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葉、石榴花、茜草、栾樹,這幾種植物的名字一出來,一幅色彩斑斓的辰景圖就已經展開——油綠的葉子、绯紅的花、棕黑的樹皮、蔥青的草,生機盎然,五彩缤紛。各色各樣的植物在大自然繁盛地生長,給大自然穿上了件美麗的衣裳,人們也喜歡這美麗的衣裳,于是搭建起植物的染房。這座植物的染房,就是在源長的紡織服裝曆史中創造出無限驚喜的古老技藝——植物染。
大地弄斑斓色,霓裳飄花果香植物染,又稱草木染、天然染,是一種從植物中萃取染劑為紡織材料上色的染色方法,源自中國。早在周朝,政府機構中就設有“染人”的職務,專門負責染色。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可以用藍靛草進行染色,荀子“青,取之于藍而甚于藍”所說的便是從藍靛草中提取出的青色。
從植物中提取顔色,是植物染的核心,也是植物染的開始。廣到大地上生長的任何一種顔色的任何植物,細到植物的任何一種器官、成分,都可以作為植物染取色的對象。《唐六典》第二十二卷裡有:“凡染,大抵以草木而成,有以花葉,有已莖實,有以根皮。出有方土,采以時月。”槐花的花芽可以取出淡黃,紫草的莖葉可以取出油紫,蘇木的芯材可以取出赭紅,胡桃的果皮可以取出绀黑。由此可見,從植物中提取的可供染色的色彩,不但譜系齊全,而且種類衆多。1960年以前,中國的服裝染色運用的幾乎都是植物染。而此前的清朝所設立的專為皇家貴族織染衣物的江南織造局,緻力于染料的開發,可染之色囊括紅、青、黃、藍、綠、紫、褐八個色系,其中種類最多的黃色系包含明黃、赭黃、鵝黃、金黃、牙黃、谷黃、米色、沈香、秋色九種顔色。色系之齊,色相之富,胡人見之不悅,披之不喜?《紅樓夢》的繁美絢爛醉倒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她的如此魅力離不開文中多達七百多種的細膩精緻、成熟美豔的色彩——猩紅、紫绛、官綠、石青······,這些色彩化入衫袖裙褥間,裹出一個又一個生動鮮活的人物。在我們驚歎語言的藝術之餘,亦足見這富麗的色彩、以及用這富麗的色彩織染出來的多姿的服裝對國人所産生的巨大的折服力。
植物染如此神通美妙,其原理又到底是什麼呢?在明代《天工開物》關于染色的記錄中,詳細地叙述了當時染出大紅色的做工綱要,即以紅花餅用烏梅水煎出,再應用堿水或稻草灰媒染數次。媒染次數越多,色澤越鮮豔。在這種染色方法當中,堿水與稻草灰其實就是充當了媒介的作用,因為植物體内的天然色素在水中的溶解度很小,需要借助媒介助劑,使之與之發生一些化學反應,來讓植物顯色。堿水和草木灰就是古老且常見的媒介助劑。利用木材、稻草、麥草充分燃燒後篩出的細灰浸水,加熱攪拌,沉澱後取上層清液,即得可用來媒染的草木灰水。草木灰中含有幾乎任何一種植物體内所含的絕大部分礦質元素。其中鉀元素含量最多,達到6%~12%,而且90%是水溶性的,以碳酸鹽的形式存在。這使得草木灰水和堿水一樣呈堿性,能夠制造一定的堿性環境幫助天然色素快速溶解。草木灰水不但可以讓染液發色,還可以固色。經過草木灰水處理所染出的顔色會更加鮮麗,而且不易褪色。利用草木灰水當媒劑,可以染出明度及色彩度較高的色澤。同樣常用的媒介助劑還有醋、石灰水、鐵、明礬、藍礬等。借助這些助劑,在溶液中制造出一定的酸堿環境,植物色素快速溶解。同時,不同的濕度、溫度也影響着色素的溶解狀況,許多低飽和度、低純度的複雜色就是在特定溫濕條件下染成的。因此,每一種植物染所提取的顔色,都有其對應的具體條件,這種條件大體一緻,卻在細微之處充滿偶合,不可複制,使得植物染的每一種色彩都渾然天成,獨一無二。
生命同源,天人合一
在以獸皮遮羞保暖的遠古時代,人們使用泥染和炭染進行染色。和着河邊的泥巴,将其塗抹在身上的獸皮之上,泥巴中所含不同的礦質元素在獸皮上呈現出不同的顔色,這就是最初的泥染;而炭染則是以燒煮食物後剩下的黑色木炭為染料,反複多次地塗抹進行染色。炭染所用的染料為植物莖幹燃燒脫水後的黑色灰燼,亦可稱為廣義的植物染;而泥染借泥巴中不同的礦物質顯色,雖不直接與植物相關,卻直抵植物染染色的本質。這三種來源久遠的染色方法,最大的共同點,就是取材于自然。大自然的陽光、空氣、水以及一切生命的活動,制造了這場化學魔法,幻變出缤紛、廣袤、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天然染料。其中,演變流傳至今的植物染,是天然染色當中最偉大的代表。
在植物染演變流傳的發展過程當中,沖擊力最大的,是化學染色的誕生。工業與科技的迅速發展、各種化學試劑的合成、省時省力的機械量産以及低輸入高輸出的暴利流程,使得化學試劑染色沖撞着植物染的原有地位,成為更多人們心中的選擇。但是,随着現代人們的健康環保意識一步步增強,化學染色的缺點也逐漸被放在了聚光燈下。為了追求純白效果,化學染色在脫色過程中使用大量藥劑,造成水質污染;為了增強白的效果,化學染色添加了對皮膚有所影響的熒光劑等化學藥劑,危害到人的身體健康。在享受化學染色所帶來的便利與利益的同時,人們也不得不面對它所帶來的種種負面影響。然而,這些負面影響在植物染中是絕不可能存在的。
植物染中,萃色的染料和媒染的助劑,都源于大自然。它們與人類一樣,在陽光下沐浴生長,在雨露中汲甘自沃,在相互依賴、相互制約的生态環境中迸發強盛的生命力,然後幻變出絢麗健康的色彩。杏黃、菊黃、茄紫、桃紅、葫綠、蔥綠、葉綠、藕荷、豆青,這些以植物之名的美麗色彩,在衣物間濃盈植物芳香,怒綻自然之光。穿着在人類身上,它們又被賦予無窮的文化意蘊和深厚的情感。就像白族的紮染文化中人們用闆藍根染出的蝴蝶紋案,潔白的蝴蝶在靛藍的染布上漫漫飛舞, 帶着吉祥的願望、美麗的向往,在人們的心間悠舞翩遷。斑斓的生活融入斑斓的紋案,天人合一的巧妙,就在那一瞬之間展露至極。
提到闆藍根,或許人們都會産生這樣的疑問——闆藍根不是中藥嗎?怎麼也用來染色了?這就不得不說到植物染的另一個神奇之處——養生了。的确,比起是一種能發酵成藍靛色的染料,闆藍根更是一味清熱解毒、涼血消斑的好中藥。純闆藍根染出的布料,就像以前喝的闆藍根顆粒,是良血消炎的,對皮膚有止癢和消毒殺菌的作用。類似的,像除煩瀉火、利濕清熱的栀子,清肝明目的菊花,散郁疏風的決明子,提神醒腦的綠茶,都是既可藥用,又可當天然染料。用它們染出的衣服,相比于普通花草染出的衣服,的确能夠更好地呵護人的身體,起到養生的作用。實際上,植物染中大多數的植物染料都具有一定的相應的藥效,草本中藥本身就是植物染的原料之一。而且正如中醫中“藥食同源”所蘊含的理念一樣,自然界就是天然的醫生,植物染這種自然界的産物,便毋庸置疑地更有益于人身體的葆養與壽命的延長了。
“褪”與“蛻”,時光說了不算
日久經年的衣物,總會有一層被時光剝蝕留下的痕迹。顔色亮麗、質地光澤的衣服開始褪色,變得暗沉無光、氣味凝重;軟糯滑爽的手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犬牙差互的細短纖維蓬勃蹿出,衣服變得又毛糙又紮人。原本以為衣物隻能是這樣的命運,昙花一現式的美麗,然後像任何工業批量産出的物品一樣,被丢棄,再被當做原料投入大生産的輪回當中去。殊不知,衣服也可以具有藝術品般永久更新、不被時代所淘汰的美。
植物染便可以賦予服裝這種美。在天然纖維服裝的織造過程中,所用的植物纖維和蛋白質纖維具有光潤而有油性的特點。而植物染的顔色柔和,不傷毛質中的油性,尤其對羊毛織品和桑蠶絲織品中的蛋白質纖維具有很好的保護作用。而且植物染中的天然染料與布料中的天然纖維幾乎同宗同根,具有很好的親和效果。因此,植物染成的天然纖維衣物,隻會在時光的洗禮下越來越柔美。它們和植物一樣沉靜柔和,具有安定力的氣質,色澤與色感并不因時日的增加而發生改變。歲月褪其色卻不褪其美,從一個年頭至另一個年尾,它是一直在蛻變的美。這種蛻變如此沉着而奇妙,就像戴在人身上的玉,越久越有靈性,越有光澤。
“植物不應該被遺忘,值得被每個人認識,它帶給每一件紡織品的古樸與雅緻感是獨有的。”中國植物染色非遺技藝傳承人——黃榮華如是說。植物染,在我們的民族記憶裡,觸手可及地存在了很久。它用它的方式,将大自然的五彩斑斓渡到了人間,讓原本隻屬于大自然的詭谲之美,也穿随人間的一食一寝,披灑人們的一駐一行。它的千姿百态,讓每一個人都成為獨有的造福者,讓每一個民族都能找到文化的栖息之地。而且正如植物染的色彩本身一樣,植物染這項非遺技藝,也應是在漫長的歲月中沉靜蛻變——越往後走,越獨特,越有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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