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為何物？詩人為何物？

詩是萬古雲霄一羽毛，萬古太重，雲霄太遠，縱然化遠為近，縮短光陰，也不過是心靈的贅物；詩人是一段野史、一段豔史、一段神經史，他們建造的城池，那些鐵馬秋風尚在視線之内，其他人已繞路而行，空留一腔餘恨，一片孤城萬仞山。

一個人路過塵世，有很多路可以走，有很多願望被創造出來要去實現。誰會長久凝望一片松林，跟着下午的陽光走路？誰會傾聽叽叽喳喳的寂靜，一會看我，一會看雲？肯定隻有安坐孤城的人，在大地畫滿窗子的人，才會需要最狂的風，和最靜的海。算了吧，時間是多麼寶貴的東西，你哪能控制自己，說應當休息？

天上一日，世上千年。一朵花、一棵樹、一座墓園，超出了孤獨的尺度。孤獨有尺度嗎？有也是一種從雲到霧的距離吧？橋洞是安靜的，最後一個崇拜者穿過薄薄的世界，思索一種誰也不知道的事情。不知道就不是關鍵問題，無論樹枝低了還是在長，無論多少小灌木縮成一團，都是自然規律，就算你的時間中止了，人世仍然很長，你死後，不會洪水滔天。

你死後，仙樂飄飄，萬物迎風就長。星球的智能磨平人性的差距，邪惡的工具篡改未來，再也沒有什麼不毛之地，極端的商業産生了極端的奇觀。詩意呢？詩意這種高緯度泡沫在社交模式中碎了一地，你的山、你的城、你的木樁，掙紮着走在時代背面，有點卑微，抽象的卑微，湮沒于你的重複、重現、重複，所謂美，穿着人的衣服生着人不懂的病，不會比選秀冠軍更無常。

成批出現的你，上一次是唐朝，後農業時期的良夜，一個個書生被運送到帝國的窮鄉僻壤，突然發狂、突然消失，突然勾勒出雄壯的山脈，解決了松竹梅的胃口。萬盞燈火結束了工作， 明亮的太陽還未升起，我們什麼都不說，我們重新組合，但再不是天真的我。

在寬大明亮的世界上，在不需要詩和詩人的世界上，習慣面對泥土的人，突然面對星空，荒唐的不是無路可走，荒唐的正是似是而非，為每一片面包羞恥，為每一種贊美厭惡，遲早會抖落一身污垢、一生的塵埃，像古人抖落溝渠中的明月。

人世很長，人世的木樁不容打破。當你插下一根木樁，吸引其它的馬匹過來圍繞，這就是你的圖章，你新刷的油漆。木樁之外的馬不聽指揮，不是好馬，需要暴雨沖洗靈魂的底片；木樁之内趁着天已破曉，從一陣風、一片黑暗走出來的變成浮雕，今天像惡魔，明天又是天使；如果拔掉木樁，馬群一哄而散，沒有誰能乘着歌聲的翅膀，活成偶像崇拜。

毀掉木樁的人飄零半生，遲早會覺得海洋如水池，孤筏重洋才是歸宿。心中埋葬一個李白、一個杜甫、一個顧城，一直往前走，直至渾身冰涼；一直往前走，直到孤帆遠影碧空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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