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

媽媽說：什麼時候回來？殺雞給你們吃……

爸爸說：太忙，就别回來了，我們在家一切都好……

過節了，放假了，漂泊的人兒要回家了。

爸爸起大早去買菜，買零食小吃。

摘，洗，切，煮……

老爸一手承擔，不要媽媽插手，也不要妹妹幫忙。

我們到了，飯菜也好了。

擡桌子拉闆凳，人多手快，很快擺好老爸滿滿的愛。

慢慢吃，慢慢聊……

每每節假日，都是爸媽忙碌的日子，開心的日子，鄰居們羨慕的日子，也是我們敞亮惬意的日子，物是人非空斷腸，媽媽贲門癌走了已經兩個多月了，她是多麼的不甘心多麼的舍不得……

媽媽是個堅強的人，對生活充滿希望，對自己信心滿滿，贲門癌手術從早上七點進手術室開始準備，到下午五點多才送入病房，第二天媽媽就下地鍛煉身體，醫生都豎大拇指稱贊媽媽堅強，媽媽雄心壯志，經常跟我說，等她身體好了，還要種小菜賣小菜，老了也要能動就要動動，不能吃閑飯。我說好，等你病好了，繼續種小菜賣小菜，但前提是不能累着，能做多少是多少，權當鍛煉身體，又說病好了以後去幫我帶外孫，我說行，等外孫女結婚生子了，接你這個太婆過去看寶寶，我這個外婆就可以騰出手來洗衣做飯打掃衛生了……媽媽喜歡賣小菜，寬闊的田頭，沒人要的荒地都是她勞作的地方，應季小菜不斷，還腌制的一手好鹹菜，每天半夜兩點就起來準備，四點多就推着小車趕到市場，十點左右才能回家，吃完午飯，眯一覺又起來忙她的小菜園，每次放假我們回家，她都會拿出她的收入，零零碎碎的紙票硬币給我們清點，湊整了讓我幫她存起來

醫生告訴我們：手術很成功，病竈都切除了……媽媽深信不疑，她出院了就會慢慢好起來，我和弟妹開始也這麼以為，直到快出院了，我去找醫生了解注意事項，醫生說：畢竟是已經擴散的惡性腫瘤，手術的目的是為了媽媽後期可以進食，盡可能的推遲病疼時間，後面需要化療……我和弟弟妹妹怕打擊太大，媽媽心裡承受不住，沒有告訴爸媽病因，也沒給媽媽化療，采取保守治療，爸媽不識字，但化療他們不陌生，周圍有很多化療的列子，幾乎是談虎色變，隻要化療就時日無多了。兩年來一直瞞着她，保守治療，也因為媽媽吃中藥實在難受而停了，隻是吃一點護胃的藥，保守治療變成了過一天算一天，拖一天是一天的煎熬，每個星期天跟媽媽的固定電話，成了我對媽媽的精神療法，因為媽媽手術，治療我全程陪同，加上醫生對手術非常成功的肯定，所以媽媽對我的解釋也深信不疑，一直認為假以時日，她還會恢複到以前的身體，憧憬着要幹這個，要做那個，事情排的滿滿的，

贲門癌手術很成功，但畢竟是惡性腫瘤，治标不治本，媽媽的身體越來越差，2020年清明節，我調休了四天假回去看看媽媽，很是詫異，好多人來看望媽媽，這些人在媽媽出院後都來看過媽媽了，一般情況下不會第二次登門的，别人的關心，成了我最大的焦慮，七上八下的這麼多人忽然來看她？媽媽會不會預感到自己病情嚴重，而加重病情？（果不其然，後來得知，是小阿姨來看望媽媽，陪了她兩天，聊天的時候不小心說漏了嘴）臉上還得裝的如無其事，午飯後客人都走了，媽媽也疲憊的睡了，這時妹妹告訴我，媽媽已經好幾天沒起來了，也不怎麼吃東西，半夜起來倒在地上，爸爸都扶不動媽媽，爸爸擔心媽媽有事，晚上幾乎不睡覺，（弟弟一家住在縣城陪讀，每天把孩子們送去學校，然後回到爸媽這邊，白天出去幹活，午飯回來爸媽這邊吃，晚上又返回縣城接孩子，妹妹一家也陪讀在縣城，妹妹隔一天回來看看爸媽，燒點好吃的帶來，再買點水果帶來，爸媽有什麼需要，弟妹随時知道）怕爸爸吃不消，她和弟弟已經陪睡好幾夜了。

現在我回來替換下弟弟妹妹，服侍媽媽，我依然寬慰着媽媽，因為我打工的地方距離給媽媽手術的三甲醫院頂多五分鐘路程，媽媽來南京手術，找醫院，做檢查，前後五十多天我一步沒離，所以她的病情我最了解，我告訴媽媽去醫院問過做手術的醫生了，醫生說的，手術做的太大了，很傷身體，加上手術後吃的又少，營養根本跟不上，所以體質就差，抵抗力下降，醫生說了，要多歇歇，多吃點，想吃什麼吃什麼，不過要少食多餐，，吃進去了才能有營養，還有不能勞累，要注意休息，平時鍛煉不能操之過急，一下子損耗那麼多，隻能慢慢恢複了，等疫情可控了，醫院開放了，叫弟弟帶你去醫院挂營養水，你的抵抗力就會好很多，現在隻能靠自己少食多餐補充能量，盡量多吃點，吃下去才有力氣……

空洞的話欺騙着媽媽，麻痹着我自己，媽媽坐起來了，開口吃了，清早我用半杯北大富硒康給她喂止疼藥，疼的厲害，媽媽已經要靠止疼藥止疼了，然後再喂半量杯開水，歇一會兒給她沖一點蛋白粉加葡萄糖，歇一會兒再給她喝點牛奶，趁她睡着了，我趕緊去買點魚給媽媽清蒸，魚好消化，午飯爸爸給做的粥，半碗稀粥媽媽喝下去了，下午還是隔一到兩個小時給媽媽吃東西，人明顯的精神了，眼睛也亮堂了些，說話的聲音也洪亮許多，到我假期的第四天，媽媽自己可以下地小便了，下午我要回去上班了，媽媽說：你放心我知道吃東西，我會小心的……

看到媽媽硬朗了點，我便又回去上班。可是媽媽知道了病情以後，精神一下垮了，病情不斷惡化，阿姨回去了，她也倒下了，就再也沒起來，也就我回去這幾天精神好點，弟弟妹妹白天晚上守在媽媽身邊，媽媽病情惡化弟弟妹妹一直沒告訴我，因為怕我請太多假丢了工作，直到到五月一号放假，才打電話叫我回去

我請了十天假，連夜趕回去，媽媽虛弱的躺在床上，我叫她，睜開眼睛看看我馬上就又無力的閉上雙眼，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一直以來從不敢在媽媽面前流露出一絲半點憂心悲傷，回到家看着躺在床上無力的媽媽，我抑制不住哭出聲來，這麼多年，爸媽身體健康或是有個小病，都是弟妹在父母身邊照顧，報喜不報憂，讓我安心在外面打工，我能做的孝道就是每個節假日回去看望父母，每個星期天給父母打電話，煲電話粥。媽媽患病兩年來每一天都擔心媽媽倒下不起，又盼望奇迹出現，經常聽說某某某病病歪歪的活到現在，也許，我的媽媽也可以病病歪歪的活個十年八年的，這麼奢望着麻痹的過着一天又一天，終于，

人生必須經曆面對的事情太早降臨到了頭頂上

媽媽幾乎不吃東西了，躺在床上，隻剩下皮包骨，唯有手和腳還是原來的模樣，胸口動手術的地方鼓得高高的，表面被媽媽撫摸的有些發亮了，平躺着更是顯眼，雖然吃了止疼藥，但疼痛時不時的就會襲來，迷糊着的媽媽會輕哼着伸手亂抓，眉頭臉頰都因為疼痛擰在一起，癌症晚期病人嗜睡，所以疼痛稍微好點，媽媽就又會迷糊過去，但是過不了多久，就又會疼醒了，看着病重的媽媽，我們隻能無語的心情沉重的圍在床邊看着媽媽，弟妹兩家縣城陪讀，他們兩家的孩子都是畢業班的學生，弟弟妹夫還有工地開着，看着奄奄一息的媽媽，爸爸叫弟弟妹妹回去把家裡安頓一下，媽媽這邊我和爸爸陪着，随時打電話給他們

因為之前每天輸液，已經好久不吃東西的媽媽小便還是挺多的，怕尿液潮濕難受，怕尿堿侵蝕皮膚潰爛，我經常給她換尿不濕，擦拭身體，媽媽瘦的雖然皮包骨頭，但還是挺重的，我因為有一些護理經驗，給她翻身，操作起來雖然挺吃力的，但還是可以的，妹妹根本翻不動媽媽，媽媽說不出話，但心裡很明白，她會伸手撈住被子，用力側身配合我給她換尿不濕，換衣服。

回到家的第一天，平躺睡的累了，她還能用手拉着被子借力，側過身子換個姿勢趴在被子上躺一會，我們叫她會睜開眼睛擡擡手應答一下，然後就又閉上眼睛，看着躺在床上的媽媽，我隻能圍着床，這邊走到那邊，那邊走到這邊，看她睡着了不敢有一絲響動，怕驚醒了她，看她疼，我眼淚止不住，想到媽媽就要離開這個世界，更是忍不住抽噎，怕媽媽聽見假裝出去有事，忍住了抽泣，平靜下來再回到房間，看她翻身我趕緊幫她搬一下腿，看到被子踢開了，趕緊牽一牽，覺得她渴了，慢慢喂上兩勺水，用棉簽幫她把嘴裡呼氣的泡沫沾沾幹淨，她平靜一點，我就定定看着她，她疼，我也隻能無助的問問：媽媽，你難受吧，媽媽你疼吧？一點辦法都沒有，要是肩上挑的擔子重了，多少還可以幫她分擔一點，可媽媽生病的痛苦，隻能眼睜睜看着她受罪，那種煎熬，那種無可奈何，讓人感覺胸口重的喘不了氣，這時候真希望：就這麼平靜的走了吧

第二天，上午還可以側翻身，到下午的時候就不能翻身了，隻能平躺着，在痛苦的時候伸手空抓幾下然後手臂無力的直直的落下，大聲的叫她幾聲，也隻是艱難的睜開眼睛，眼珠來回轉動幾下就又立刻閉上，張着嘴長長的呼氣然後短短的吸氣，媽媽這時候真的是隻有出氣沒有進氣，鄰居們也時不時過來看看，都說媽媽可能熬不過今晚了，臨走之前的人，身邊一定要有人守候，叫我們不要離開媽媽身邊，爸爸不說話，一會兒站在床邊看看媽媽，一會兒站在床邊看看媽媽

到了第三天媽媽已經快失去意識了，大聲叫她，隻能半睜開一隻眼睛，眼珠無神，也不轉動了，很快就又閉上了，疼痛來了也隻是微微扭動身體，手已經擡不起來了，伴随着呻吟幾聲，整個人躺着一動不動，隻有呼氣的時候喉嚨裡發出呼呼的聲音，呼吸有時很急促，急促到好像馬上要離開了，有時很微弱，微弱到好像不在了，我們都眼淚汪汪的看着媽媽，長輩們叫我們姊妹趕緊給媽媽擦身換老衣，放到客廳裡，接受不了媽媽穿壽衣的樣子，我們隻是給她穿了内衣，蓋上被子平躺在床上，媽媽似乎再也沒有力氣掙紮了，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喉嚨裡的呼呼聲似乎也沒有了，隻有斷斷續續的微弱的氣息，這樣持續到快天黑了，爸爸看着媽媽哽咽的說：你好好地走吧，不要不放心，他們都會照顧好自己的。

其實媽媽最放心不下的是爸爸，躺在床上還能說話的時候，跟來看她的叔伯妯娌們打招呼，有空多來家串串門，要是碰上下雨天幫叫回爸爸，别叫他淋雨，高溫天氣在外幹活也幫叮囑叮囑，注意别中暑……鄰居們唉聲歎息：可伶啊，怎麼放心的下你爸爸呢。看着命若遊絲的媽媽，和妹妹一起協助弟弟，幫媽媽把剩下的壽衣給穿上，壽衣剛剛套好，媽媽就停止了呼吸，媽媽走了，離開了這個世界，怎麼不舍也沒能留下的世界，亨年六十八歲。媽媽再也不會吃東西沒味，牙縫裡冒辣味，白天晚上不斷的吐酸水，頻繁的幹嘔，反酸，背疼，前胸疼，整夜不能睡了……

媽媽您長眠，女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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