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文藝複興真正是怎麼開始的,那全都是因為一個男人,和他的那個球。
因為做了個球而名垂青史的男人
Filippo Brunelleschi (1377 – 1446)
布魯内斯基在佛羅倫薩街坊鄰居眼裡,大小也算個人物,但混到41歲這年,才是大紅大紫人生真正的起點。
因為這一年,他中标了。
他投标的這個項目,說白了,就是要做個球。在順利當上包工頭之後,他經過分析發現,這個球有點大,離地面有點高,不好做。
我最近也在做些與工程相關的事兒,慢慢地,我就發現,工地上的包工頭最恨的人,絕對是建築設計師。因為設計師隻管在圖紙上亂畫一畫,畫出來漂亮得很,也不管人家包工頭做不做得到,久而久之,包工頭在吃力不讨好又背黑鍋之後,見到設計師連罵娘的心都有。最後完工,做好了大家就說建築師很牛,做不好都怪包工頭水平不行。
所以啊,包工頭是一個很委屈的職業。
布魯内斯基的這個包工頭當得不光委屈,還很冤。因為一般情況下,包工頭有什麼難題,至少可以打個電話去問一下建築師,某個細節到底要怎麼實現。但布魯内斯基根本連問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他的建築師已經死了,不光死了,而且死了一百多年了,用英文說,就叫做very dead。
死就死了吧,但施工圖紙卻留了下來。諾,就這麼個樣子:
(非原圖。原設計并非圖紙,而是一個磚砌模型)
這個設計,大家都看得明明白白,唯一的疑問是,中間那個大球,到底要怎麼做?建築師沒說,包工頭自己去想。
布魯内斯基連罵娘的心都有了,因為這不是一般的球。他面臨的任務具體說來有這麼幾個特點:
1. 這個球離地面52米高,差不多就是16層樓那麼高;
2. 球直徑44米,也就是一個半籃球場的長度;
3. 球中空,裡面不能有任何連接支架;
4. 球外部要幹淨清爽、圓潤,不能使用飛扶壁支撐;
5. 球頂上還要承受一個超級大燈籠的重量,就是有幾間房子那麼大的大燈籠,如圖:
對,請不要吃驚,就是圓圈裡那個小東西,就有幾間房子那麼大,透氣透光用的。
當時,是公元1418年,包工頭布魯内斯基所具備的技術條件有以下這些:
1. 沒有吊塔,沒有電力升降機;
2. 有磚頭,沒水泥。羅馬水泥公元二世紀就廣泛用上了,所以才有了羅馬神殿大圓球:
這個圓球也40多米,全靠水泥糊的。但問題是水泥的配方在羅馬亡國後被弄丢了,到布魯内斯基接盤時,歐洲已經過了幾百年沒水泥的日子。退一萬步說,就算有水泥,也做不成。因為水泥的凝結需要一段時間,羅馬神殿能用水泥糊住,是它離地面近,可以先用木支架撐住。而布魯内斯基的球離地16層樓高,把佛羅倫薩的樹全砍了也不夠做支架的;
3. 有錢,有人,有時間。布魯内斯基的保護傘是美弟奇銀行家族,有的是錢;成千上萬人随他調用;布魯内斯基69歲逝世,所以還有二三十年好活。
說白了,包工頭接的是這麼一個項目:施工100年還封不了頂的爛尾樓,要依靠人力,利用磚頭間自身弧度産生的張力支撐一個44米大球,形成封頂。
最後,做了二三十年,在他死的那一年,包工頭布魯内斯基把球做成功了:
(佛羅倫薩大教堂實景)
這個球,到今天為止,還是世上最大的屋頂球。要知道它有多大,湊近看一下,人站在球頂部燈籠上的效果:
球做成了,還有燈籠。燈籠是他死了以後才開始做的,燈籠完成後,又有頂上的小銅球,于是又開始向人訂做小銅球,這時,布魯内斯基已死了二十多年。做小銅球的人原本是個畫家,他有個17歲的徒弟,名叫達芬奇(對,就是你知道的那個達芬奇)。
基本完工後,又請了個人來裝修球的下裙面。一共八個面,這個人來塗啊塗,塗了8年,塗完了一面,還剩七面,這時又請來另一個人評論一下看塗得怎麼樣,這個人看了一眼,說塗得不好。于是,不讓塗了,一直到今天都還是裸露的。
這個人,為何他說不好就不好呢?因為他是米開朗基羅。
The Creation of Adam Michelangelo (1475 – 1564)
他們,不是一般的男人,他們是一個個“文藝複興男人”(renaissance man)。
“文藝複興男人”與一般男人的顯著區别體現在:多功能、跨領域發展,而且在跨入的每一個領域都有碾壓式的舉動。以這個标準,你最容易聯想到的當然是達芬奇,他老人家畫畫、搞雕塑、解剖、建築設計、數學,沒有他不感興趣的,感興趣了沒有不碾壓他人的。
你隻知道達芬奇,是因為他紅了,曝光率太高,其實文藝複興一兩百年中“文藝複興男人”層出不窮,每隔一二十年就有一個,有時甚至同一個村同時活着的就有三四個,天氣好可以湊一桌打麻将。哪裡會像今天這樣稀罕,出一個喬布斯就被當成了“文藝複興男人”。文藝複興這一兩百年裡,能人輩出,可能是歐洲文明在經曆了上千年黑暗壓抑之後,天才如井噴式爆發的獨特現象。
這批人的能量颠覆了人們多數情況下對人類智慧極限的估計。比如說,多數情況下,某一領域的天才往往是另一領域的孩童,諸如:牛頓生活不能自理到炖懷表吃(以訛傳訛);錢鐘書不會自己系鞋帶。但“文藝複興男人”偏不,上馬殺賊、下馬治國,聞道有先後、術業無專攻,這邊廂剛當了包工頭,那邊廂又出了學術專著,抽個空還玩一把政治。
舉個極簡單的例子,您以為布魯内斯基就是個老實巴交的包工頭,光被人欺負?對了,忘記告訴您,布魯内斯基在當包工頭之前是個金匠,對,就是今天敲敲打打做金戒指金耳環的那個金匠。其實在這個球項目中标之前,他的行業地位與另一位名叫吉伯提(Lorenzo Ghiberti)的金匠旗鼓相當。當年投标時,也主要是這兩位在投,最後布魯内斯基以微弱優勢勝出,但當局為了照顧吉伯提的名聲,讓他當了本項目的“聯合包工頭”,領同樣的薪水。這就好比1993年柬埔寨大選,拉那烈王子中标當了首相,但大家又怕忤了洪森一片美意,幹脆讓他當“聯合首相”。正如同拉那烈與洪森的對台戲一樣,布魯内斯基與吉伯提相互能容得下對方?
布魯内斯基先是做了個木模型,但故意留着關鍵部位不做完,掌握了撒手锏:
誰都可以來看,但沒他,誰也不知道怎麼完成,要是哪天他英年早逝,秘密就得跟着入土,項目又得成爛尾樓。您看這心機重重的。
到這一步,吉伯提要是識相的,應該果斷讓賢,表示退出,大家還能愉快地當朋友,沒事兒打個麻将。但他可能惦記着白拿的薪水就是不走。
于是,布魯内斯基生病了。
項目由吉伯提當代課老師,代了沒幾天,玩不轉,隻好主動表示能力不夠,勝任不了,不幹了。
話沒落音,布魯内斯基又活蹦亂跳地從床上滾下來,繼續接盤,從此一個人,什麼病都沒有了。
您以為他隻會當包工頭?政治智慧照樣幹翻古今風流人物。
這樣的男人,就是一個典型的“文藝複興男人”,這樣的時代,才是文藝複興的時代。
但文藝複興的建築,到底是個什麼樣兒呢?隻能留到下回說了。
眼瞧着原本是“建築簡史”,一不小心就要被寫成建築複雜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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