浒墅關早年間盛産淡水草,并由此成就了曆史上名聲大噪的草席——關席。鼎盛時,浒墅關一帶“家家種草,戶戶織席”,頂級關席甚至成為皇家貢品。經考證,如今收藏于故宮博物院、僅存一條的乾隆花園皇宮禦用“富川席”,便是關席。
時光蹁跹,“席”傳經典
隸屬于蘇州高新區的浒墅關鎮位于蘇州城西北,距姑蘇古城12公裡,京杭大運河穿流而過。
小鎮曆史可以追溯到秦代,至今已有2000多年。相傳秦始皇南巡“求吳王劍,發阖闾墓”,見白虎蹲于虎丘上,率部追趕20餘裡,虎不見處,即名為“虎疁”地,這便是浒墅關最初的名字。後來唐代諱虎,“虎疁”改為“浒疁”;五代吳越王錢鏐忌“疁”,便再次更名為“浒墅”;至明代在此設鈔關、建關署,遂名浒墅關。當地流傳,乾隆皇帝下江南時,誤将“浒”字念成“許”,所以稱“浒(xǔ)墅關”。
浒墅關素有“江南要沖地,吳中活碼頭”之稱。因扼守京杭大運河,自古便商賈雲集,貿易繁盛。北方的棉花、小麥、雜糧,南方閩廣的海貨,蘇杭嘉湖的絲、棉織品和其他手工業産品,都在這裡轉運、交易。
在衆多熙來攘往的商品中,關席名聲最大。
“席面清白勿見筋,阿囡撒尿勿要緊”,這是民諺對關席的樸素評價。關席選用當地特産的一種淡水草編織而成,質地柔軟、粗細均勻,即使出汗也不會發黏,小孩尿床也不會滲漏。多位老者告訴記者,制作精良的關席,如若保存得當,用上幾十年不會壞。
據《浒墅關志》主編殷岩星老人介紹,關席所用的席草,原是生長在浒墅關附近大陽山區域的野生草,先民發現其特質後加以栽培,逐漸形成“種草織席”的風俗。自明清時期至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浒墅關草席編織繁盛,可用“家家種草,戶戶織席”來形容。關席與浙江甯波出産的甯席,被譽為中國席業生産史上的“絕代雙驕”。
史料記載,1952年浒墅關鎮上席行、席店有92家。上世紀80年代,浒墅關鎮還設有“江蘇省吳縣供銷社草席收購站”,專司草席原料和成品的購、銷、運。“關席最高年産量達300萬條,不僅暢銷全國,還出口東南亞、西亞、北非等地。”殷岩星說。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每到夏季,大運河裡到處是裝草的船與裝席的船,運河兩岸草席攤林立。”79歲高齡的浒墅關鎮青燈村村民鐘才根對昔日的關席盛況記憶猶新,“那時青燈村家家種草織席,每年小暑前後席草收割時,田裡、路上、屋頂上,都曬滿了席草。”
2013年,關席制作技藝被列為蘇州市非物質文化遺産。
一條草席,萬般拿捏
在江南地區,草席并不稀奇,為何關席脫穎而出。“用料精,技藝巧。”曾是織席能手的鐘才根老人說,每條關席都飽含着織席人的血汗。“織席在浒墅關俗稱‘打席’,一個‘打’字,道出了勞作的艱辛和極高的編織要求。”
走進關席制作技藝傳承人施永赳家,一捆捆草垛、一沓沓草席映入眼簾,空氣中散發着席草特有的清香。在房間的一角,擺放着一台傳統的木制織席機。“過去,關席就是在這樣的織席機上,一根根莖穿、一根根草壓,打出來的。”施永赳說。
關席編織,有選料、劈麻、調筋、添草、壓扣、擡扣、落扣等一系列工藝流程,打一條席往往需要兩人配合,花七八個小時工夫。民間有“織席五更起,落扣月西移”“百條莖,萬根草,一條草席半身潮”等說法。
“七八歲時就給織席的父母打下手,初中畢業後,便能自己打席了。”施永赳說,而要成為打席能手,織出高品質的關席,要打上百條席子才能練就。
66歲的青燈村村民李國玲還記得,當年供銷社收購關席時,有嚴格的等級區分,按照席草質量、做工将席子分為甲、乙、丙、丁四個級别。“要打出甲級關席,首先草要好,然後工要細,即便是打了一輩子草席的老師傅,也很難做到每條都是精品。”
“這還沒算上種草。”李國玲回想起年輕時種草織席的經曆,不勝唏噓。“席草冬月種,來年小暑割”,期間的育秧、栽種、整田、施肥、除草,每個環節都要嚴格把控。“等到席草收割時,正是天最熱的時候,但越熱越要盯着日頭抓緊割草晾曬,這樣才能得到合格的席草,打出好席子。”李國玲告訴記者,現在不種草不打席了,苦日子一去不回頭了。
雖說苦,但在物質匮乏年代,種草織席是浒墅關農戶最主要的生計之一。“那時每家都會種一畝左右草田,收下來能打成120多條席子,一條席子賣12塊錢左右。”鐘才根說,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一畝地收成1500元,不是小數目,村裡好多人家靠打席賺錢蓋起了樓房。
一“席”幽夢,匠心難承
上世紀90年代,蘇南鄉鎮企業興起,大量村民進廠上班。“上班工資不比織席收入低,勞動強度卻低很多;同時,空調普及,涼席市場需求量下降……兩大因素疊加,關席慢慢衰落。”青燈村黨總支書記、村委會主任張建東說,眼下整個浒墅關僅剩施永赳一家還在種草織席。
“雖然關席不再有那麼大市場,但作為千年浒關的一項民間技藝、一個文化标簽、一種生活方式、一脈工匠精神,還是需要去傳承與呵護。”浒墅關鎮黨委書記黃鋒說。
小暑前夕,記者來到位于青燈村的關席育種織席基地。施永赳站在田埂上,查看席草生長狀況。30畝綠油油的席草已有1米多高,不日即可收割。“關席還是有需求的,一些老江南還是很認可的;還有一些辦喜事的,傳統上會需要一條‘和合席’,寓意夫妻和和美美。”施永赳說。
在施永赳的工作室内,記者看到了靠墊、榻榻米、扇子等席草制品。“這些年我們也在創新,做一些迎合年輕人的産品。”施永赳告訴記者,如今,年營業收入約500萬元。“秉持着關席的工匠精神,去堅持、去傳承,路會越走越寬。”
施永赳不是一個人,浒墅關鎮也在着力延續這一“席”幽夢。
2017年1月,浒墅關鎮草席文化館建成投用,設立草席曆史文化牆、草編制品展示、草編農具展示、席草成草全過程展示、草席制作流程人偶模型展示等項目。
在浒墅關的一些學校内,關席曆史沿襲成為學生們感受鄉土文化的一扇窗口。浒墅關中心小學為繼承創新草席文化,打造草席體驗館,讓學生親手實踐打草席的整個過程。
記者在體驗館内看到,這裡陳列着一大一小兩張席機,各種樣式的草席,用于“調筋”的“調車”等打草席用品。“平時會組織學生在此開展實踐活動,讓他們體味打草席的艱辛,感受關席文化,領悟工匠精神。”浒墅關中心小學相關負責人說。
近日,浒墅關鎮婦聯聯合浒墅關淡水草關席研究所舉辦首期席草編織技藝培訓班,“希望傳承與弘揚關席的席草文化,讓這門傳統技藝發揚光大。”浒墅關鎮婦聯相關負責人說。(記者劉巍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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