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梅梅眨眨眼睛,她似乎對外婆的回答不滿意。
她放下手裡的筷子問道:“外婆,為什麼要等我長大啊?你不是教育我從小就要懂事,愛學習嗎?”
“那你現在告訴我原因,我能聽懂的。”
“你畢竟還是孩子,大人世界裡的很多事情隻有等你變得和他們一樣的時候,才能真正去體會。”
“哦,好吧!”
梅梅左右晃動了一下身子,有些無奈地回答。
老婦人掃了眼飯桌上的紅燒大排,她今天總共燒了3塊。沒想到外孫女的胃口很好,就那麼一會會兒功夫已經吃掉2塊。
于是她趕緊說:“梅梅,剩下這塊你不能再吃了。一下子吃太多肉,等下要消化不良了。”
話音剛落,老婦人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緊張地問道:“你好好告訴外婆,你平時在安安家吃飯的時候,胃口也是這麼好嗎?”
梅梅不假思索地就點點頭。
老婦人臉上掠過一絲不安的神色,自言自語道:“這樣不行,改天我要找個機會去謝謝安安爸媽。”
想想還是覺得不妥的她,再次開口問道:“梅梅,安安家平時都吃些什麼,像紅燒大排這樣的大葷菜多嗎?”
小女孩一五一十地說:“有的,他們家還經常吃紅燒獅子頭和糖醋小排。”
老婦人神色一震,說:“沒看出來,他們家夥食這麼好?”
這時在旁邊沉默了好久的男人,終于逮到機會刷到一點成就感,用他嘶啦嘶啦透風的聲音煞有介事地說:“老太婆,這你就不懂行了!”
02說完這句話,他故意停頓不語。
他在等老婦人主動開口來詢問,好借此機會找回自己在這個家的話語權。
非常好——男人的這個故弄玄虛的舉動,成功引起除他之外祖孫倆人的注意了。
梅梅因為不能再吃剩下的那塊大排,唯一能做的事情就隻能緊緊地咬住筷子頭,等外公來揭曉安安家飯桌上的秘密。老婦人也非常給面子,把眼神從外孫女身上抽回落在男人身上。
男人見自己想要的效果達到了,這才輕輕咳嗽一下,久違地挺直脊梁骨大聲說:“所以我說呀、你們平時就是見識少,不懂這裡面的彎彎道道。”
“想當初我爹在廠裡當領導的時候………”
老婦人早就不耐煩聽這些陳年爛芝麻的舊事,她不悅地出聲打斷道:“我說你這人有完沒完,過去的那點事有什麼好說的。”
“你爹娘人都進土多少年了,你真懷念過去等清明節的時機撐着你這把老骨頭,去他們墳上說上一天一夜都沒人攔你。”
“現在,你趕緊說重點行不行?我等下還要洗碗,梅梅還要抓緊時間去寫作業。”
面對老婦人非常不給面子的數落,男人隻好說道:“好了、梅梅,外公問你一個問題?”
“嗯。”
“我聽隔壁李家阿婆老早和我提過,安安她媽媽是不是在食堂裡工作啊?”
“對的。”
男人臉上立馬露出興奮的神色,高聲地喊道:“這就對了,實話和你們說了吧。千萬不要小看食堂這個不起眼的部門,他們才是真正有油水的人。”
03“那些坐辦公室的人純粹就是面子上好看,看着體面。若論到手的實惠,還真就是那些在食堂上班的人才有。你們想一天下來,那些賣不完的菜最後都到什麼地方去了?”
“你的意思是?”
男人把眼皮往上一翻,對着老婦人沒好氣地說:“我就說你這人不會說話,什麼叫做我的意思。好像是我在搞事情,信口雌黃誣陷他們一樣。“
“我說的都是事實好不好?”
“食堂油水多,這是大家看破不說破的事實。别的不說,逢年過節他們明面上領一份廠裡發的福利。背地裡還要再去領一份,他們食堂内部發的福利。”
“平時還有很多用不掉的菜,總不能放着讓它們爛掉,還有那些柴米油鹽,最後都被他們私下悄悄分掉帶回家了。”
老婦人這才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說:“怪不得安安家夥食那麼好,原來是這樣。”
男人不屑地接話道:“這有什麼了,和當年我爹在世的時候底下人,逢年過節孝敬他的東西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一個地好不好?”
“呸!”
“你張口三句話就是你爹,你出去看看現在還有誰記得他?”
老婦人十分不願意,從身邊人的嘴裡聽到他提自己過世的公公。想當年自己這位威風八面的公公,可因為過去的那些事狠狠地刁難了她一番,甚至差點兒讓她沒了工作。
04這事說來話長,其中的恩怨是非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叨明白、理清楚的。
不過,她雖然不爽自己公公往日的所作所為,但換位思考之後她也能理解。
畢竟當年自己有那麼一段不光彩的過去,還拖着一個小拖油瓶。随便放在哪個人家要讓他們接受這樣一位有斑斑劣迹的兒媳婦,肯定都會心不甘情不願。
那時解放後,自然就沒了舞廳這種奢靡消遣的娛樂場所。而梅梅外婆,就在街道組織的安排下就近去了附近的廠區工作。
她雖然不再年輕,但風韻猶存。
起碼在一群膀大腰圓的中年勞動婦女裡面,即使穿着寬大的灰灰色廠服,她永遠都是最出挑的那個。
梅梅外婆現在的老伴,當初就是在人群中遠遠地望了她一眼之後,立馬就邁不動腳步。按捺不住心中強烈的愛意,對天發誓非卿不娶。
梅梅外婆是什麼人物,早就在情海幾經浮沉。
她一開始并沒有把男人的誓言當回事,以為他不過是一時頭腦發熱而已。雖然男人五短身材又其貌不揚,和自己一樣是再婚。
那時候的醫療條件可不比現在,男人的前任妻子因為生孩子時難産。一開始,醫生發出病危通知時,男方父母是不顧兒子的意願無論如何都要求先保孫子。
最後的結果就是,母子都沒保住。
就為這件事,男人和父母留下一個怎麼都解不開的心結難以釋懷。也正因為如此,男人再婚後打死都不肯再生小孩。
男人雖然不出色,但梅梅外婆明白自己是高攀。男人畢竟是幹部家庭出身,隻要他願意,那些未婚的年輕女孩子還不是一抓一大把,争先恐後地讓他挑。
05而反感自己,除了那一身皮囊比他強。
除此之外,再無半點拿得出手的地方。
當年要不是男人在父母面前再三堅持,為了娶她進門鬧死鬧活差點兒把房子都拆了,說不定兩人就失之交臂。
雖然男人有千萬種不好,但單單就這一點好。
也足夠讓梅梅外婆,往後餘生都記他的好。
男人生活中的那些缺點,愛說大話、不切實際,四肢不勤等等。因為有了當初那份義不反顧的堅持,就像被加上層濾鏡般逐漸被淡化了。
也就是這點可憐的恩情,支撐着他們在相互生厭中的餘生中,彼此攙扶一直走到現在。
男人見梅梅外婆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自知理虧的他讪讪地閉了嘴。他自己也知道,這些年來爹媽有多麼不待見梅梅外婆和自己那個名義上的繼女。
為此,那個孩子才會早早離家嫁人生子。
此時老婦人也沒有舊事重提的欲望——婚姻裡的婆媳矛盾和糾紛,要麼吵、要麼忍,就是别到處傾訴。特别是别去做找自己的伴侶告狀,對方再愛你,也不會不顧自己的親人無條件地向着你。
老婦人起身收拾碗筷,蹒跚着腳步走去門外的水池。而剛才還陷在往事裡滔滔不絕的男人,也默默起身挪動腳步又回到那個藤條椅子上坐好。
這個家,又開始異常的靜。
06小女孩梅梅,似乎早已習慣這種安靜。
她從那個高高的四角闆凳上雙腳輕輕一蹬,十分輕盈地着了地。小小年紀的她,已經能夠輕車熟路地去維護這個家應有的安靜,把所有不合時宜的聲響都扼殺在搖籃中。
作鳥獸狀散開的各人,知趣地回到他們各自的領地盤踞好。男人發呆、小女孩寫作業,而梅梅外婆洗洗刷刷進行着白天最後一項工作。
梅梅的成績很好,做作業的效率很高。
為此,安安對她是無比的羨慕和敬佩。
安安不止一次,苦着一張臉拉着好朋友叨叨:“親愛的梅梅、好梅梅,你能不能給我傳授一下你寫作業這麼快的秘笈啊?”
“我爸他告訴我說,等将來我們進了初中後作業量要比現在起碼多一倍。你說我現在每天都要8點多鐘才能寫完,有時還要到9點。”
安安沒有征兆,突然哀嚎道:“梅梅,那這樣的話等我們到了初中的話。學的科目多了,作業量多了一倍。那我每天晚上豈不是要11點才睡覺,天了!”
“不行,你一定要傳授我秘籍。”
“好梅梅,求求你了?”
梅梅苦笑一下,她老實地說說:“我還真沒有什麼法寶可以傳授給你,我之所以寫作業速度快的原因就是我外公外婆他們年紀大了,到點兒就要關燈睡覺。”
“所以我每天放學回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争分奪秒地寫作業。”
安安張大了嘴:“啊?”
“真的,騙你我是小狗。”
梅梅為表誠意,特意舉起兩根手指對天做了個發誓的動作,表示自己沒有撒謊。
07安安鼓起腮幫子,靜靜地盯着好朋友深褐色眼珠裡透出來的滿滿誠意感。她深信對方不像班級裡其它的小女孩一樣,喜歡和她耍心眼。
她們班級裡有20幾個來自五湖四海的女同學,像安安這樣本地的孩子卻隻有寥寥幾個。
因為當時那個大廠區按照國家政策,安置了很多支援祖國繁榮昌盛後退下來的技術人員。
天南地北的孩子們,來自各自不同的原生家庭,自然就有着不一樣的秉性。
那個年代的社會風氣是很多老一輩的本地人,還沒從昔日十裡洋場高高在上裡優越感跳脫出來。
他們總愛微微擡起小巴,用45度斜視的眼光操着吳侬軟語,扯起嘴角輕飄飄地來一句:“這些外地鄉唔人………”
所以當時安安她們班級裡,有個不成文的楚河漢界——外地的小孩和本地的小孩因為父輩的觀念,從來都玩不到一塊去。
誰都以為學校是象牙塔,是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淨土。豈不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永遠無法擺脫那些江湖人情和小人物的規則。
就連站在講台上的老師,無形之中也會區别對待。她們面對本地孩子時,就會不自覺地說起吳侬軟語,一問一答顯得十分親昵。
隻有面對外地的孩子時,很多老教師才會操起某些單詞對她們來說比較拗口的普通話,生硬地來回答問題。
08梅梅還好,本身就性格孤傲不合群。
很多時候喜歡獨來獨往的她,并不屬于班級裡任何一個女生的小團體。再加上她外貌出衆又成績優異,有了這些資本打底的她無形中給自己築起了一道高高的防護牆。
既保護了自己,又謝絕其它人的進入。
而安安就沒梅梅的好運氣,天生性格溫柔敦厚的她,稍微有點心思的人都能輕易地看出她是個好說話的人。
再加上她皮膚白白的,梳着兩個尖尖的羊角辮,完全符合老師心目中好學生的所有期待。
所以在開學不到一周的情況下,她就被班主任委任了一個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勞動委員。
别看這大小是一個官,其實最是辛苦。
孩子們的天性都是活潑調皮的,沒有幾個人會耐心性子老老實實地打掃班級裡的衛生。就算安安虎起臉拿出班幹部的架勢,有闆有眼地教訓同學們,那些同學大多對她的态度都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就算安安最後實在沒了法子,叫嚣着要去班主任那邊告狀。那些同學們依然有本事在各種各樣的小細節處,來和她玩個捉迷藏的遊戲。
例如地沒掃幹淨,趁着安安一個不注意就趕緊背起書包溜之大吉。等第二天安安去找那個同學理論時,人家會裝作一臉無辜的樣子說:“報告勞動委員,我覺得我昨天已經把地掃幹淨後才回家的。”
安安反駁道:“你明明就沒有,最後兩排都沒有掃。”
“是嗎?那我看後面兩排現在不是很幹淨嗎?”
“那是因為我幫你掃過了。”
“那是你要求太高,我明明就有掃過的。”
“你………”
安安除了幹瞪眼,啥話也說不出來。
安安再多說幾句,那人就會做投降狀:“好的,我下次注意。”
09等到下次,依然如此。
還是下次注意。
周而複始,安安永遠在班級裡扮演着左右為難受氣包的角色。
梅梅有時實在看不下去,就會和安安咬耳朵。
“安安、你這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整天喊着要告訴賈老師。結果喊來喊去到最後,你都是自己一個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悄悄做了。”
安安有些懊惱,她不甘心地說:“梅梅,我也不想這樣。”
“那你自己不想,幹嗎不去告訴賈老師?”
“我………”
安安把兩隻圓圓的小胖手扭來扭去,半天才扭捏支吾着說出原因:“我動不動就去找賈老師告狀,她們背地裡肯定要說我這人,沒事就愛打小報告。”
梅梅氣得一跺腳,伸出尖尖手指頭毫不留情面地戳了一下安安那軟軟的額頭吼道:“那你現在把他們沒做完的事情都自己一個人默默做完了,又有人說你好了嗎?”
被好朋友一針見血指出問題的安安,郁悶地低下了頭。她把自己身上那件媽媽親手做的碎花小襯衫的衣角,不停地用手指攪來攪去都快變成一根皺皺巴巴的麻花。
梅梅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好朋友,闆起臉來教訓道:“許安安、我嚴肅地告訴你,以後他們如果再在你面前這樣偷懶,你就把證據保留好直接去告訴賈老師。”
10“梅梅,那多難為情啊?”
“有什麼好難為情的?他們做錯事情的人都不嫌難為情,你有什麼好為情的?”
“我………”
“你就是臉皮薄,好說話。”
“我爸爸告訴我,大家都在一個廠區裡低頭不見擡頭見。而且我實在不好意思去找賈老師告狀,我不喜歡自己這個樣子。”
梅梅沒好氣地吼道:“那你就喜歡天天跟在他們屁股後面,收拾爛攤子了?”
安安一聽,立馬就把兩根羊角辮搖成了沖天炮。她說完,就用乞求的眼神可憐兮兮地看着好朋友。
梅梅皺着眉頭滿臉嫌棄,可她又實在狠不下心來不管安安。
安安是她生命中為數不多的亮光——人生在世有人會成為你的光,而有人會把你往後餘生的光全熄滅。
小小年紀的梅梅當然知道,安安之所以能為她的光。
就是因為她和那些勢利看不起她出身的人們不一樣,她是一個天生善良樸實的人。
而自己不能一邊心安理得享受好朋友對自己的善意和體貼,而又一邊把她的好踩在腳底下磨擦。
梅梅低下頭想了想,說:“要不這樣吧,你直接去找賈老師就說自己不能再做這個勞動委員了。”
“啊,那我怎麼跟賈老師說呀?”
“你随便找個理由啊?”
“好梅梅,你幫我想想呀?”
“自己想!”
“我不要,你幫我想一下呀!”
安安拉着梅梅的手左右搖晃,不依不饒地懇求着。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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