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白玉為堂金作馬
遠方升起曙色的時候,那一個血紅色的燈籠已漸漸熄滅。
濃稠的白霧,也被風輕輕吹散。
霧氣散盡,一間石屋,突現在眼前。
難道這間石屋就是鬼外婆的魔窟?
那麼她的人呢?
天已大亮,鬼外婆卻不知去向。
小虹也不見了蹤影。
隻有那一隻血色的燈籠,還斜斜插在一株朽木之上。
燈籠被風吹得不住的搖晃,就像翻湧的血液。
高冠拔出那隻燈籠,仔細一看,紙糊的燈籠上,竟發出陣陣腥臭。
莫非這隻燈籠真是人血染紅的麼?
他的心底生出一絲寒意。
這鬼外婆當真有如來自幽冥的鬼魂。
突然地出現,突然地消失。
絕沒有人能請得動她,也絕沒有人能留得下她。
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笑聲。
笑聲一落,又聽一人惶聲道:“不好,有毒!”
高冠面色蓦地一變,失手扔了那隻燈籠。
他俊朗的面龐,霎時就像塗了一層黑漆。
陡然又聽一聲驚呼。
一點黑影,朝那石屋飛快落去。
高冠猛提一口真氣,飛身掠去,落到屋前。
眼前的場景,又令他大吃一驚。
窗外兩丈,有株白楊樹,樹幹上綁着四五人,像是各大宗派的弟子。
隻是他麼一個個俱是暈迷不醒,顯然早已被藥物迷失了知覺。
白楊樹前,并站着三個面靥如花的絕世少女,一件寬大的黑色鬥篷,長可及地,掩蓋了她們窈窕的胴體。
她們頭上黑發高高挽起,鬓角各各插着朵珠花。
一朵花金光閃閃。
一朵花銀光燦爛。
還有朵花卻發着烏光。
高冠心頭一震,他竟認得這三人。
他目光一一掃去,心卻在漸漸下沉。
那頭戴金花的少女,柳眉微颦,一雙秋水如神的眼波裡,淚光瑩瑩,似乎有滿懷憂郁難解的心事。
朱珠。
她竟是明珠山莊的那一粒璀璨奪目的珍珠——朱珠。
幾日前小小杏花村的酒香中,還有她的一片豪情。
今日看來,卻更多的是仇怨。
第二位頭戴銀花的少女,面如桃花,雙目間帶着種說不出的媚态,眼波一瞬間,已足以令男子魂銷意傾。
花花。
高冠差點喊出聲來。
他又驚又喜。
她竟是那日綠水湖畔不辭而别的花花。
她見了高冠,似記起過去那些充滿歡樂的日子。
“小高……”
此刻這妩媚多情的女人,眼中似有淚影閃爍。
那如花的嬌靥竟也有些凄涼。
她躲避着高冠炙熱的目光。
高冠就站在她的跟前,凝目望着她。
他覺得自己離她很近,甚至可以聽到她的心跳聲,忽又覺得自己離她很遠,就像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第三個少女眼波最妩媚,笑容最甜,說起話來,未語先笑,誰瞧了她一眼,隻怕都要神魂颠倒。
小珍。
她是小珍。
小珍未死。
她的目光照在高冠的面上,就如同清冷的星光落在身上。
她的眼睛,依舊明亮如星。
隻是她的笑容已變得複雜。
已不如初見時那般幹淨清澈。
高冠難以抑制心中的狂喜,忍不住道:“你們怎都在這裡?”
三人沉默。
遠處似有琴聲響起。
她們一句話也沒有再說,聽着琴音,目光忽又變得空洞無神,就像無底的深淵。
端莊賢淑的朱珠。
妩媚多情的花花。
不染纖塵的小珍。
這三個絕世的美女,怎會突然成這樣。
在她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們為何又會突然一齊出現在這裡?
這片密林之中究竟還藏有多少秘密?
莫非她們又中了什麼奇毒,染了什麼瘴氣?
高冠猶在思忖之中,忽然林中飄出兩個詭異的笑聲。
“這三人個個長得如花似玉,卻命不久矣,你我兄弟縱有金銀無數,卻無福消受,唉,可惜啊可惜……”
語聲尖銳,似笑非笑,聽來有如鬼哭。
高冠目光四下一掃,未曾見到半個人影。
花花突然雙目一張,推開高冠,柔聲道:“小高,你快走,快走……”
高冠一怔,緩過神來,大聲道:“要走一起走!”
語聲未落,但見兩條黑影閃了一閃,箭一般落了下來。
此刻曙光已現,雲開霧散,林間一片光明。
那些陰暗似也遁走。
高冠轉目望去,隻見陽光照耀下,筆挺地站着個劍眉星目,長身玉立的紫衣少年。
在他身後,還站着一人。
這人八字胡,三角眼,醜陋無比,偏又生得虎背熊腰。
兩人當真也是奇怪!
一個俊俏得就像是天上的谪仙,一個就像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魔。
你絕難想到這兩人,竟也會在一起出現。
可他們偏又一起出現在這裡!
你更不會想到,他兩人竟還是同胞雙生的親兄弟!
高冠上下瞧了這二人兩眼,微笑道:“敢問二位高姓大名?”
他面上雖帶着微笑,但神情間卻是驕氣逼人。
他骨子裡少年的銳氣從沒有因為人生途中的艱難困苦而折損。
他覺得這是大風堂中男兒的應該具備的品質。
這也是大風堂在江湖中屹立不倒的原因。
那紫衣少年,淡淡一笑,優雅已極,微微拱手,道:“在下白玉堂!”
那醜漢子雙手抱拳,朗聲道:“小人金作馬。”
高冠笑道:“白玉為堂金作馬,好名字,好兄弟,好漢子!”
他頓了一頓,目光掃了二人一眼,忽又道:“二位兄台,請讓我帶走這三位姑娘!”
白玉堂目光閃動,微笑道:“萬萬不可,這三人需送到神機宮,在下受人之托,隻怕難以從命!”
高冠面色一沉,沉聲道:“那在下如果非帶走她們不可呢?”
金作馬的右掌已悄悄去摸腰間的刀。
白玉堂卻仍是大笑不歇,道:“兄台,可千萬不要忘了與你一起同來的那位小虹姑娘!你們若都走啦,留她一個人,可怎麼辦?”
高冠愣住。
他頓了片刻,凜然道:“她在何處?”
白玉堂忽然沉默。
他的目光在漸漸變冷。
金作馬的手,已經握住刀柄。
一時間,四下寂靜無聲,隻聞風吹樹葉沙沙作響。
良久,良久——
高冠忽然一笑,朗聲道:“樹上的朋友,晚輩高冠,請求一見,請移尊駕!”
語聲清朗,如金玉交鳴。
話猶未了,風聲帶動,落下一條人影。
白玉堂、金作馬二人隻聞其聲,猶未見着那人,便已拜倒在地。
二人整個身子都似已貼在地上,恭恭敬敬叫了聲:“主人!”
高冠大感震驚。
“白玉為堂金作馬。”
這并不僅僅是一句詩,也是對白玉堂、金作馬兄弟二人生活狀态的寫照。
他們本是出生在貧苦人家,受盡磨難。
也正是因為他們品嘗過貧窮的滋味,才更加珍惜富足的生活。
他們睡覺要睡鸾鳳床,喝酒要喝葡萄酒,裝酒要用夜光杯……
他們覺得他們的女人也是這世間最美的女人。
他們比這世間任何一個人都更加懂得享受生活。
可是現在他們現在卻像一條野狗一樣,趴在地上,用他們溫熱的舌頭去舔主人的腳趾。
這擁有無盡财富的兄弟二人,難道還有什麼人,能令他們心甘情願聽任差遣?
如果這世間真的還有這麼一個人,那這個人絕不是一個尋常的人。
因為他們明白,其實做一條野狗也并沒有什麼不好,起碼比作一個死人舒服得多。
野狗還可以吃肉,死人卻隻能躺在棺材裡。
高冠看着這二人,忽然覺得有些難受。
也許這是一種同情。
他尚在驚愕之中,卻見一名紅衣女子,右掌捏着一個女孩的咽喉,飄然落入林中。
高冠目光又自一轉,見了那小女孩,她竟是小虹。
他盯着那女人的手,從心底生出一絲寒意。
難道這雙纖若無肉,柔若無骨的春蔥玉手,竟也能使出那麼詭秘惡毒的武功,将天下人的人命都視如兒戲?
難道她就是神機宮主?
高冠若非親眼瞧見了她的手段,簡直不敢相信。
當日在大漠中所見的“北鬥星”七位高手,俱壞在她的手裡。
他似又想起了南宮麟撲在他的刀下的情景。
他永遠也忘不了南宮麟臨死前那一雙死灰色的眼珠。
他又仿佛聽到了那個啞巴哇哇的大叫聲。
大漠中的風聲,永遠也不會停止。
起風的時候,照樣會有漫天的黃沙飛揚。
他的風神刀猶在人間,但鍛造寶刀的人已不在人世。
人命為何有時連一柄刀都不如?
那人又為什麼要去打造刀呢?
也許隻因這世間還有邪惡。
等待人們去誅殺。
就像隻要這世間還有黑暗,光明就終究會降臨一樣。
他的心已亂。
“你在害怕!”
此刻這女人明媚的眼波,也全都凝集在他身上,似乎要看穿他的心,看到他骨子裡去。
白玉堂、金作馬二人倒伏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喘。
她盯着高冠看了半晌,突然嬌笑道:“是哪裡來的美男子,到這裡來,莫非是要勾引咱們良家婦女麼?”
高冠淡淡道:“在下此來,隻是想領教領教姑娘們殺人的手段。”
她忽然松開了拿住小虹的手掌,悠悠走了過來。
她的眉眼之中全是笑意,但兩道目光卻仍是未離開高冠的面上。
她忽又嬌笑道:“殺人,你說的好可怕呀,殺人總是有損女子們的美麗,我可從來不敢殺人的,難道你時常殺人麼?”
她笑語溫柔,眼睛無邪的瞧着高冠,說來真像是個從來沒殺過人的,甚至不知殺人為何事的小姑娘。
高冠看着她。
忽然笑了,大笑。
如果現在能有一壺酒,他肯定會笑得更加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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