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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迫娶她的故事

生活 更新时间:2025-08-08 14:10:00

他被迫娶她的故事(我爹為了娶隔壁那個美嬌娘)1

自問我跟我爹相依為命十六年,日子過得挺好的,直到隔壁的老王去世後,一切都變了。

先是我那不近女色的爹,變得垂涎美色,整天盯着王嫂子,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再到平日裡不許我靠近顧承風的爹,開始說着顧承風的好話,整天嘀咕着,誰家的姑娘有天大的福氣,才能嫁給顧承風。

最後,我爹趁着夜黑風高的晚上,收了顧承風的聘禮,風風光光地把王嫂子娶回來了。

行吧,看在爹又當爹又當娘的,把我拉扯這麼大,我姑且賣身求母吧。

1.

我叫喬小喬,這名兒是我那肚子裡沒有墨水的爹許的,随父姓喬,一開始,爹總是小喬小喬地叫我,後來,就幹脆叫我喬小喬了。

我娘生我的時候,難産死了,為此,我爹在我娘的墳頭哭了三天三夜,鄰居大嬸實在看不過去,一個五大六粗的大男兒,這麼幾天不眠不休地坐在墳頭哭,整個人邋遢又無神。

大嬸把我抱到墳頭,塞在爹的懷裡,“喬興,妹子已經去了,你再不振作起來,妹子拼死替你喬家生下來的娃兒也活不下去了。”

我在我爹的懷裡哇哇大哭,父親才恍恍地回過神來,抹了一把淚水,對着我娘的墳頭,又是一片深情告白,“娘子,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小喬養大成人的,我不會再娶了,我喬興這輩子,就隻有你一位娘子。”

後來大嬸跟我說起這些話的時候,還豎起大姆指,“咱們桃花鎮難得有情人,從一而終,就沒琢磨過再娶一室的。”

的确,這十六年來,爹又做爹,又做娘,把我養得好好的,除了不識文墨,還要做些粗活,爹也沒少我吃,同樣沒少我穿的。

我以為,這日子會一直這麼平淡又詳和地過下去,可是,鄰居的老王去世後,王嫂子來三兩天來我家借糧,我爹就開始坐立不安了。

老王是老來娶妻,娶的還是個美嬌娘,聽說,這美嬌娘是他上山狩獵的時候,救下來的,當時王嫂子把自己吊在樹上,尋了短見,老王二話不說,把美嬌娘帶回家裡,兩人一來二去,生了情愫,就在一起過日子了。

老王成親那天,還是我去給王嫂子梳頭的,我從小就梳得一把好頭,這是桃花鎮方圓百裡,也不是什麼秘密。

王嫂子隻比我大個五六歲,她珠圓玉潤,被老王養得血色很好,不施胭粉,兩腮自帶着酡紅。

我替王嫂子梳完頭,王嫂子滿意地塞給我十文錢,“老王果然沒騙我,小喬這梳頭的手藝,要比那些專門給人梳喜頭的人梳得好看,以後啊,誰娶了小喬,就是福氣。”

我嬌笑着,把錢放在桌面上,“王嫂子,王叔叔從前沒少幫襯我爹的,這錢我萬不能要,不過啊,我是能替你梳頭,可是,我聽嬸子她們說,這成親的新娘子,還是要找位喜婆梳頭的,那樣才能福澤綿長,夫妻白頭到老。”

“喲,看不出來,小喬懂得還挺多的嘛,我像你這個年紀,已經成親了……”王嫂子忽而隐晦着目光,緩了語調,“今天大喜的日子,不說那些不開心的,小喬,這頭你梳得就挺好的,嫂子我信那些碎禮。”

那天晚上,整個烏央街都喜樂樂的,烏央街在桃花鎮西城一處并不熱鬧的地方,這裡的人來自五湖四海,卻更懂得彼此照顧,像一個大家庭一般,相互關愛,我從小就是吃烏央街的百家飯長大的,阿爹上山打獵,誰家嬸子有空,誰就幫忙捎我一下,所以,烏央街都是我的親人。

半年前,老王突然就去世了,一切來得毫無征兆,王嫂子剛生下女兒三個月,她一個女子,六神無主,還是烏央街的人替她把老王的喪事辦的。

王嫂子才二十二歲,風韻十足,原本模樣就好,這老王去世後,王嫂子的屋前,就時不時有些不識好歹的登徒浪子來驚擾她,那天晚上,一個喝醉了男子,一腳把王嫂子的門給踹開了,王嫂子驚慌失措地抱着女兒跑來拍我家的門。

父親出去把醉漢趕走,王嫂子驚得臉色青白,她忘了,她穿着薄紗素衣,她豐腴的身子在燭光的倒映下,我一個姑娘看着都臉紅心跳,别說是我那十六年都沒近過女色的阿爹了。

阿爹盯着王嫂子看了許久,那眼珠子就要掉出來了,直到王嫂子懷裡的娃哭了,這兩人才恍恍回過神來,阿爹别開目光,又偷偷回望一眼。

王嫂子抱起孩子想走,“喬哥,實在對不起,三更半夜打擾你了,我這就回去。”

“妹子,别回去了。”阿爹喚住王嫂子。

王嫂子尴尬地望着阿爹,“啊?”

阿爹雙手無處安放地相互搓着,“我猜你回去也睡不着,今天晚上,你不介意的,就跟小喬擠一擠,明日我替你把門修好,你那個門早就該修了,修得牢固些。”

王嫂子感激又無助地望着阿爹,“喬哥,真的謝謝你了。”

阿爹一個粗漢子,哪裡受得了一個溫柔的女子,瓊眸含水,柔柔弱弱地跟他答謝呢,阿爹紅着眼眶說,“謝什麼謝,你一個婦道人家,也是極不容易的。”

我的床原本就小,再睡一個婦人,一個小嬰兒,我跟王嫂子緊貼着身子睡,王嫂子悠悠地說,“小喬,有沒有喜歡的人了?”

我錯愕,“王嫂子,我才多大,我就想着跟我爹過一輩子。”

王嫂子長歎息,“十六歲,不小了,我記得,我十四就成親了,可惜,遇人不淑,他把我糟蹋了,就把我賣給一個老頭,那個老頭都一隻腳踏進棺材的人,還貪圖縱樂,這不,死在榻上,我成了惡人,隻能求死了,沒想到,遇到老王,也不得終老。”

原來王嫂子經曆了那麼多的事,我想安慰王嫂子,可是我嘴笨,說不出什麼像樣的話,索性就不說話了。

王嫂子輕壓着嗓子,附在我耳邊輕柔地說,“小喬,你從小沒有娘,你爹是個粗人,肯定沒教過你,怎麼才算做個女人。”

我惶惑地望着王嫂子,“嫂子,我聽不明白你這話什麼意思。”

王嫂子嬌笑,很久以後,我還記得,王嫂子的笑,很溫柔,就像春日裡的晨風,暖暖的。

王嫂子手指挑了我的腰帶,“小喬,長大了,有些東西,你是要懂得的了,比如,成親那天,夫君壓在你身上,不要害怕,替他寬衣解帶,坦然相待,這是件幸福的事,不要感到羞愧。”

我記得王嫂子的手掌在我的腰間處摩挲發熱,至于她說過的話,我記得并不太清楚了。

2.

後來有一天,滴酒不沾的阿爹,自己喝了兩杯酒,整個人興奮又害羞的樣子,“小喬,爹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爹,什麼好消息,瞧你高興的。”

我以為爹獵到好的獵物了,沒成想,爹仰頭喝了一杯酒,他盯着我看,“我要娶素娟。”

素娟就是王嫂子,從前爹一口一個妹子地叫着,自從爹三天兩頭給她送吃的,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妹子妹子,就變成素娟了。

我驚訝地張着口,倒不是不喜歡王嫂子,也不是不同意這親事,就是,太突然了,片刻,我才擠出一句話,“王嫂子同意了?”

“嗯,同意了,下個月初三,我們就成親。”爹忽而用一種深晦的目光盯着我看,“不過,素娟的女兒生了一場怪病,想要治好病,最少得三百金,素娟要三百金的聘禮。”

我咯咯地笑着,連眼淚都笑出來了,“爹,你吃醉了,你看一下,這滿屋上下,全部賣了,别說三百金,就是一百金,也拿不出來,王嫂子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裡什麼情況,三百金聘禮,就是把我賣了,也賣不了三百金,爹,别鬧了,王嫂子隻是讓你知難而退。”

爹端着酒杯,他喉結滾動了下,一字一句地說,“三百金聘禮,我給了,下個月初三,我們就成親。”

我驚慌了,“爹,你沒跟我開玩笑吧,你從哪裡來的三百金?”

“小喬,對不起,爹把你賣了。”爹眼珠子轉動,不敢看我,“三百金我們是沒有,可顧承風有,這是顧承風給你的部份聘禮,以後嫁去顧家,你就不用跟着爹過這些苦日子了。”

我身體微微顫抖,“爹,你說的都是真的?”

爹用力地點頭,我沖着爹怒喊,“爹,那是顧承風,那個你說他是纨绔子弟,地痞流氓,你跟我說,不許我靠近他半步的顧承風,你怎麼就把我嫁給他了?”

爹眼眸閃着淚水,“小喬,顧承風是真心喜歡你的,他答應爹,會好好愛護你,爹才同意把你嫁給他的,你從小就沒過過好日子,嫁進顧家,你就是少夫人了。”

我悲戚地望着爹,“爹,男人的承諾,就跟風一樣,聽得見,摸不着,你不也在娘的墳頭說,再也不娶妻嗎,怎麼,見色忘義了,王嫂子是漂亮,爹把持不住了吧,爹,你醒醒吧,王嫂子都是四嫁的人了,她就是個不祥人……”

我話沒說完,爹一個耳光刮下來,火辣辣的,我捂着臉,淚目如珠地看着爹,這是他第一次打我,他也打懵了,他握着我的手,“小喬,爹,爹不是有意要打你的。”

我甩開爹,跑回房間,捂着被子,蒙頭大哭。

最後,我還是同意嫁給顧承風,算是還了爹這些年對我的養育之恩,畢竟這些年,他為了我,拒絕了很多來說親的人,這次他大概是真的對王嫂子動心了吧。

動心這東西,我聽王嫂子說過,難以自控,明知不可為偏要為之。

3.

顧承風娶我那天,整個烏央街挂了紅,烏央街嫁女,大家都在替我開心,我糊裡糊塗地上了花轎,又糊裡糊塗拜了堂,再糊裡糊塗地進了洞房。

我聽到屋外兩個婢女在說着悄悄話,“先夫人若知道,大公子娶的是一位獵戶的姑娘,怕是在棺材裡都想跳出來了,顧家怎麼說,在桃花鎮也是有頭有臉的富商,娶一個大字不識一個的野丫頭,都不知道大公子怎麼想的。”

“春桃,小點聲,别讓大少夫人聽到了,人家剛進門,别吓着她。”

叫春桃的婢女故意尖着嗓子說,“聽到就聽到,大公子可是雲衣閣的當家人,大公子見過的姑娘,比大少夫人吃過的飯還要多,大少夫人又不是什麼名門閨女,還指着嫁進顧家,就把大公子拿捏着準準的,也不拿盤水照照自己。”

“春桃,别說了。”

我捏着喜服,縱是心裡有萬般委屈,也隻能咽下去,畢竟春桃說的也沒錯,顧承風原本就不是什麼好人,年紀輕輕,不務正業,從前開着賭坊,後來,雲衣閣的當家人唐家敗落後,他又承勢把雲衣閣買下來,一個開花樓,坐賭坊的人,怎麼會是好人呢?

我就這麼忐忑地坐着,直到房門被推開,春桃軟着語調說,“大公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奴婢在外面替你守着。”

“得了,你們下去吧!”顧承風往我身旁坐下,我往邊上挪過去,他再往我靠近,我再挪,一直靠,一直挪,直到我抵在床欄上,挪不動了,他貼着我坐着,帶着酒氣,自大地說,“喬小喬,我就說了,你一定會嫁給我的,你瞧,你這不是嫁給我了嗎?”

我怼着顧承風,“顧承風,你倚着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了,嫁就嫁,反正我也沒想到自己能賣三百金,值了。”

顧承風沉默了一會,他挑起我的喜帕,目光深幽地盯着我看,“在我眼裡,你是千金不換,何止值三百金呢。”

顧承風看我的目光,就像那次王嫂子,不,現在大家都叫她喬嫂了,随夫而姓,喬嫂。

那次喬嫂半夜敲開我家裡的門,阿爹也是這樣盯着喬嫂看,眼珠子都舍不得轉動一下,仿佛想把喬嫂活剝生吞似的,至于顧承風想把我活剝生吞,大概也是事實吧,因為他記恨我多年。

被顧承風看得緊,我雙手局促地搓着,“顧承風,你,我知道你記恨我,你别這麼盯着我看,我,我怕。”

“喬小喬,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還怕我看你?”顧承風說着,忽而握過我的手,把我冰涼的手揣入他的懷裡,“手怎麼這麼冷,我替你暖暖。”

我用力把手抽回來,“顧承風,你自重一些。”

顧承風咯咯地笑着,他笑得發狠,躬着身子大笑,笑了許久才看着我,嘴角還是溢着笑意,“喬小喬,今天是我們洞房花燭夜,你叫我自重,我還能更不自重。”

我倏然豎坐身子,看着顧承風的臉越漸靠近我,我猛然推開他,跑到圓桌處。

顧承風愣懵了,他壓着眼裡的怒火,“喬小喬,你給我過來。”

“不過,我就不過去。”我堅持。

顧承風小手握成拳頭,他深吸口氣,“喬小喬,這是我們洞房花燭夜,我們拜了堂,我對你做的一切,都是合乎情理的,春宵一刻,你竟想讓我憋着吧?”

“我不管,我隻答應嫁給你,我可沒答應你别的事。”

顧承風哭笑不得,他起身想過來拉我,然後就是我們圍着圓桌子,他追我跑,就這麼繞着桌子跑了許久。

許久,顧承風才消停下來,他眯着眼縫看我,“行啊,喬小喬,你能耐,我花了那麼多錢把你娶回來,碰都不能碰。”

我瞪着顧承風,“粗俗,你眼裡除了錢,還是錢。”

顧承風痞笑,“錢是好東西,比如,沒有錢我怎麼從你爹手裡把你娶回來。”

我羞惱地咬着嘴皮,眼眶微微泛紅,的确,我就是一個貨物,放在架子上,他用三百金買回來的。

顧承風急了,他軟了語調,“小喬,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就心慌了,我答應你,我不碰你,隻要你不同意,我連你一根頭發也不碰。”

“真的?”

“嗯!”顧承風一個勁地點頭,我咧嘴笑了笑。

顧承風才長長地松口氣,他一副委屈的樣子,“我不碰你,總能勻一半床給我睡吧,新婚夜被新娘子趕出新房,以後我在桃花鎮還怎麼有臉面。”

我撲哧地笑着,“隻要你不碰我,你愛睡哪就睡哪。”

然後就是我們和衣而眠,我背向着顧承風,他平躺着,我們中間,隔了一條厚重的被子。

不得不說,有錢人的床都要大很多,當初我跟喬嫂睡在那張用木闆架起來的床上,兩個人側着身,才剛躺得下去,顧承風這床,能躺下四個人吧。

我才閉上雙目,顧承風就不規矩了,他一把從後面抱緊我,把我扣入他的懷裡,我的身體貼着他的胸膛,隔着衣裳,我分明能感覺到他身子 滾燙。

我屏住氣息,“顧承風,你不算男人,你說話不算話,你說過不碰我的。”

“我不碰你,抱一下總行吧。”顧承風聲音沙啞,他的下巴抵着我的肩膀,他呼出的氣息從我耳邊淌過,一陣溫熱,“别亂動了,再動,我可不一定能克制得住的。”

顧承風往我緊貼近,我分明能碰到他的堅挺,忽而想起從前,喬嫂的手掌在我腰身處摩挲,她說,這不是件羞愧的事,我要學會享受。

我臉發熱,緊咬着嘴唇,不敢再說話。

顧承風揣着我的手放在我腰身處,他嗯哼一下,輕呓着,“小喬,快睡吧,放心,我不碰你,我的眼裡啊,除了錢,就隻有你了,我舍不得逼迫你。”

我心裡生了些笑意,這男人啊,說起情話來,臉不紅,心不跳的,可是啊,卻沒一名是真的。

顧承風啊顧承風,你眼裡怎麼可能會有我,就算是有,大概也是恨吧。

4.

從前,我也曾經覺得,顧承風是個可憐人,我一個剛足溫飽的破小孩,去同情一個富家公子,說來也可笑。

我從小就手巧,别人在學女工,學字的時候,我就開始學着賺錢,我六歲的時候,就跟着紅姑學梳頭,紅姑說,我小小年紀,心思不浮燥,是她教過那些姑娘中,最好的一個。

其實是紅姑擡舉我了,我不過是想認真學手藝,多賺些錢,冬天的時候,就算爹狩不到獵物時,我們也不至于挨餓。

我十歲的時候,已經成了個小小的喜娘,桃花鎮的出嫁的姑娘,都喜歡叫我去替她們梳頭,後來,姑娘們出席重要宴席,也喜歡叫我去梳頭,喬小喬這個名兒,在桃花鎮就出了名。

我第一次見顧承風,那年我十二歲,顧夫人差人叫我去給她梳頭,我原以為跟尋常一般,顧夫人隻是出席宴會,需要打扮一下。

當我被帶進顧夫人的屋裡時,屋子裡散發出濃濃的花香,屋子裡也陳列了很多開得嬌豔的花,再濃的香味,也掩不住屋裡苦澀的藥味,我挑了垂簾進去,顧夫人坐在窗台,望着窗外,目光空洞無神。

“夫人,小喬姑娘來了。”引我進來的婢女喚一句。

顧夫人緩緩回過頭來,我本能地吓了跳,腳步往後踉跄一下,吞咽口水,“顧,顧夫人好。”

顧夫人臉色白如死灰,一點血色都沒有,配着她穿的這身素白紗衣,像個活死人般。

顧夫人有氣無力地說着,“我這病态,吓着你啦!”

我一個勁地搖頭,為了表示我并沒受到驚吓,我主動上前,向顧夫人福身,“不知夫人今天想梳個什麼樣的頭?”

“我想與世做個決别,小喬姑娘,你就替我梳個簡單的頭吧,我已經有三年多沒正正經經梳頭了。”顧夫人的話像從嘴皮子飄出來,一絲力氣也沒有。

我第一次給将死的人梳頭,小心翼翼,替顧夫人梳了個流雲髻,我記得紅姑說過,流雲髻高貴又端莊,流雲飄逸,顯得人也有活力。

我放下梳子,“夫人,可喜歡?”

顧夫人對着鏡子照了照,難得露了一絲笑意,她拉着我的手,“都說小喬姑娘手巧,這頭一梳起來,我就顯得年輕幾歲了,年輕就是好,嬌滴滴的小姑娘,随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并不太明白顧夫人說的話,隻是,她這麼拉着我的手,我感到别樣的溫暖,我從小就沒有娘,沒有人像她這樣溫婉地與我說話,我一時失了分寸,“夫人,如果你喜歡,我天天來給你梳頭。”

顧夫人眼眸裡含了淚,她哽噎下,“我倒想天天給你梳頭,我怕我日子到了盡頭了。”

顧夫人抹着眼角,“不說這樣子喪氣的話了,春枝,老爺快回來了,替我畫妝,我想在老爺面前,留着最後的體面。”

春枝紅着眼,還沒握着筆,就先哭了起來。

我壯着膽子,“夫人,從前我跟着那些姑娘們,也學過畫妝,不如讓我替你畫個新妝?”

顧夫人愣了愣,她輕輕地點頭,喃喃道,“人一輩子活個幾十年,總有遺憾的,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生個女兒,女兒多貼心啊。”

我替宋夫人畫了個新妝,婢女又給她換了衣裳,如果不細細看,真的不會發現,這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

顧夫人不像别人,給我一吊錢,她随身摘了一個玉佩給我,“小喬,難得我看着你歡喜,這個玉佩是我娘成親時,我娘給我的,就送給你吧,這些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留着也沒用。”

我雙手推脫着,“夫人,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

顧夫人把玉佩往我手裡塞,“拿着吧,真的不是值錢的東西,顧家現在有财有勢了,也瞧不上這塊破玉,我與你投緣,就唠嗑兩句,以後别委屈自己。”

我紅着鼻子從顧夫人的屋裡出來,顧承風擋在我面前,他高我半截身子,穿着一身月白長衫,溫靜又帶憂郁,“哎,謝謝你,我許久沒見我娘笑過了。”

我扯着挎包的背帶,怯怯的搖頭,“我不過是拿錢辦事。”

顧承風一時語塞,我越過他身側,他忽而叫住我,“是不是每日給你錢,你就能每日都來給我娘梳頭了。”

我回頭望着顧承風,心裡難過極了,他大概不知道,顧夫人已經油盡燈枯了,顧夫人的意思,大夫說她就這兩日的日子了,我不忍心傷了一個想要母親開懷笑的兒子的心,便沖着顧承風用力點頭。

隻是,第二天顧府就挂辦了喪事,我從旁人的口裡打聽到,顧夫人昨天夜裡薨了,聽說,她收棺入殓時,還梳着好看的流雲髻,畫着精緻的妝容,她說,她是怎麼來的顧家,就怎麼離開。

我白天路過顧府,顧府前來吊唁顧夫人的客人很多,顧老爺一邊相迎,又一邊相送,一點也不像辦喪事的人。

晚上,我又去了一趟顧府,諾大的顧府挂着兩個大燈籠,看不出是辦喪,與白天鞍馬不歇比起來,夜裡的顧府,顯得極其安靜,顧承風一個人坐在門口的石階上,他躬着身子,高高的個子顯得消頹。

我走到顧承風旁邊坐下,我向來嘴笨,不會說安慰人的話,隻是這麼坐着,我想,顧承風想要一個人陪着他。

顧承風側目望了我一眼,略顯驚訝,“是你啊,我是不是很可笑,我娘都撐着最後一口氣了,我竟不知道,還妄想着每日找你來替她打扮得開開心心的。”

“顧夫人,顧夫人也希望你開開心心。”

顧承風赤紅着雙目,他看着我,有些憤氣,“我再也見不到我娘了,你讓我開開心心的,你是怎麼說得出口,讓我開開心心的。”

我深吸口氣,緩緩地說,“我從小就沒見過我娘,我連我娘長什麼樣子的,也不知道,我還整天樂呵呵地笑着,是不是很沒心沒肺?”

顧承風愣了愣,他從咽喉處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沒關系。”我看着顧承風搖頭。

片刻,顧承風才把目光移開,盯着地面,“我叫顧承風,你叫什麼名?”

“喬小喬,我爹是烏央街的獵戶。”

“我知道,喬老爹,那個深情的獵戶,我見過他幾回,也聽說過他。”顧承風點着頭,他悠悠地說,“昨天,還是謝謝你,讓我娘笑着離開的。”

其然,我們都不明白,讓顧夫人笑着離開的,不是我替她梳頭,更不是我替她畫妝,而是她想要的體面,她說讓我以後千萬别委屈自己的時候,眼裡是噙着淚水的,大概是自己咽下了太多的委屈,才看不得别人受委屈,體面離開,對顧夫人來說,興許是她想要的解脫。

可惜,我們年紀太小,并不懂得顧夫人的悲傷。

那晚,我陪着顧承風,在台階上坐了一宿,我們話不多,就這麼坐着,從顧夫人,聊天星空,聊到月亮,聊到桃花鎮,我們聊了很多,又似乎,什麼也沒聊。

5.

後來的那段日子裡,我偶爾也會跟顧承風玩到一塊,顧家開的絲綢莊,在金陵城也有店面,生意做得挺好的,顧承風新閑時,也會在綢緞莊幫忙做事,他看到我路過,會拉着我進去,說要讓人替我做幾身衣裳,顧承風挑的那幾匹布,是我梳一年頭都賺不來的,我尋了借口跑了。

偶爾我們遇到,他也會帶我去吃飯,桃花鎮有名的蓮花酥,千金魚,鳳凰遊,醉鴛鴦,借着顧承風的光,我也能嘗一下這些烏央街那些叔嬸們隻聽過,沒嘗過的好東西。

顧承風也會笑話我,“喬小喬,你就是一個井底青蛙,永遠覺得井口那一曙光,是最好的,我該讓你看看,陽光滿地的樣子。”

我咬着醉鴛鴦,望着顧承風,“顧承風,井底青蛙見識不廣,不是因為它見不着陽光滿地,而是她耗進盡力氣,也爬不出那方枯井。”

顧承風愣忡地盯着我看,他忽而摸着我的頭,寵溺地說,“喬小喬,我帶你從井口爬出來好不好?”

那會我并不覺得,顧承風這話算是一個承諾,阿爹常跟我說,做人貴在有自知,我與顧承風,猶如雲泥,我隻是貪婪着他帶我見我沒見過的東西,吃我沒吃過的好吃的,我們,大概也隻是如此。

直到三個月後,顧老爺重新娶了一個夫人,那個夫人與顧夫人年紀相仿,卻至今未嫁,我從紅姑的口裡聽說了一些,新的顧夫人是宋老爺的青梅竹馬,當初顧老爺成親時,這新顧夫人還尋過死,後來顧老爺想過要納她為妾,新顧夫人說她甯做寒門妻,不做高門妾,卻也沒見着她嫁寒門的。

新顧夫人等了半輩子,還是如願嫁進顧府了。

顧夫人新婚第二天,讓我去給她梳頭,紅姑話裡話外,都說顧夫人可憐,為了真愛,等了十多年。

那先顧夫人呢,她的可憐,她的委屈,就活該了嗎,先顧夫人那麼溫柔的一個人,我不願意相信,她是個心機極深的人。

我不想去給顧夫人梳頭,紅姑說,“小喬,我們拿錢辦事,不應該有私人情緒裡面的,況且,顧夫人今天讓你去給她梳頭,是要随顧老爺參加商會的,那麼多人看着呢,我們不跟錢過不去。”

我不盡懂紅姑這些話,但是,紅姑說對的事,一定是對的。

我去給顧夫人梳完頭出來,在廊道上遇到顧承風,原本有些頹廢的顧承風看到我,他忽而深晦地盯着我看,“喬小喬,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我緊捏着衣裳,往後退了兩步,“我來替顧夫人梳頭。”

顧承風緊握着我的手腕,他暴紅着雙目瞪着我,“喬小喬,誰是顧夫人,我娘才是顧夫人,你是不是見錢眼開了,誰讓你給她梳頭,你都梳,你要錢,開口問我要便是了,你做那龌龊的事,不就賺幾個銅錢嗎?”

我從沒見過顧承風這麼生氣的樣子,有些驚恐,卻又生氣,“顧承風,你放開我,我靠我自己雙手賺的錢,一分一文都是幹淨的,我沒你說的那麼龌龊。”

“不就是錢嗎,我給你。”顧承風從懷裡揣幾張銀票往我挎包裡面塞,“以後不許再來給她梳頭。”

“顧承風,你瘋了,我給誰梳頭,是我的自由。”我把銀票往顧承風的臉上砸過去。

顧承風發怒地瞪着我看,我心裡害怕極了,用力掙紮,試圖把手從他手裡掙脫,興許是我們都太用力了,最後我把手掙出來時,撞向圍欄處,額頭撞破了血,而我的挎包勾着顧承風腰間的玉佩,摔在地上,斷成兩半。

顧承風驚慌地撿着斷了的玉佩,沖着我怒喊,“喬小喬,你滾,别讓我再見到你。”

我捂着額頭上的血,望一眼那個月亮形的玉佩,害怕地跑開,送我出來的婢女好心替簡單地處理一下傷口,她歉意地說,“小喬姑娘,對不起了,你也别太放心上,我們公子隻是對老爺新娶夫人這事,放不下,不是有意遷怒于你的,不過,剛才那個玉佩,是去年公子生辰,先夫人送給他的,公子才一時失了神,你不要介意。”

我木然地搖頭,連連吞咽了幾次口水,我的确沒見過顧承風惱怒的樣子,他發怒的時候,兩眼暴紅,青筋盡露,面目猙獰,原來,那個溫溫軟軟,又有點憂郁的男兒,也會這麼發狠的,我心有餘悸。

幾天後,我用線繩編了一個月亮形的吊墜,在顧府門前堵了顧承風,我膽怯地把那個吊墜遞給顧承風,“顧承風,對不起,我,我編了個吊墜,我知道比不了你娘送給你的玉佩,我隻是希望能彌被一些過失,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顧承風晃着吊墜,他冷薄地看着我,“喬小喬,你是天真,還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我那個玉佩值三百兩,你拿這個兩個銅闆的線繩來還我,呵,你在道歉嗎,我看你啊,就是想讓自己的心裡好過一些,喬小喬,我高訴你,我這輩子最痛恨的人,就是虛情假意,又故裝好人了,我恨你。”

“顧承風,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膽怯地往後挪動腳步。

顧承風瞪我一眼,把吊墜丢在地上,用腳踩着,“喬小喬,我看錯你了。”

顧承風決然轉身,我壓根不明白,一個那麼溫暖的人,怎麼一夜之間,可以變得那麼冷漠。

6.

後來,我與顧承風,如同陌路人,我們偶有在街上遇到,誰也沒搭理誰,兩年後,顧夫人替顧家生了一位公子,顧老爺大擺三天流水宴,似乎初得貴子一般高興。

再後來,顧承風變得叛逆,桀骜,他開了個堵坊,整天跟三教九流的人厮混在一起,顧老爺一氣之下,把顧承風趕出來,顧承風在顧家别處的宅子住下來,頗有一翻與顧家斷絕往來的味道,桃花鎮的人都說,顧承風不是個極為不孝的人。

一年前,雲衣閣的當家人唐家一夕家敗,顧承風買下雲衣閣,開堵坊,開花樓,他的日子過得潇然快活。

顧承風再見到我的時候,也不似從前那般冷着面,他興起時,會調侃我幾句,他也會在衆目睽睽之下把我堵下,言語輕薄,仿佛在他眼裡,我跟雲衣閣裡的那些姑娘,并無區别。

七夕佳節,百花樓跟雲衣閣想盡法子攬客,她們辦了一場比美擂台,顧承風讓人找我去替雲衣閣的姑娘梳頭,說實話,那種地方,我不想去,可是,出于對顧承風的愧疚,我還是去了。

那日我替雲衣閣的七個姑娘梳了不同的發式,她們來了一場七仙女下凡,滿場燥動。

我看着那些個平日裡濃妝豔抹的姑娘,一個個素妝,一颦一笑,都透着婉婉柔情,宛如仙女下凡塵,不禁在心裡感歎,這男子啊,就是薄幸又矛盾,家裡有良妻不看一眼,來花樓尋歡,卻想尋像良家女一般的女子。

我正在垂目輕笑,顧承風忽而攬過我的腰身,“笑什麼,你瞧不起她們?”

我心裡豎毛,想從顧承風懷裡掙出來,他手上卻用了力度,把我扣在他懷裡,我不敢發出太大的動靜,生怕被别人看到我與他這麼親近。

我把目光放得低低的,“都是憑本事養活自己,我有什麼資格瞧不起她們,若真要說出個究竟,我的确瞧不起那些來尋歡的男子,一個個叫得那麼歡,他們成親那日,可有這麼高興?”

顧承風把頭附在我耳邊,“原來小喬長大了,想要成親了,不如,我成全你這個心願,我娶你,如何?”

我臉倏然漲紅,我瞪着顧承風,“放開我。”

“我偏不放。”

我用力踩一下顧承風的腳,顧承風痛得皺着眉目,本能放開我,我退出顧承風的懷裡,“顧承風,就是桃花鎮所有男人都不願意娶我,我也不會嫁給你的,我一輩子不嫁,也不會嫁給你的。”

顧承風痞笑着,“你會嫁給我的,你隻能嫁給我。”

“流氓。”我從嘴皮擠出兩個字,落荒而逃。

第二天,顧承風就尋了媒人,大搖大擺地來給我說親,我拿着掃帚把他們趕了出去,顧承風慢條斯理地捋着衣裳,“喬小喬,你不是喜歡錢嗎,現在我有大把的錢,你嫁給我,就不用給人梳頭了。”

“我替人梳一輩子的頭,都不會嫁給你的。”

我罵得越兇,顧承風越是沒臉沒皮的笑着,顧承風想娶我這件事,鬧得整個桃花鎮人盡皆知,他們都說,顧承風這麼高調想娶我,不過是跟顧老爺置氣,當年顧老爺沒能娶成青梅竹馬的顧夫人,就因為門不當,戶不對,後來在父母的壓迫下,才娶的先夫人。

顧承風娶我,就是想羞辱顧老爺。

不過于我看,顧承風想娶我,其然是想羞辱我,他就是想證實我是個貪錢的人,後來,真的如他所願,我為了三百金的聘禮,把自己嫁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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