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鄉愁】
作者:黃從周(江西省泰和縣作家協會副主席)
秧門不是門,秧馬不是馬。
“小孩子盼過年,大人盼插田。”清明前後,農家就開始忙開了。将頭年優選的稻種用清水浸泡,叫作“浸種”。待稻種吸水脹飽,起水倒入事先挖好的土坑,再淋透溫水,上面覆蓋一層厚厚的稻草,使稻種發芽,叫作“催芽”。兩三天後,揭開稻草,土坑裡冒出一股熱氣,稻種已露出芽嘴。這些出芽的稻種将被均勻地撒到秧田,開啟全新的生命旅程。
秧馬:在水稻秧田中拔秧時乘坐的工具,因農民騎于其上在秧田中滑行,亦稱“秧凳”。鐘應華攝/光明圖片
秧門不是門。可自打有了秧田,就有了一扇屬于秧的門。從種子在開春時節被灑進秧田開始,秧田裡就關起了一道孕育之門——那是一田嫩綠的春和一片稚嫩的意。農事經驗豐富的長者健步走進秧田的一角,伸出滿是老繭的雙手鄭重地拔起第一株長勢良好的青秧,用拳頭和大拇指比畫着“一拳零一指”。此時,催春的布谷鳥正在呼喊:“阿公阿婆!割麥插禾!”于是,農人們開始節慶式地歡呼:“開秧門啰!”
秧馬不是馬。“拂袖而去不為官,宦海幾見心向田。問誰摘鬥摩霄外,中有屠龍學前賢。”這是北宋農學家曾安止的詩句。學前賢,曾安止與陶淵明一樣“拂袖而去不為官”,在家鄉泰和訪農民、走田間,将分類篩選後的水稻品種、栽培技術和管理方法撰成專著《禾譜》。宋紹聖年間,蘇轼貶官南遷,路過泰和,看過《禾譜》後認為:“文既溫雅,事亦詳實,惜其有所缺,不譜農器也。予昔遊武昌,見農夫皆騎秧馬……較之伛偻而作者,勞佚相絕矣!”并作《秧馬歌》一首,附于《禾譜》之末:“春雲濛濛雨凄凄,春秧欲老翠剡齊。嗟我婦子行水泥,朝分一垅暮千畦……錦鞯公子朝金閨,笑我一生蹋牛犁,不知自有木駃騠。”
感謝蘇轼,泰和有了秧馬。年輕的小木匠憑着對拔秧姑娘的一片深情,按“蘇”索骥:在平滑的木闆上安裝四根木條,好像是馬的四條腿;四條腿支撐起一塊闆或兩根木條,作為姑娘的馬鞍。拔秧時,隻見姑娘用雙腿推動着秧馬在泥地裡滑行,雙手左右開弓,将拔下的秧苗合成一把,上下擺弄一下洗盡根泥;再用稻草在秧苗的腰部纏上一周,紮成松緊有度的活結——這些秧把子就好像待嫁的妹子,在同一天“之子于歸”,然後在各自的家中紮根分蘖、拔節抽穗、開花結果。就這樣,人坐在秧馬上,勞動強度降下來,工作效率提上去,秧馬功不可沒。
秧馬匆匆秧門開。如今,千百年過去了,依然是“地産嘉禾”,依然是“和氣所生”,隻是育秧變成了“工廠化育秧”,插秧變成了“抛秧”和“免耕直播”。不用拔秧了,秧馬就被人們束之高閣,成為鄉愁的載體。然而,這些漸行漸遠的美好,卻活在了我的記憶深處。在夢中,剛長成的秧苗是嫩綠的,吹進秧門的春風是嫩綠的,我們則乘着秧馬,追逐着那嫩綠的希望——耳邊,是前賢今智“農者,政之所先”的黃鐘大呂。
《光明日報》( 2022年04月23日09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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