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詩或稱佛教詩歌,是指宣揚佛理或具有禅意禅趣的詩。自從佛教在漢晉之際從印度傳入,這類詩歌就應運而生。禅與中國詩歌的結合,就形成了詩歌園地中的一個奇異品種──禅詩。
禅詩大體包括兩部分。一部分是禅理詩。這部分禅詩的特色是富于哲理和智慧,有深刻的辨證思維。 另一部分則是反映僧人和文人修行悟道的生活的詩,諸如山居詩、佛寺詩和遊方詩等。表現空澄靜寂聖潔的禅境和心境是這部分禅詩的主要特色。這些詩多寫佛寺山居,多描寫幽深峭曲、潔淨無塵、超凡脫俗的山林風光勝景,多表現僧人或文人空諸所有、萬慮全消、淡泊甯靜的心境。
禅與詩的結合,有其内在本質上的必然性。二者都面對着一個根本的大問題:生命。二者的發生和圓滿也都基于同一種情況:覺悟。禅和詩所要完成的,都是體驗和打開,使原本存在于事物中的東西重新凸現出來。
鹿柴
空山不見人,
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
複照青苔上。
【賞析】這首詩是王維後期山水詩代表作即五絕祖詩《辋川集》中的第四首,表現了山中的靜寂與幽暗,折射了詩人晚年特有的幽寂境界。《辋川集》共有詩二十首,全是五絕,每一首均是一幅精美無比的繪畫小品,以辋川風物反襯詩人的精神境界。空山不見人,但是傳過來人的聲音,山本來是空寂的,人語過後更反襯出它的靜寂;夕輝射入深林,照映在青苔上,看似有一線光亮與生氣,實則反顯幽暗、寂寥,因為夕輝即将消微,接下來将是漫長的幽暗。通過短暫的有聲寫長久的靜寂,短暫的有光襯托長久的幽暗,便是大畫家、音樂家、大詩人王維特有的對聲音與光線的敏銳觀察與高超表現。進入晚年的他,萬事不關心,唯好将禅心一片與山之幽寂融彙為一體。隻寫山水,不入禅語,不繪禅心,說是禅詩未免牽強;其實,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禅詩。禅境要求不着痕迹,如羚羊挂角。此詩無禅語而有禅境,堪稱“以禅入詩”的上乘之作。
鳥鳴澗
人閑桂花落,
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
時鳴春澗中。
【賞析】這首詩是王維題友人居《皇甫嶽雲溪雜題五首》之一,通過鳥鳴澗中,反襯春澗之幽靜。心閑的人,才能察覺細微的桂花的下落,這空山靜夜是如此靜谧,又反過來使人心甯眼明,感觸敏銳。一切都沉浸在夜的甯靜之中。于是,當一輪皓月升起,給夜幕下的空谷灑下一片銀輝時,連山鳥也驚覺起來,好像在怪明月打擾了它們的靜境。花落、月出,鳥兒驚、鳴均是動,而正是這些動,更加突出了人閑、夜靜、山空,通過高超的藝術手法,為我們展示了動中有靜的靜谧世界,同時亦體現了詩人禅心之幽靜。
終南别業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賞析】這是一首記述遊曆山水勝事、内心閑适自得的禅詩。王維四十歲後,看穿仕途艱險,起超脫塵俗之心,遂于終南山的别墅過起了亦官亦隐、棄俗奉佛的生活。在旖旎迷人的大自然中,興至時則獨遊,若有所得,也不求人知,一己獨享其樂。此為首聯與颔聯之意,其中“獨往”與“自知”極富禅趣。頸聯寫詩人随意而行,走到哪裡就算哪裡,可是不知不覺,竟來到流水的盡頭,于是索性坐下,看白雲“無心以出岫”。(陶淵明《歸去來辭》)這裡的一行、一到、一坐、一看的描寫,詩人忘情山水、淡雅恬适的情懷,已栩栩如生、躍然紙上。尾聯寫出遊時偶然遇上一位林中高士,則談笑風生,以至樂而忘返。一個“偶然”與首聯的“頗”字相對應,說明了心之誠摯與行之随興;一則“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成為飽蘊化機之妙的千古佳句。
辛夷塢
木末芙蓉花,
山中發紅萼;
澗戶寂無人,
紛紛開且落。
【賞析】這是一首“以禅入詩”的山水風物詩佳作。在寂寞無人的辛夷塢中,在空曠的山澗裡,璀璨絢麗的辛夷花綻開了蓓蕾,于是山中一片霞蔚雲蒸,有如芙蓉出水;它紛紛綻開,又紛紛飄落,放也默默,落且無聲,無生之喜,無滅之哀,簡直淡泊、超脫到了極點。這紛紛開落、得之自然又複歸自然的辛夷花,不正是作者“任運自然”的心境的寫照嗎?這一空寂、甯靜的心境,不正是佛性之外放麼?難怪明人胡應麟讀後,深感“身世兩忘,萬念皆寂”。(《詩薮@内編》)
竹裡館
獨坐幽篁裡,
彈琴複長嘯。
深林人不知,
明月來相照。
【賞析】這是《辋川集》中的又一首名詩。此詩名在其用語遣句之平淡無奇,而其整體意境卻至味高遠。光與影的組合,聲與寂的調配,實為匠心獨運。獨坐幽竹林中,彈琴複長嘯,夜深入靜,無人知曉,隻有那知心明月,以清輝相伴,給人以“清幽絕俗”之感。而在意境上,那月夜幽林是何等空明澄淨,那彈琴長嘯之人又是何等安然自得,外境與内境泯然合一,共同營運出一種物我交融、“與萬化冥合”(柳宗元《始得西山宴遊記》)的空寂的境界,這一點正是禅意之所在,禅心之所現。
酬張少府
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
自顧無長策,空知返舊林。
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
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
【賞析】這首詩是為贈友而作,卻是一首表現禅者追求内心清淨與自由的精神境界的詩。王維生長在佛化家庭,其母笃信佛教,對他影響頗大,加上他成年任官後,結交名僧,佛學造詣亦十分深厚。故而到了“自顧無長策”的晚年,不再挂心世事,唯求甯靜之境。因為早年與中年的仕途經曆,尤其是張九齡被罷相、奸相李林甫獨攬大權之後的朝政,令他理想破滅,獨留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名句而并無造就,所以要跳出是非圈子,唯有選擇回到林下的歸隐之途。而在林中,一切令人多麼舒心惬意。詩人迎着松林吹來的清風解帶敞懷,在山間明月的伴照下獨坐彈琴。這裡隻有怡人的松風、山月,不再有官場的黑暗與世事的紛擾,他的内心獲得了平靜,心靈得到了解脫。所以當問他窮困與顯達的道理時,他不會直接回答你,而是唱着漁歌,撐竿蕩入河浦深處。正是“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陶淵明《飲酒》)這種以不答為答的方式,深有意義。一則是禅宗不問西來意即所謂不立文字之印證,二則暗示你别問什麼窮則隐、通則顯的道理,快跟我一起去歸隐吧!
冬夜對雪憶胡居士家
寒更傳曉箭,清鏡覽衰顔。
隔牖風驚竹,開門雪滿山。
灑空深巷靜,積素廣庭閑。
借問袁安舍,翛然尚閉關。
【賞析】這是一首雪夜思友詩。胡居士為一介信佛而不出家的清寒之士。全詩通過展現胡居士的形貌與節操,表達了自己固節守窮的清操亮節。更鼓敲了一次又一次,幾近拂曉時分,詩人仍輾轉難眠,思念着友人。失眠的靜夜,聽覺最為靈敏,但聞窗外風吹竹葉發出淅淅瀝瀝的響聲。清晨起來,對鏡照衰顔,然後打開門扉,但見白雪滿山。哦,原來昨夜聽到的不是風聲,而是雪語。“隔牖風驚竹,開門雪滿山”句,前人稱之為“象外句”,實為采用“通感”手法,即通過聽覺、視覺、嗅覺、觸覺、味覺等官能的交叉,以物比意,将不同類型的物象溝通起來,給人一種奇趣盎然的藝術美感。在這白雪滿山一片晶瑩的琉璃世界裡,在這白茫茫的清寒世界裡,“為瑞還難得,居貧莫厭多”,(齊己《對雪》)詩人對胡居士的思憶更深一層。結語通過袁安卧雪而守貧的典故,表達了詩人對居士高凜節操的仰慕。
過香積寺
不知香積寺,數裡入雲峰。
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龍。
【賞析】王維晚年詩筆常帶有一種恬淡甯靜的氣氛。這首詩,就是以他沉湎于佛學的恬靜心境,描繪出山林古寺的幽邃環境,從而造成一種清高幽僻的意境。王國維謂“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這首詩的前六句純乎寫景,然無一處不透露詩人的心情,可以說,王維是把“晚年惟好靜”的情趣融化到所描寫的景物中去的了。因此最後“安禅制毒龍”,便是詩人心迹的自然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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