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偶爾治愈to-cure-sometimes 作者/鄭宇鈞 楊媛
在武漢監獄發病,出獄後從武漢抵京後确診, 61 歲的黃登英近日引起輿論震動, 2 月 26 日,中央聯合調查組赴湖北,就「武漢女子監獄刑滿釋放人員感染新冠肺炎到京事件」進行調查。
「黃登英和我老婆在一個監區,武漢女子監獄十一監區二分監區。」趙強跟「偶爾治愈」訴說對妻子的擔心,「活着就好」。
「 2 月 24 日,村裡的通知還是丈夫健康。2 月 26 日,司法局通知我,丈夫确診了。」山東任城監獄一名服刑人員的妻子趙瑞跟「偶爾治愈」說。她和許多犯屬,自疫情爆發以來,一直希望能接到家人報平安的電話、獲知确診家人的治療情況,她們的訴求屢屢碰壁。
随着 2 月 21 日消息的披露,監獄幹警和服刑人員群體被驟然推上了熱搜,摻雜着情緒的輿論一波波湧來,鐵窗那邊沉默以對。
據報道,截止 23 日,武漢女子監獄确診數最多,達 279 例,濟甯任城監獄确診 207 例。此後,按疫情報告規定,監獄疫情并入武漢市等地統計,不再單列。截止 2 月 25 日,3 個省 5 所監獄共确診病例 555 例,疑似 19 例,重症 4 例。
據媒體 21 日消息,中央政法委組成調查組,赴山東調查任城監獄新冠肺炎疫情情況。另據報道,監獄系統已有 11 人被免職, 1 人被黨内嚴重警告處分, 1 人被立案調查。
同期全國新增确診病例為零的地區已經突破 20 個。全國疫情好轉之時,為何戒備森嚴的監獄病例劇增?
「武漢女子監獄距離武漢肺科醫院不到 100 米,監獄幹警上下班和醫院人員是同一個公交站,在全面封閉前,可能就已經導緻了病毒輸入。湖北漢津監獄、浙江十裡豐監獄、山東任城監獄發生疫情,都是由于個别幹警接觸湖北疫區人員之後不如實報告,隔離不徹底,導緻輸入性病例。」司法部副部長熊選國于 2 月 26 日舉行的國務院發布會上介紹。
有犯屬表示「希望監獄能給确診服刑人員保外就醫等機會」;有獄警家屬感歎,監獄幹警工作強度超負荷,結束封閉出監的日期一再延後,五六十天見不着家人。
「偶爾治愈」聯系了二十餘位監獄幹警、監獄醫生、服刑人員家屬、獄警家屬,試圖還原事故背後的人情冷暖。
上一次「戰時狀态」,還是非典這個春節,對湖北荊州人劉霞蔚來說,格外難熬,打擊接二連三而來,孩子早夭,丈夫入獄,年夜飯也變得沒了生氣。
這是劉霞蔚結婚的第 7 年。1 月 8 日,她丈夫從沙市區看守所押往監獄,被判 13 年。在丈夫入獄後第 13 天,劉霞蔚才知道他在漢津監獄。入獄頭三個月是集訓期,無法探監會見。
也是這天,在武漢,郝風樓 29 歲的女兒從孝感看守所被移送到武漢女子監獄。「她們一起入獄有 12 個同事,都是因為電信詐騙。1 月 14 日有人去看他女兒,我女兒便托人告我,她沒錢用,入獄時不允許帶錢。」郝風樓跟「偶爾治愈」說。
武漢女子監獄,始建于 1917 年北洋政府時期,保留了舊式建築體,是中國建監曆史最久的監獄之一。
「服刑人員家屬之間一溝通才知道,家人被提走時,當地看守所未曾通知我們。我媽是 1 月 20 日離開黃石第一看守所的,沒有收到任何通知,我一度不知道媽媽到哪了。」河南姑娘喬尤野對「偶爾治愈」說,她輾轉打了二十幾通電話,問到媽媽去了武漢女子監獄。
服刑人員和家人的聯系,隻有探監、電話、書信三個渠道。和很多監獄一樣,任城監獄每周三探監,一個月可以探監一次。電話是每個月兩次,一次五分鐘。
「我和他是事實婚姻,但還沒有領證。按照《監獄法》第 48 條規定,隻有親屬和監護人才能行使探監權,所以我不能去監獄看他。」趙瑞說,自從丈夫由看守所押往任城監獄後,她已經 13 個月沒見到孩子他爸了。監獄不允許外來物品,之前趙瑞給丈夫寄過書,被拒簽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可能是過年的原因,上個月他被允許多打了一次電話。」
電話是在 1 月 25 日打的,大年初一,「他排了半小時的隊,跟我說 5 分鐘」。這次,丈夫沒再跟趙瑞提到《都挺好》,那是他在獄中追的熱播劇,而是語氣多了幾分擔心,他說到了疫情,讓妻子帶着娃别出門,買什麼讓妹妹送過來。
「他以前都說,我一個人帶娃辛苦,不用經常拖地,但這次他說,非常時期,要經常拖地,用消毒水拖。」趙瑞說,她沒想到要提醒丈夫做防護,因為她認為監獄是「最安全的地方」。
疫情的陰霾在悄然迫近,而武漢還在喜迎新春。
1 月 14 日,武漢女子監獄組織「探親」活動;1 月 17 日,舉辦民警職工春節聯歡晚會,部分退休民警、家屬代表出席;1 月 18 日,百步亭社區舉辦萬家宴, 4 萬多戶家庭參加;1 月 20 日,湖北省監獄管理局舉行新年聯歡會,武漢女子監獄 14 名女警參演。未拉響的警報,讓聚集性活動照常開展,隐患由此埋下。
1 月 20 日,武漢市文旅局派發 20 萬張景區門票,鼓勵市民出門遊玩,當天,有 33058 位市民預約成功門票。也是在這天,鐘南山院士證實,新冠病毒「人傳人」。
護女心切的郝風樓于 1 月 15 日從孝感來到武漢,可惜晚了一天,監獄隻允許每周二探監會見,托幹警,他送進去了 1000 元。等到 1 月 21 日,他終于見到了女兒,又送了 2000 元。
「管教幹警都戴着口罩,我女兒說,她們服刑人員都沒發口罩。」郝風樓回憶道,他自己對「那個病」沒什麼概念,所以 21 日會見那天,一家人都沒戴口罩。
不料,兩天後的淩晨 2 時,消息傳來,武漢将于 8 小時後「封城」, 23 日 10 時。
這一天,張王宏來到廣州看守所,他是廣強律師事務所合夥人、金融犯罪辯護與研究中心主任。在會見室,他見到了穿淺粉色絨線外套、手被拷着的蘭花花,這是他 4 個月來和這位當事人的第 15 次會見。
看守所羁押對象不能與外界通電話或會見,隻可以通過律師會見,張王宏便成了 49 歲的蘭花花和 70 歲的丈夫唯一的連線。
當問到看守所如何疫情防護時,蘭花花的答案讓張王宏有點意外:「哦,就是每人發了一包闆藍根,很小的一包。」這讓張王宏想起 2003 年,非典時他在廣州火車站派出所工作,發闆藍根也是單位福利之一。
在他會見的此刻,廣東省啟動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
「封城」第二天, 1 月 24 日,湖北省将重大公共衛生事件二級響應提升為一級響應,監獄系統也随之響應。1 月 25 日,湖北監獄系統進入戰時狀态,啟動封閉值班機制,罪犯親屬會見一律停止。
「上一次戰時狀态,還是非典。」山東臨沂的一名監獄幹警跟「偶爾治愈」說。各省情況不一,四川、黑龍江、吉林三省監獄,是在 2 月 22 日,也就是監獄疫情曝光後,才進入戰時管理狀态。
17 年不遇的戰時狀态,讓監獄幹警和獄醫們覺察到不一樣的氣息。1 月 26 日,葉丹豔在幫單位領取物資,她是武漢某監獄獄醫,去了好幾趟武漢市紅十字會倉庫。身邊是一箱箱的防護用品,她接到電話通知,要她回單位,準備封閉備勤。
黃程裡是湖北荊州監獄獄醫,他接到封閉備勤的消息是 1 月 24 日。他跟「偶爾治愈」說,一開始他就向監獄反映,要準備好足夠的舍間作隔離,「我們騰空了一層樓」。
任城監獄二級警長王慶剛,大年初三剛下班到家,到獄内封閉執勤的通知就到了。任城監獄第一批封閉管理的 80 名幹警于 1 月 27 日 17 時 30 分集體進駐。
隔離觀察,成了入監管區前的标配,監獄幹警和服刑人員同樣待遇,唯一的例外是第一批獄警。監獄啟動「三班隔離三班倒」警務運行模式,将幹警分為三班,第一批直接進監管區内封閉執勤,第二批在監所隔離區隔離 14 天,核酸檢測為陰性後,進入監管區接替第一批工作,然後第一批再隔離 14 天,無恙後才能回家。
2 月 7 日,上海新收犯監獄新成立的臨時新收隔離監區完成首次罪犯收押工作,這批新收罪犯需要隔離觀察 14 天。
「在第一批封閉管教人員裡,不排除一部分人已經處于潛伏感染狀态,那麼這部分人就成為了傳染源。」遼甯沈陽的獄醫梁劍寶跟「偶爾治愈」說,他也是第一批封閉執勤,在大年初一開始。
河北保定某監獄的第二批幹警,是在一處保密場所進行隔離。該監獄獄醫趙子晔對「偶爾治愈」說,那原來是高考前給負責出卷的老師,以及負責試卷印刷的工作人員住的。
「如果有外出旅行史等,危險等級高一點的,隔離時就優先住單間,家裡有醫務人員的也如此。其他人就三四人一間。」浙江杭州一名監獄幹警跟「偶爾治愈」說。
疫情期間的第二次看守所會見,發生在 2 月 5 日,張王宏律師沒想到他預約廣州看守所那麼順利。彼時,北京看守所除開庭外已限制會見,河南等省份暫停所有會見。
坐在他對面的蘭花花戴上了口罩。跟 1 月 23 日不同的是,往日得排隊的會見室,始終空蕩蕩的,十多間會見室,一眼望去,隻有兩間有人。張王宏發現看守所防疫措施在逐漸加強,2 月 20 日再會見時,會見室原來是栅欄隔開的,如今栅欄之外加了一層透明塑膠作間隔。
防控如此森嚴,很多人認為,監獄是疫情期間最安全的地方。新浪網轉載 2003 年 5 月 19 日《黑龍江日報》刊登一封叫《我在這裡最安全》的信,是亞溝監獄犯人劉會禮寫給妻子的。
「對于非典,這裡成了最安全的地方。監獄實行全封閉管理,沒有任何死角。我在這比你都安全.....」劉會禮寫道,當時他即将刑滿出獄。據報道,非典時期,北京監獄系統無一人感染。
沒人想到,人們對監獄的「刻闆印象」,即将打破。
暴雷任城監獄官方公衆号于 2 月 11 日發文《任城監獄硬核請戰,再請戰!》,配有一張蓋滿 80 個鮮紅手印的請戰書。
第一名幹警被确診前三天,任城監獄第一批封閉管理的 80 名幹警簽約請戰書。
來源:任城監獄官方公衆号
有人忍住腹痛推遲手術,有人長期睡眠不足導緻血壓飙升,有人讓消毒水腐蝕脫皮.....文章說,捷報傳來,已經取得了這場疫情防控阻擊戰的階段性勝利。
一天後,形勢轉瞬即下。
據新任山東省監獄管理局黨委書記、局長吳磊介紹, 2 月初,任城監獄就有幹警出現咳嗽症狀。2 月 12 日下午,一值班幹警因咳嗽到醫院就診,被隔離收治。第二天晚上 22 時,他被确診。
也是在 13 日,當晚 18 時,又一名備勤幹警被确診。
當晚 23 時,山東省委、省政府接到報告後,組織有關方面對相關區域進行封閉管理,排查、篩查、隔離、救治。
1 月 27 日 17 時 30 分,任城監獄第一批 80 名封閉管理幹警進駐監管區。來源:任城監獄官方公衆号
據媒體報道,首個發病的幹警有家人途徑武漢返鄉,他和第二個發病的幹警在執勤期間同屋。2 月 6 日、 9 日,這兩名幹警先後發熱,卻在 10 日被允許自行回家隔離,這被有關方面認為是任城監獄疫情防控失責的表現。
一名濟甯市民向「偶爾治愈」展示了她所住小區的緊急通知,讓任城監獄、魯西監獄、裡彥電廠的業主盡快報備。裡彥電廠在魯西監獄隔壁,魯西煤礦在任城監獄隔壁,原本屬于監獄企業。
2 月 14 日起,政府開始排查并隔離任城監獄密切接觸人員, 公務員小區任興家園和舜泰園是重點。6 名确診幹警中,有 4 名住任興家園,2 名住舜泰園。
此時,監獄發生感染的消息還沒公布,傳言一度讓一些濟甯市民倍感驚慌,比如華都金色蘭庭小區的業主,小區對面就是魯西監獄。一夜間,當地部分微信群解散。
随着官方公布消息,傳言被辟謠。
監獄幹警被确診一事,最早是在浙江出現。衢州市衛健委通報, 1 月 28 日确診的一名男性患者, 37 歲, 1 月 19 日從武漢回衢州, 1 月 23 日出現咳嗽咳痰, 1 月 25 日晚,他被送至醫院,體溫正常。據知情人跟「偶爾治愈」透露,這名患者是浙江省十裡豐監獄幹警,直至被疾控部門緻電監獄要求其前往配合檢測後,監獄才掌握情況并上報。
據衢州市衛健委通報, 2 月 10 日衢州新增确診病例 6 例,均為無外出史,這 6 人發病日期從 1 月 28 日到 2 月 6 日不等。
直到 2 月 21 日,随着監獄疫情被公開,這些在此前官方通報中并未透露與監獄有關的病例,才為人所關注。可這隻是幹警的。山東省和浙江省都表示,此前确診的幹警已統計在當地病例中,但服刑人員的數字,是第一次集中性對外公布。
「我省監獄沒有接入傳染病疫情網絡報告系統, 2 月 20 日夜接到監獄部門手工報卡後,才納入地區統計數據。」湖北省衛健委解釋。
專家認為,監獄醫院、省監獄管理局防疫站和疾控中心間,信息資源暫未實現實時互通共享。監獄如何與地方政府的應急指揮系統銜接、避免接受雙重指揮,便成了難題。
河北省石家莊獄醫趙子晔介紹道,監獄是省級直管單位,「可能存在這樣的情況,省局報到省疾控中心,但下級疾控單位不知道」。
個别幹警的一個念頭,就讓其他同事所有的付出化為烏有。據官方通報,浙江十裡豐監獄一名民警刻意隐瞞去過武漢、繼續上班。湖北沙洋漢津監獄一名幹警,未如實報告生活軌迹。
「所有幹警封閉前檢測核酸?你得看當時省裡有沒有那個能力。所以人力是很難防範的。現在出了事,社會一頓罵,最終就是監獄幹警和獄醫背鍋,自認倒黴。」梁劍寶認為,各級财政對監獄投入有限,監獄醫院建設嚴重落後。相比地方醫院,獄醫沒有技術職級、沒有職稱晉升機會,在職務晉升機會和待遇上也不如管教,「說我們醫院光花單位的錢,監區有勞動,能給單位創收。」
監獄幹警最先倒下,這讓本就因為分批排班而警力短缺的監獄捉襟見肘。司法部監獄管理局調動多省馳援湖北監獄系統,至少在 2 月 8 日就已開始布置。
通知是在 2 月 8 日深夜來的。當時,湖南郴州監獄醫院副主任護師李燕即将結束第一批封閉值班。
到監獄門口接妻子回家的丈夫,以為李燕是要回家休息,當得知她拿幾身衣服、準備去湖北時,丈夫陷入了沉思。随後,李燕向組織遞交請戰書,按下鮮紅的手印。
22 名湖南監獄幹警全為女性,得在湖南省女子監獄集中隔離 14 天,方能前往湖北執行任務。2 月 23 日,隔離結束,她們由長沙出發。出發前,每位隊員注射了提高免疫力的胸腺肽注射液。
她們知道,要面對的,是擔心被感染的犯人,焦慮而敏感。「管教與服刑人員間的接觸頻繁,一個犯人,一天平均要接觸 6 名幹警。」趙子晔說,犯人進行任何活動都必須至少三個人一起,連上廁所都是。可一些規矩在應疫情而變,停止一切跨監區行為,縮小活動單元,分批活動,錯時就餐。
「盡管她們犯過錯,還是希望能公平對待」一個人帶着襁褓中的女兒,借錢度日,趙瑞這個正月過得渾渾噩噩,終于等來了丈夫的消息。2 月 26 日,身在外省的趙瑞,接到來自山東某市司法局的通知,她丈夫被确診了。
這讓她不敢相信,兩天前,她丈夫戶籍所在地的村支書,口頭通知她婆婆,丈夫情況還好。
「孩子生下來以後,他隻見過一面,還是他在法庭受審時。」 30 歲的趙瑞說。她丈夫因經濟犯罪,被判刑 7 年。
2 月 26 日,市司法局的一名工作人員添加了趙瑞的微信,要求微信視頻聊天,讓趙瑞持身份證确認,說會給趙瑞郵寄告知書,告知她丈夫确診。趙瑞聽了,無法自制地嚎啕大哭,把孩子都吓到了,她就抱着孩子一起哭。
趙瑞要求跟監獄直接聯系, 2 月 26 日 17 時 53 分,工作人員發微信給趙瑞,「任城監獄幹警已全部替換,原幹警都在隔離狀态,鄒城市來的幹警對情況都不了解,也無法給你提供電話。(你丈夫)在隔離治療,我們也無法與他取得聯系,抱歉」。
2 月 21 日,對劉霞蔚是個浸滿淚水的日子。前一年,孩子離她而去,而這一年,遠方的丈夫,又蒙上陰影。
自 1 月 8 日丈夫入獄以後,她就再無他的音訊,「我天天都在哭」,劉霞蔚對「偶爾治愈」說。監獄疫情的消息,讓她又添新愁。
2 月 24 日,她第一次緻電漢津監獄,監獄跟她核對家屬入監時間、身份證及戶籍地等信息後,要她等回複。第二天,監獄來電,告知她丈夫目前是健康的。
她想知道丈夫在哪個監區,疫情是否發生在丈夫所在的監區,什麼時候能探監,「可他們什麼都沒說,說都是保密信息」。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自從 2019 年 3 月女兒被捕後,郝風樓放棄了在山東的工作,研究法律。
「和我女兒一樣,她們也是母親,也是妻子,也是女兒。」郝風樓給武漢女子監獄打了兩個電話,說法并不一樣,第一個電話對方說,「現在監獄裡那麼嚴重,誰也不準打電話」;而第二個電話對方則說,「會讓每個人能和家屬取得聯系」。
因為假冒注冊商标,喬尤野的媽媽被判了 1 年 8 個月,如今,55 歲的她,剩 1 年刑期。從 2018 年 7 月媽媽被捕,她從始至終沒有接到過媽媽的電話。看守所不允許家屬探監,她隻是在開庭時,遠遠地見了媽媽一面,無法對話。
「按照法律,可以在服刑人員離開看守所前,允許家人通電話或者探監,但黃石第一看守所沒通知過我。」喬尤野說。
自 1 月 20 日媽媽離開看守所後,喬尤野一直在努力打探她的去向。通過律師找法官,她才問到了武漢女子監獄的聯系方式,但監獄一直不告訴她媽媽所在的監區。從 2 月 10 日開始,喬尤野多次緻電監獄,對方的答複往往是,不告訴監區,則無法查詢。
長久的期盼,在得知監獄疫情那一刻化為驚慌,喬尤野那幾天成宿成宿失眠。2 月 24 日,她終于接到監獄打過來的電話,對方告訴她,她母親健康。
喬尤野問:未感染的服刑人員和感染的完全分開了嗎?對方反問了她一句:這個應該不需要我向你彙報吧?
電話随之挂斷,通話時間 49 秒,她存有錄音。
種種和監獄溝通上的不舒暢,讓一些服刑人員家屬心懷不滿,「監獄是有責任的」。
「原本以為最安全的監獄,萬萬沒想到會被病毒侵入,他們在裡面是多麼的無助。」劉霞蔚說。
喬尤野說,她希望能聽到媽媽親口報平安,電話一周一次就好。
「 2 月 20 日,轉診了 11 名武漢女子監獄的職工進入我們醫院危重隔離病房住院。」武漢大學人民醫院醫生李翰昭對「偶爾治愈」說,這是家屬們目前唯一知道的服刑人員安置醫院。
丈夫一直給趙瑞以希望,入獄後馬上當了獄舍長,常常跟她說,積極改造、争取表揚、力争減刑。
「我希望監獄能給确診的服刑人員一個說法。服刑期間确診,即使治愈了,也得經曆很多痛苦,無緣無故的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以後還面臨着未知的後遺症。」趙瑞說,丈夫之前得過肺氣腫,她特别害怕丈夫肺部會有後遺症,。
「注意身體,以後的路還長。」這是劉霞蔚一直想着,和丈夫恢複聯系後,要說的話。
「熬不住了才換」「真實的監獄與我以為的監獄,到底有多大區别。」周陽輝報考了浙江某監獄的法律(二級警長及以下)崗位,潛心備考的他,先是得知,考試推遲了,後來又被監獄感染事件所震撼,「警察夢」有所猶豫。
浙江省公務員考試筆試原定于 2 月 22 日- 23 日舉行,推遲的公告在 1 月 29 日宣布,具體筆試時間待定。他的心也随之懸起。
被推遲待定的,還有第二批執勤幹警的出監日。趙子晔說,因為多地監獄暴發疫情,她所在的監獄已接到通知,第二批執勤警察原定的出監行程被取消。而第三批幹警在隔離 21 天後,入監區執勤,但第二批換班後,依舊得在監區内隔離。
2 月 22 日,司法部規定實施新的執勤模式,全國監獄實行一戰到底,即到疫情結束為止,監内值班警察不再輪換。
這意味着很多地方的第二批封閉幹警得繼續執勤,而在山東省、湖北省,全省第一批封閉的幹警都不進行警務輪換。「我老公單位有一對夫妻都是幹警,老婆第二批被關着,老公第三批被隔離着,不進不出,就這麼僵持着,家裡娃娃隻好送回老家。」四川一名獄警家屬對「偶爾治愈」說。
據了解,上海監獄系統目前在防控一線的人員中,民警夫妻有近 200 對,警醫夫妻有 100 多對。
「連續工作 70 天,隻要在監區都要做到目光在犯人身上,夜班瞪眼班……」一名監獄幹警對「偶爾治愈」說,「一戰到底」意味着幾個人做的事全落到他一個人頭上,其他人的分工他不會的,得硬着頭皮學,「你說我頭大不頭大?」
「平時一個月兩次夜班,現在是每天都是夜班,夜班完可以休息 3 小時。外面有隔離到期的,也不讓輪換,這樣下來,我和他得兩個月見不到了。」曾嘉欣對「偶爾治愈」說,她丈夫是江西的一名獄警, 1 月 29 日離家,先隔離 14 天,又進監管區執勤 14 天。監獄疫情曝光後,她丈夫被通知第三批不用進監區,第二批一直值班到疫情結束。
曾嘉欣是護士,經常上夜班,根本顧不上家裡,孩子 1 歲了,「談戀愛時,他拿針線幫我補褲子,我就想一定要嫁給他。平時生活繳費都是丈夫交錢,今天燃氣沒有了,我都不知道怎麼辦」。
「我男朋友大年初二被召回,一直到現在,三天一個夜班,夜班之後第二天照常上班。」吉林一名獄警家屬對「偶爾治愈」說,平時監獄留宿的少,床位有限,他們隻能睡會議桌、睡門闆,臨時床隻有 1 米 6 ,可他 1 米 8。黃程裡說,她已處于備勤隔離一個月了,不知道為何還不入監換班,上頭說是潛伏期延長,不按原來方案了。
随着多地監獄爆發疫情,讓被感染的和依舊在一線的監獄幹警迎來一場輿論風暴,其中的冷眼和嘲諷,讓他們感到悲涼。
「監獄幹警和醫護工作者都因為疫情不能回家,可在大家眼裡,一個是魔鬼,一個是天使。」曾嘉欣說,她一直在疫情一線。
圖源:山東省任城監獄微信公衆号
「願君平安歸,送爾溫暖抱。」任城監獄幹警王慶剛的妻子徐雪豐醫生說。
「裡面沒有出現問題就不換班」「熬不住了才換」,此前,多名獄警被問到什麼情況能脫離值勤時,如此答道。
2 月 13 日淩晨 2 點,四川邑州監獄民警張珲在連續值班備勤 17 天後離世,年僅 49 歲。
2 月 20 日,宜州監獄警察覃碧在執行集中隔離備勤任務中殉職,年僅 46 歲。
監獄疫情的風波還在蔓延。據「武漢發布」2 月 25 日稱,漢津監獄民警姚剛,被作為全國勞模(先進個人)推薦人選,于 2 月 20 日到 24 日公示。2 月 27 日湖北省總工會發布,經開會研究決定,不再将姚剛作為拟推薦人選,因為他所在單位發生疫情。
「姚剛何錯之有?這種武斷、不問情由一棍子打翻一船人的做法真的令人心寒。」一名獄警為他打抱不平。
(除張王宏外,其他受訪者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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