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18歲的劉漢元和好兄弟宋剛傑,坐在小河邊閑聊。
眼前這條十四五米寬的河流,是上遊電站的尾水渠,分屬岷江支流。
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劉漢元一邊往水裡扔鵝卵石,一邊對宋剛傑說:
“這水可以,用來養魚應該得行。”
那個年代、那個地方的魚,大部分都是從河裡撈、湖裡抓、水庫釣的天然野貨,幾乎沒有人工飼養,因此價格奇貴。
比如那年春節,豬肉0.99元/斤,而鯉魚價高達12-13元/斤。
(劉漢元)
宋剛傑不理解劉漢元的突發奇想,覺得他是想吃肉想瘋了。
劉漢元小時候家裡窮,别說魚肉,就是豬肉,一年也見不到幾回。
六七十年代,劉漢元的父親,每天挑着兩筐菜苗,深一腳淺一腳,走路一兩個小時去鎮上賣。
折騰一天下來,能掙個兩三塊錢。
就靠這兩三塊錢,養活一家八口人。
1964年,劉漢元出生在四川眉山永樂鎮的小山村裡,成為家裡第四個孩子,上頭還有三個姐姐,不久後,又添了個弟弟。
加上外婆,八張嘴的開銷,全指望一畝三分地的收成。
一塊錢一斤的豬肉,劉漢元家吃不起,12塊錢一斤的魚,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
對一家人來說,貧困生活中的唯一安慰,就是劉漢元學習好。
他四年上完小學,兩年讀完初中,一路跳級,始終優秀。
村裡人都說他是塊讀書的料,将來肯定能做大官、掙大錢。
有一年期末,劉漢元一次性帶回來七張獎狀,羨煞隔壁學渣。
牆上早已經被各種獎狀貼滿,隻好把數張榮譽拿圖釘疊一起訂牆上,供前來觀摩的大媽大爺們翻閱。
将來能做多大官、賺多大的錢,劉漢元也說不準,但聰明好學、肯下功夫的品質,倒是自小就有。
在那個全縣都沒幾台電視的年代,劉漢元僅憑自學,就能幫人安裝彩色電視機。
他平日裡的休閑愛好,就是鑽研電力書籍。
他還給父親做過一台小風扇,吹得全家人心裡美滋滋的。
作為家中長子,劉漢元天賦異禀,能幹活、會學習,妥妥的别人家孩子,所有人都盼望着山窩窩裡能飛出他這隻金鳳凰。
初中畢業後,按照常理和本人意願,劉漢元本該上高中、考大學,選修電力專業,成為一個正兒八經的高知分子。
但夢想用來指引方向,而貧窮總能改變命運。
繼續讀書,意味着所有的學費、生活費,還要從父親一擔擔的菜苗裡出,一趟趟的腳程裡拿,全家人都猶豫了。
經過糾結和商量,劉漢元最終決定報考電力方面的中專學校。
這樣就可以早點讀完,早點出來工作,減輕家人負擔。
劉漢元已做好犧牲小我的準備,而将來的同行劉永好,正在四川德陽機械學院混得風生水起。
他不僅不用犧牲,還留校任教,順便和美女校醫談起了美好的校園戀情。
同是家中老四,差别怎麼這麼大呢?
劉漢元沒閑心去琢磨這命運的安排,隻想本本分分學電力,将來做個技術工人,掙錢養家。
可是,就這點小願望,老天爺都不肯幫忙。
1978年,劉漢元被中專錄取了。
然而,他進的不是某某電力學院,而是四川水産學校。
這年他還不到14歲,身高1米41,體重33公斤,跟同宿舍的大部分孩子一樣瘦小。
第一天晚上,就有三個睡在上鋪的兄弟,從近兩米高的床上掉下來。
農村娃骨子硬,幸好沒事。
學校采取緊急措施,把床圍加高,以免愛翻騰的學生再砸下來。
劉漢元形容這種床就像“豬圈鋪”,咋都跳不出去。
不少同學跟劉漢元一樣納悶:明明自己成績過關,為什麼沒被第一志願電力學校錄取,卻被分到天差地别的水産專業?
大夥一塊去找學校讨個說法,最後才知道,不是自個不夠優秀,而是年紀太小,電力中專不能收。
所以,水産學校就專門開了少年班,招收13-15歲,成績優異的孩子,以免人才流失。
既來之則安之,一心想搞前沿科技無線電的劉漢元,隻好重回農業老本行學水産。
但興趣總是最好的老師,雖然正經課照上,但他還是把許多心思精力,花在心之所向上。
征得物理實驗室老師的同意後,他白天上課,晚上就泡在實驗室裡研究設備。
什麼礦石收音機、單管收音機、三管收音機、超外差式收音機,還有落地式音箱,他拆了裝,裝了修,各種鼓搗,連電唱盤都自己做過。
他常說自己是“誤入歧途”學了水産。
畢業後,17歲的劉漢元被分配到眉山縣水電局工作,捧上鐵飯碗。
他拿着每月33塊錢的工資,戶口從農村轉到城裡,幹滿年限後,還包分房子,這對山裡娃來說,就是頂天的最好出路。
可剛進去三個月,劉漢元就遇到人給自己添堵。
到了發工資的時候,出納讓劉漢元這些新兵蛋子提前把工資表簽了,說賬上錢不夠,過幾天再把工資給他們。
結果那人賴賬,轉手就把這筆錢黑進了自己腰包。
許多年後,劉漢元發達了,那個出納還特地跑來“解釋”,說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财不富,讓劉總理解理解。
劉漢元很能理解,從那時起就看不起這種人。
區區33塊錢,就能當成橫财,格局太小,不屑生氣。
劉漢元有自己的大事業要幹,沒功夫計較别人幹的缺德事。
1984年,四川前首富劉永好,還在發家緻富的打拼路上,正經曆人生中的一次重大磨難。
他和兄弟進的10萬隻種蛋,因為買方連夜跑路,而折在手裡。
是從岷江橋頭跳下去,還是遠遁新疆,劉永好和兄弟們望着這些快要孵化的雞蛋流淚。
想來想去,劉永好決定背水一戰,把蛋和雞拖到城裡去賣,盡力挽回損失。
奮戰十多天後,雞仔全部賣完,他身上的肉也掉了好幾十斤,總算挺過難關。
之後,劉家兄弟轉戰鹌鹑蛋和飼料,慢慢恢複元氣。
(劉永好)
而此時的劉漢元,也經曆了一場養殖危機。
他和好兄弟宋剛傑,從河邊閑聊回來後,就一直在琢磨養魚的事。
隻要在水渠裡圍出一個空間,就能利用流水養魚,環保省力,還膘肥肉美,不比野生的差。
他從政府大門處得到靈感,用鋼闆網做箱式水體,結合含氧豐富的河水,打造金屬箱式流水養魚。
那條岷江支流的小河邊,肯定有很多孩子在那裡坐過,也肯定有人動過河水養魚的念頭,但隻有18歲的劉漢元想到做到。
首先要解決的就是錢的問題,至少需要500元起步資金。
他把想法寫成報告,找村裡、鎮上簽字,打算申請信用貸款。
但這種搞法,史無前例,村官們聽不懂這個還不到20歲的小青年在說什麼,隻認定在水流湍急的河溝裡養魚不靠譜,純屬癡心妄想,駁回了他的申請。
劉漢元又找到自己單位領導,希望把流水養魚包裝成一個科研方案推行,向市裡要錢。
上級表示支持,但市财政局還是沒人願意簽字拍闆。
新事物,風險太大,沒人敢擔責,劉漢元隻好自己想辦法。
500塊錢,相當于全家人一年的收入,要是賠了,好幾輩子都翻不了身。
家人勸、同事說,劉漢元都不聽,執意要搞。
他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這段話,挂在宿舍,愁得焦頭爛額。
老父親看在眼裡、疼在心裡,給孩子出了個主意:
把家裡唯一的财産,兩頭還沒長大的小肥豬賣掉籌錢。
兩頭豬一共賣了三百多塊錢,老父親一分不留全部交到兒子手上,對他說:
“娃兒,再要錢,家裡可就沒啥子東西可賣了。”
那時候,劉漢元的工資已經漲到每月41塊錢,這幾年七七八八存了一些,勉強湊夠500,終于動手開工。
1983年年末,他買來廢棄鋼管,做出一個64平米的金屬網箱,固定在河水中。
來年春暖花開之際,他跑遍川内,買來185公斤鯉魚苗,投放在自制魚池中,實驗正式開始。
錢到位,魚有了,可飼料還沒着落。
既然從來沒有人用網箱養魚,自然也沒有專門的供應飼料,劉漢元同樣自己動手解決。
一台絞肉機,全家總動員。
自己做吃食,自己投喂,每天喂四次,一頓要喂幾百斤下去。
父親因為拉車過重,導緻腳筋撕裂。
七十多歲的外婆,因為操作機器失誤,手指被絞肉機弄傷。
全家人把所有希望都傾注在一池河水裡,換來的,卻是一片翻肚死魚。
長毛、黴爛,魚兒死傷無數。
劉漢元再次紮進專業書裡,一遍遍研究、實驗,找解決方法,慢慢摸到門路。
到了年底,村鎮領導、附近村民幾百号人,都來“驗收”劉漢元的新式養魚成果。
田埂上、小河邊、桑樹旁,站滿了烏泱泱的人群。
劉漢元帶着人,邊挖魚邊稱重,500斤、1000斤、2000斤,最後撈起來2900多斤,除去成本,淨賺1930塊錢。
劉漢元這下子徹底火了。
有眉山民謠為證:要賺錢,學漢元。
很快,就有人來咨詢養魚方法,取經回家發大财。
上面發話,将劉漢元的創新養殖列為星火計劃,向全國推行。
局長表态:“我們要老母雞帶雞仔,帶出一批,帶出一窩,大家一起搞網箱養魚。”
養魚的人越來越多,劉漢元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賺到的錢自然越來越少。
不過,他并不擔心,立馬調轉船頭,改賣飼料。
從用絞肉機的家庭作坊式生産,到買來4000多塊的機器,占地1.1畝的挂牌小工廠。
劉漢元的飼料廠成為當地最早的集約化魚用飼料專業工廠,取名科力,寓意: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産力。
後因注冊問題,改名為“通威”,意為:通力合作,威力無窮。
巅峰時期,到廠裡排隊飼料的人,等了七天七夜,肩挑背扛,馬駝車拉,指定用創始養魚人的飼料。
靠養魚出圈,憑飼料發家,劉漢元想到做到,總是先人一步,踏準商機。
1992年,他辭去公職,正式下海。
為此,他還受到不少非議,說他幹事業根本不是為了搞科研,而是純粹為了賺錢,滿身銅臭味。
從小受正統教育的劉漢元,也糾結猶豫過一陣子,拼命證明自己對科技事業是赤膽忠心,專注研發,更新了一批又一批的新型魚飼料,産品越來越受歡迎,達到國内領先水平。
可畢竟精力、時間有限,為了證明那些虛頭巴腦的玩意,劉漢元付出太多,卻沒能完全把科技的力量發揮到最大。
最終,他砸掉鐵碗飯,帶着決絕和魄力,投入到科技、生産、經營多手抓的商人行列中。
1993年,品牌飼料榮獲“中國青年科技博覽會金獎”。
29歲的劉漢元受邀進京,得到國務院總理李鵬的親自接見。
兩年後,44歲的劉永好組建新希望集團,川渝首富之争正式拉開帷幕。
1997年,劉漢元在自家門口建起來的飼料廠,年生産力超600萬噸,是全國最大的水産飼料生産地,市場占有率達25%。
都是靠飼料發家,一個是魚飼料,一個是鹌鹑飼料,劉漢元和劉永好同姓還同行,免不了常拿來做對比。
2001年,50歲的劉永好,以83億元資産,榮登中國首富寶座,風光無兩。
此時37歲的劉漢元,身家27億,位列第11位,後勢強勁。
次年,劉漢元被《财富》雜志評為“全球40歲以下最成功的商人之一”。
對這些數據、頭銜,他不屑一顧,甚至拒絕提供準确數據,完全不想趟上榜排名的渾水,而是走進了北大光華管理學院的大門。
他認為有了實際的管理閱曆,再倒過來學習理論,會有更深的體會。
早在1994年,他就讀了四川大學的研究生課程。
後來又在新加坡國立大學等學府,進修培訓。
在北大念EMBA期間,他将權力下放,專注思考長遠戰略方向,準備再次轉型。
他曾跟同歲的張朝陽,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你們做三四年,就超越了我們辛辛苦苦幹10年、20年的成果。”
傳統農業搞不過新興網絡,劉漢元心知肚明,決定往IT方向變。
2002年3月,劉漢元與德國合作夥伴談成一筆25億元投資,在成都高新區興建芯片廠,進軍高新産業。
2004年,集團上市,募集到4.24億資金。
此時,恰逢歐美國家相繼對光伏發電進行補貼,不少企業入局,一片熱火朝天之勢。
國内湧現出許多時代英雄,如有“光伏界比爾·蓋茨”之稱的施正榮,以及“白手起家最年輕的億萬富翁”彭小峰。
2006年,施正榮以23億美元資産,晉升為中國新首富,其集團發展為中國最大的光伏企業。
彭小峰的公司也成為亞洲最大的多晶片生産商,年收入9.5億元。
而劉漢元才剛剛動手,砸下10億,發展多晶矽項目。
後起之秀不急不躁,始終堅持一個策略:
眼前行業再紅火,也不能all in,必須保證原有支柱行業不受太大影響,絕不輸血太多。
所以,雖然花重金另辟蹊徑,但魚飼料大王的市場霸主地位,依舊穩如磐石,連續十年稱霸中國及世界水産飼料行業。
(劉漢元于北大留影)
借助全球能源東風,劉漢元的新産品賣出過330萬元/噸的高價,利潤喜人。
他盤算着,照這個價格,隻要賣上半年,就能回本,比搞互聯網的還來錢快。
可誰也沒想到,一場金融風暴突如其來,讓無數人傾家蕩産、崩潰跳樓。
劉漢元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2012上半年,施正榮每天虧損1000萬,身家迅速歸零,隻得卸任離去,集團很快破産重組。
彭小峰更慘,在風暴正烈時,以為是反彈前的低點,因此不減反增,大力擴張。
最後直接導緻資金鍊斷裂,負債300億,被逐出清算。
這場危機影響了全球2/3公司,有四五十家大企,在浪潮中煙消雲散,隻剩下十餘家苟延殘喘,不知道還能扛多久。
劉漢元依靠飼料老本行供血,艱難過冬。
當初堅持的“保守”策略,此時發揮出重要作用。
挺過行業大洗牌之後,劉漢元加碼光伏産業,收購合肥賽維,把業務擴展到太陽能電池片。
并且,結合自身優勢,布局“漁光一體”,既養魚,又搞太陽能,多條大腿走路。
至2019年,公司的高純晶矽産能,達到8萬餘噸,高居全球前三,發展為以農業、新能源雙主業的大型跨國集團。
今年上半年,集團的電池片出貨量,占據全球榜首之位。
同時,因市場産能緊張,矽料成交價一度直逼30萬/噸,較去年猛漲近3倍。
劉漢元憑此一項業務,就賺了122億。
2022年,他以136.5億美元财富,上榜《福布斯全球億萬富豪榜》,超過老大哥劉永好的91億美元身家。
回望曾經的風雲人物,施正榮、彭小峰已經消匿于商海江湖;
互聯網教父張朝陽,找回了真正的快樂,轉身當起物理老師,不再戀戰。
作為跨界成功的标杆人物,劉漢元卻強調發展的專業化,而不是多元化。
他認為隻有聚勢聚焦、做專做精,才能做大做強。
從養魚到賣飼料,再開辟新能源,劉漢元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穩,不疾不徐。
都說商場如戰場,沖在最前頭的,并不一定是将軍,也可能是炮灰。
一将功成萬骨枯,先要活下來,才有機會成将封王。
這位川蜀魚霸王還将續寫怎樣的傳奇,我們拭目以待。
作者:朱小鹿&雯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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