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九四二年的河南,堪稱人間煉獄。天降大旱,蝗蟲四起,農民眼睜睜的看着地裡的糧食、一年的希望瞬間化為烏有。
民以食為天,吃,成了民生的頭等艱難大事。
為了一口糧,災民可以不講任何情義道理,集結去“吃大戶”;佃農為了三升小米可以去拼命,燒殺搶掠早已不是什麼稀罕事,禮義廉恥在餓肚子面前一文不值。
曾經家資頗豐,不愁衣食的老東家,在這場大災面前竟也是脆弱地不堪一擊,兒子在與災民争鬥中喪命,家宅起火,萬貫家财付之一炬。沒有人在這樣的災難面前可以獨善其身,你不犯人,定有人來犯你。
家無長物的佃農,收拾了破舊的闆凳被褥,媳婦穿上最好的衣服——早已褪色的嫁衣,拉着一雙兒女和老娘,帶着僅剩的一點兒存糧,走上了漫漫逃荒路。
迫于生存,老東家也加入了逃荒的人流。與貧窮的佃農相比,老東家帶足了夠家人吃幾個月的糧食,趕着馬車,身上還揣着銀元。疼愛的小女兒懷裡抱着一隻小黑貓,雇傭的長工手肘上端着一杆槍。在他看來,他們一家老小是去避難的,最長一個月就能回來。
走出家門前,他們看着都還是人模人樣。
一個月後,已有人陸陸續續餓死,佃農瞎鹿家也隻剩下最後一口存糧。
而這時候的老東家,還有餘力讓身懷六甲的兒媳多吃兩口,讓小女兒懷裡的貓享受先吃飽的待遇,在萬萬千千的逃難人群中他們過得還有個人樣。
十多天後,在吞糠咽土中,苦苦挨着的瞎鹿為了生病的老娘,趁夜深人靜,打起賣了小女兒的心思,卻被瘋了一般的媳婦搶了回來。最終,在良心未泯的老東家借去了一碗小米後,暫時歸于平靜。
老東家做夢也想不到,他的這種優越感,僅在日軍的一輪轟炸後,就煙消雲散。
災民與敗北撤退的軍隊擁擠在泥濘的雪地裡,日軍的轟炸機呼嘯而過,頓時硝煙四起,哀嚎遍地,死傷無數。
毫無秩序的軍隊開始強搶災民的物資,為了活命,不擇手段。在餓死和逃命面前,一切都是小事。
老東家的馬車、銀元和糧食就在這樣的混亂中,被逃兵搶走了。原因是,他們足夠強壯,且手上有槍。
一夕間,他也從東家,成了貧農,不得已自己背着行囊,拄着拐杖,在灰暗的天空下,步履蹒跚着走在毫無希望的路上。為了大着肚子行動不便的兒媳坐上車,腆着臉皮去求曾經在他手下讨生活的佃農。
在刨草根、吃樹皮,挖觀音土的苦熬中,兒媳艱難地誕下了一個瘦小的男嬰。他們忍痛殺了小女兒懷裡抱了兩個月的小黑貓,終于見了一點兒葷腥。
在餓面前,一切感情和不舍都是奢侈,小女兒不僅哭着撕了書包裡的課本,還喝了貓湯。
産後虛弱的兒媳沒能熬過荒年,那在好年份就是一口吃食就能治好的病,在災年就隻能眼睜睜的看着她花一般的年紀快速枯萎凋零。
為了活下去,老東家夥同瞎鹿還有長工栓柱去偷美國記者的驢。在他們眼裡,這個老外是好是壞已經不重要了,他們根本不在乎這個老外是不是來幫他們的,也不在乎他拍那些照片的意義,他們在乎的就是他坐下的驢,可以用來活命。
驢偷到了,卻轉眼弄丢了。瞎鹿和栓柱分頭去找。
瞎鹿最後在一群逃兵中發現了已經被宰了正在切塊下鍋的驢。他不甘心,已經吃了一個多月樹皮沒見半點兒葷腥的人,見了驢肉已經到了發瘋的狀況。他沒有多餘的力氣分析形勢,隻是本能地抱起一塊驢肉要走,卻冷不防地被人一棍打進了沸水鍋裡,死得不明不白糊裡糊塗,卻再也不用忍饑挨餓。
彼時的他們,早已沒有了人樣,瘦得皮包骨,蓬頭垢面,身上破破爛爛,走路打顫。
在洛陽城下,他們苦苦等待的政府救濟糧在一句“洛陽不是災區”中化為泡影。
一生隻知道買人,不知道賣人的東家,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疼愛的小女兒,為了五升小米把自己賣進了窯子裡。
天下哪個父母舍得呢?
可是女兒說,我想活,賣了我,我能活時,父母的阻攔還有什麼意義呢。
在餓肚子面前,不要提什麼禮義廉恥、忠孝仁義。餓是人求生本能中最不能忽視的感受,一頓頓,一天天的餓,餓地心裡發慌、眼冒金星、身體發飄。餓的力氣一點點抽離身體,餓的意識一點點模糊,餓的想把眼前的一切揉成渣吞到肚子裡,去填補那似是積年累月都不曾飽過的胃。
在寒冷、勞累的長途跋涉中,那種前心貼後背的餓,是那樣的刻骨銘心。以至于被賣進窯子的年輕姑娘在伺候客人的第一個晚上,因吃撐到彎不下腰,竟幸福地哭了。
為了那一口吃的,賣了自己都甘願。
同樣賣了自己的,還有瞎鹿的媳婦花枝,她在嫁給栓柱的第二天,把自己賣了四升小米。為了孩子能活下去,為了自己能活下去,為了明天睜眼還能看到太陽,暫時舍棄了一切。
可是最終誰也沒逃過去,在逃往陝西的路上,栓柱和兩個孩子走散了,最終在尋找孩子的路上死在了日本兵手中。
老東家在躲避槍擊的過程中,悶死了懷中的嬰兒。失去了所有的親人,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他,終于不再逃荒,逆流而上走回家鄉,希望死在離家鄉更近的地方……
02
父親曾經曆過六零年的饑荒,剝過樹皮,挖過野菜,嚼過玉米芯兒,大冬天裡去地裡刨爛紅薯,但凡能入口的,吃出點兒味道的,能填飽肚子的東西都是好東西。
至今他對糧食的體會與我們都截然不同。
他從不剩飯,不管吃什麼,碗裡從來都是幹幹淨淨。
吃容易掉渣的食物,永遠一隻手在下邊接着,吃完了連渣也要倒入嘴裡。
剩菜熱了吃,吃了熱,永遠都舍不得扔。現代生活講究的養生在老一輩眼裡那麼的格格不入。
或許隻有經曆過災年的人,才對糧食有那麼深刻的體會。
就如《一九四二》的結局,老東家在失去了所有親人之後,和路上萍水相逢的小女孩兒相依為命,向死而生地走回家鄉的方向。這個女孩兒長大後,對那一年的記憶如此的銘心,一直不願意去回憶。她從不吃肉,也再沒哭過,或許那段逃荒路上的“易子而食”并非隻是傳說。
2019年,袁隆平在接受央視專訪節目中,曾提起,他親眼目睹過國民吃不飽飯、餓死過人的艱苦歲月。想來,那樣的記憶對他的内心沖擊也是極大極大,以至于成了他未來一生為之奮鬥的信念。
當主持問,“您是不是特别害怕,這樣的場景再次出現?”
這位耄耋老人眼圈兒紅了,一連兩句,“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确實,這種饑荒在如今社會是不可能了。
托袁老雜交水稻的福,中國已基本實現了稻谷自給。忍饑挨餓的歲月,一去不複返。
“一粒糧食可以救一個國家,也可以絆倒一個國家。”他用這一粒種子,讓千千萬萬的勞苦大衆吃得飽飯。
或許他來這世界一遭,就是要看我們吃好這頓午飯。我們吃飽了,他就先走了。
注:文字原創,圖片源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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