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霆母子

2015年，國際聯合國小姐選美比賽中，一個特殊的參賽者獲得了“最美蝶變獎”。

十年前，這位“最美蝶變獎”的獲得者還是一位男子，背着重病母親上大學的事迹令無數國人熱淚盈眶。

十年後的今天，她以二十多次痛苦的手術為代價，從一個男人變為了女人，并勇敢地站在了國際選美大賽的舞台上，笑容燦爛地迎接四方目光。

在她身上，“率道而行，端然正己”這四個字被體現得淋漓盡緻。

1986年，劉霆出生在浙江省湖州市雙林鎮，小鎮風景秀麗，處處泛着江南特有的柔和之美，然而，身處其中的劉家不僅不柔和，甚至常年硝煙四起。

父親下崗，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母親是全職主婦，家中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

貧賤夫妻百事哀，父親和母親經常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鬧不休，小劉霆是在無盡的叫罵聲中長大的。

母親雖然常常和父親吵架，但是對于劉霆的疼愛絕不含糊。

劉霆上學之後，她對劉霆的學習十分上心，常常陪着他一起學習，自己省吃儉用，卻常常給劉霆做一些補充營養的吃食。

劉霆也十分懂事，見母親操持家中裡裡外外，還要做縫補活補貼家用，便常常幫母親做些家務活。

日子艱難，但還算過得下去。直到13歲那一年，更大的厄運降臨。

1999年，劉霆的母親身體不适，查出了尿毒症。醫生給了兩個治療方案：一是以透析進行保守治療，二是進行腎移植。

不論哪一種，其所需要的治療費用對劉家來說，都是難以承受的天文數字，何況并沒有合适的腎源給劉母。

恰恰在這個節骨眼上，懦弱而又狠毒的父親精神崩潰，對病容憔悴的母親出言相咒。

不久，父親扔下一個蹩腳的“外出謀生”之借口，抛下母子二人離家出走，母親身心飽受折磨，劉霆看在眼裡，痛在心裡。

一個身患重症的母親，一個尚在初中的稚子，生活何以為繼？

劉霆是不幸的，少年瘦弱的肩膀上驟然壓上了母親的生命之擔，處處遭人冷遇。

但他也是幸運的，一路上有無數人為他灑下來自人性的光輝和溫暖，他又處處得到愛憫。

父親走後，為了給母親治病，維持家中生計，劉霆不得不一邊念書、一邊在放學後打零工。

他年紀太小，能幹活的時間又短，不容易找到工作，屢屢遭拒。一想到病床上的母親，他便愁得嘔心抽腸的。

萬幸天降甘霖，他遇到了一個好心的雇主，不僅給了他一份工作，而且還照顧了他的學習時間，讓他可以兼顧學習。

在知道劉霆母親身患重症後，這位雇主主動提出，願意承擔劉霆母親一部分的治療費用。

學校裡，老師和同學們也自發為劉霆組織了募捐活動，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日常生活中，鄰居們也對母子兩人照顧有加。

學校的募捐引起了一些小規模的社會關注，不少人自發為劉霆母子伸出援手，将這個瘦弱少年從泥潭中拉了出來。

從13歲到19歲，少年劉霆經曆了家庭破碎的黑暗，也經曆了母親重病的痛楚，卻依然能如傲雪的寒梅，在風中高聲唱着屬于自己的生命歌，這些來自他人的溫暖，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2005年，19歲的劉霆參加高考，不負母親和老師所望，考入了浙江農業大學。劉霆認為自己還可以考得更好，但母親已經心滿意足。

畢竟劉霆白天要在學校學習，晚上要出去打零工，一有空閑便趕到病床前來為母親擦臉換衣服。

即使考不上大學，母親也不會有所怨責，她覺得是自己拖累了兒子。

暑假時，劉霆拼命在外打工，賺取自己的學費，因而沒有仔細關注過母親的情緒，隻照顧着母親的生活起居。

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母親一天比一天沉默，劉霆這才注意到，母親心有千千結。

劉霆知道母親擔心什麼，他坐在母親窗前，拉着母親的手，一字一句地告訴她，自己早就想好了，不會将媽媽一個人丢在家裡，他要背着媽媽去上學。

很快，劉霆便向學校遞交了背母上學的申請書，學校了解了劉霆的情況以後，特批他可以随時帶着母親上課，并提供了一系列與他方便的措施。

劉霆在學校周邊租了一間小屋子，在這裡和母親安置下來，出租屋雖小，卻被劉霆打理得井井有條，幹淨清爽。

有課時，他背着母親進入校園，走入課堂，一路上的目光有探究，有好奇，劉霆全部視若無睹。

他從13歲便知道了，生活是過給自己的，母親是他唯一的親人，他願意為了她付出一切。

彼時，劉霆和母親唯一的經濟來源，是家鄉政府的210元低保金和在校勤工儉學的50元，生活拮據無比。

為了節省開支，劉霆自己學會了為母親打針敷藥，操作一系列醫療器械。

在食堂裡買飯時，他會精打細算，盡自己所能為病中的母親均衡營養。

因為錢不夠，很多時候劉霆都是隻買一份飯，他吃一點，母親吃多一半，正因如此，劉霆一直十分瘦弱。

有媒體知道劉霆背母上學的事情後，将這件事進行了詳細報道，新聞一經發出，便引起了廣泛的社會關注。

“人子孝順心，豈在榮與槁”，中國人向來推崇孝順之大義，每個人都要麼為人父母，要麼為人子女，劉霆的事情無疑戳中了國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許多人通過各種方式途徑資助劉霆母子，僅上海瑞吉紅塔大酒店便籌款10萬元，以用于母親的治療費用，劉霆終于不用再為學費和生活費愁城難解。

更讓他欣喜若狂的是，複旦大學附屬醫院中山醫院向劉霆伸出了援手。

中山醫院泌尿外科專家為母親做了全面的身體檢查，調整了用藥，進行了血型配對，可惜的是，依然沒有找到合适的腎源為母親進行移植手術。

劉霆詢問醫生，自己是否符合為母親捐腎的要求，如果符合，他将義不容辭。

醫生為劉霆做了檢查後，認為劉霆身體太過瘦弱，捐腎恐有生命危險，亦不利于學業，還是繼續等待腎源為佳。

好在腎源終于順利找到，中山醫院派出專車、專家前往浙江臨安，将母親接往上海。

多年的苦難即将結束，黎明就在眼前，劉霆哽咽不已。

更讓他認識到什麼是人間真情的是，醫院為了照顧他的學業，特意将手術安排在了假期。

同時為了保障手術後劉霆母子的生活，泌尿外科的醫生護士積極捐款，為這對母子提供在上海的生活費。

終于，在社會各界的共同關懷下，母親成功進行了腎移植手術，壓在劉霆心中的大石頭落地。

回想母親患病以來的種種，雖然失去了父親一人之愛，但人性的光輝彌補給了他千千萬萬人的大愛，他深切地感念着社會給予他的恩德。

母親治愈後，劉霆還剩餘了5萬元資助金，他盡數拿了出來，用這筆錢設立了“愛心獎勵基金”，以幫助和他一樣滿腳泥濘的孩子。

這是全國第一個由高校在校學生設立的基金，這份基金凝聚着無數人的大愛。

與此同時，劉霆被評為全國道德模範，在頒獎儀式上，他誠懇地說道：“我獲得的這些榮譽從來都不屬于我自己，而是屬于所有為父母他人無私奉獻的人們。”

除了全國道德模範，劉霆同時還獲得了“中華孝親敬老楷模”、“浙江驕傲”、浙江十大“孝心好兒女”、杭州十大“平民英雄”等榮譽。

這些榮譽是他道德的勳章，日後，卻也是他人性的枷鎖。

母親康複了，但是，另一件事情困擾着劉霆。

從四、五歲開始，劉霆便對自己的性别有着一絲若隐若現的排斥，他是男兒身，但卻總是不自覺地做出一些女兒家的行徑。

他從未羨慕過别家孩子手中的奧特曼，卻總是在路過商店時，忍不住為櫥窗中的洋娃娃駐足。

上學時，他常常羨慕地望着女同學頭上精緻的發卡。

他漸漸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和靈魂是不統一的，母親将他生成了男兒，他的靈魂卻迫切地想成為一個女孩子。

但他從來不敢表露自己的想法，對于那位名義上的父親來說，這種想法隻會讓他暴跳如雷，除此之外，不會有任何改變發生。

後來，因為母親患病的緣由，劉霆顧不得思索這件事情。如今，生活步入正軌，這件事如同密密麻麻的絲線，纏繞牽扯着劉霆的心。

讓他下定決心向母親坦誠這一切的導火索，是他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

這種喜歡不是同性戀一般的喜歡，而是一個女孩子對于一個男孩子的喜歡。

劉霆意識到，如果再不直面這件事，他很有可能産生嚴重的心理問題，影響以後的人生。

他将心中的想法告訴了母親，母親驚詫不已，難以接受，2013年12月12日，無奈的她帶着劉霆去看了心理醫生。

經過專業的心理診斷，劉霆被判别為易性疾病，發病特征為“對自我性别自動不認同，異性認同感強烈”，治療的最佳方法便是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

母親自責不已，一度認為是童年的苦難經曆，和多年來照顧自己的勞累壓抑，使得劉霆患上了這樣的“心理疾病”，但是劉霆自己明白，他是先天性的。

母親勸誡劉霆：“如果以後你喜歡的男孩子知道你曾經也是個男孩子，他恐怕會跑去廁所嘔吐。”

“可是當女孩子，我會更開心。”劉霆堅定地回答道。

“别人不會這麼想的。”母親意味深長地說。

是的，劉霆和母親都明白，他們接受了來自大衆的關懷，就要接受來自大衆的注視和意見，這是不可更改的人之常情。

如果劉霆進行了變性手術，那麼他注定将受到很多質疑和排斥。

母親問劉霆，即使這樣也願意嗎？劉霆深思熟慮過後，依然對母親點了點頭。

望着孩子堅定的神情，母親輕輕拍着他的肩膀，也緩緩點了點頭。

劉霆知道，還有許多人在關注着自己，他們對自己懷有期待，他決定向他們坦誠，人生在世，率道而行，端然正己，沒有什麼可恥的。

2014年8月14日，劉霆在廣州召開“宣告變性”新聞發布會，真誠地講述了自己從小到大的心理曆程。

他還宣布自己最終決定回歸本性、接受變性手術，以矯正自己的心理，更好地回報曾經幫助過他和母親的人們，更好地回報社會。

韓國變性美女河莉秀得知劉霆的事情，14日也來到了發布會現場，她鄭重地拿出一雙鑲滿水鑽的高跟鞋和一套精美絕倫的婚紗贈送給劉霆，表情認真，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一件禮物，而是屬于易性患者的驕傲和坦誠。

明知有質疑，但依然勇敢直面質疑，這是一個人對于自己靈魂的忠誠。

發布會完成後，質疑聲意料之中地接踵而至，但令劉霆感動的是，也有很多人支持他遵從内心的想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廣州美萊專家和韓國的專家組組成國際專家部，為劉霆提供全免費公益變性手術援助。

醫生對劉霆的生理和心理狀态進行了全面檢查，為他制定了合适的變性方案。

2015年6月，經過了20多次手術的劉霆，在29歲這年結束了他靈魂與軀體無法匹配的人生，真正變成了一名女孩子，并且拿到了一張嶄新的身份證，上面印刻着他重生的象征：劉婷。

從今往後，他不再是男子劉霆，而是女性劉婷。

同年9月，劉婷參加了國際聯合國小姐選美大賽中國區大賽，獲得“最美蝶變獎”。

她不懼世俗，遵從本心，落落大方的樣子，使得不少人看到了屬于變性者的光芒。

隔年，聯合國婦女署向劉婷頒發“2015女性傳媒大獎女性榜樣獎”，更加肯定了這個女子的坦誠和“生如夏花之絢爛”。

作為一個端坐于道德寶座上的人，劉婷變性的意義不僅僅在于使得她自己獲得了新生，更為新一代女性發出了有力的呼喊。

頒獎台上，劉婷垂眸淺笑，清澈的聲音浮蕩在會場上空，她不談艱辛，隻談希望：

“我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衣服，代表我還是一張白紙。未來還有很多的路要走，路還很遠，希望自己能夠越走越遠。”

“真的非常非常感謝聯合國婦女署給我的鼓勵和支持，也非常感謝我的家人對我的支持，還有一直默默關注和支持我的朋友們，謝謝你們。

其實我是很平常，很普通的一個女孩，可能是上帝要讓我經受更多的考驗。”

這一路走來，不管是作為“劉霆”還是“劉婷”，她都從未忘記過人們對她的善意和關懷。

為了延續這份熠熠生輝的人性之美，她寫下自傳《我本佳人》，并将這本書的一半版稅用以貧困山區兒童公益助學。

《我本佳人》使社會關注到了易性患者這一小衆病患群體，對他們産生了更多的理解和愛護，美好悄然傳遞。

很多人得知當年的孝子成為變性人，無法接受，不乏惡語攻擊，想來每個人有自己的選擇，愛的初心未變，才是最重要的。

[1]《京華時報》，2014年8月18日，《全國道德模範劉霆做變性手術：希望社會能包容我》

[2]《湖南日報》，2014年 8月20日，《尊重道德楷模的個人選擇》

[3]《今日早報》，2004年4月12日，《劉霆把感恩之歌唱向全國》

[4]《人民日報》，2007年8月11日，《劉霆：讓愛傳遞（道德楷模，文明風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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