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會張揚自己有保镖,
他們就是司機、是文秘,
常年在我們身邊。”
王海春(前右一)和安保公司的部分成員。圖/中新
随身護衛:揭秘現代保镖
本刊記者/李明子
本文首發于總第848期《中國新聞周刊》
“如果對手拿着槍指向我們,第一反應是舉起雙手。”這段3月17日發布的視頻中,身高180cm的王海春戴着墨鏡,身着軍綠色作戰服和黑色戰靴,正在給新晉保镖培訓,作為天尊安保服務有限公司(下文簡稱“天尊安保”)的CEO,王海春還兼任着首席安全官。“分散對方注意力,降低對方防備心,然後找機會靠近。”說着,王海春迅速向左前方閃躲,同時控制住“敵人”持槍的手,緊接着一個轉身到對方背後,将其制服在地,并奪下手槍,一連串動作不到3秒鐘,這隻是其中一種應對方法。
訓練中的保镖。圖/視覺中國
保镖江湖似乎先天帶有“武林”習氣,各家自成“門派”。
今年40歲的馮耀臣在上海經營着一家拳館,2006年開始兼職“保镖”工作時,他就聽過李旭的名号。六年後李旭開始招生培訓,他便報名成了“九命”的大弟子,2017年還跟随李旭參加了國際保镖大賽。
“這些人都是沖着我李旭來的,我都是親自上課,不會随便找個人糊弄他們。”李旭回憶說,每次集訓,他都會全程陪練,一天訓練12個小時是常事,孩子高燒40度、家人跟他生氣着急都不能中斷他的工作。下課後,學員都要雙手作揖、鞠躬行禮,“常年訓練的弟子班才會這樣。”李旭解釋說。
釋行風也坦言,他在快手上有近百萬粉絲,很多人因為認同他“禅武一體”的理念才來到公司進行保镖培訓。王海春将公司開辦的保镖培訓機構命名為“攻守國際安全學院”,除了保镖專業技能培訓,未來還要融入武術功守道。
“武林”中的風險,有時也來自雇主本身。
“雇主的身份、公司的營業執照,我們都要一一核實,有違法記錄的雇主一律不接。”被釋行風拒絕的上門生意占到了50%,“這也是對我們自己保镖的一層保護。”
“違法亂紀的任務不接,風險太低的也不接。”據李旭介紹,一般的商演活動他都不會承接,公司主要保護政要和商人,“我們不是用來擺譜充門面的,練就一身本事要用到地方,就做最難、最高端的保護任務。”
與任務風險成正比的,是這項工作帶來的榮耀。“當你化解了最危險的風險,你的雇主因此而更加安全,還有比這更驕傲的嗎?”王海春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用自己的力量保護想保護的人,默默為社會治安貢獻一份力量,“相比古代俠客,這或許就是現代英雄的價值和意義。”
噓!保密!
“我們不會張揚自己有保镖,他們就是司機、是文秘,常年在我們身邊。”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老闆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他從十三年前開始在長三角做國際貿易時,就有這樣一類人跟随在他和家人的身邊,排除一切不懷好意接近他的外人。
如果說雇主選擇低調行事是為了避免麻煩,那麼“保镖對雇主的一切守口如瓶”則是這個行業裡最重要的原則之一。
“除了媒體已經在現場曝光的内容(以明星商演為主),其他的我們一個字都不能說。”據王海春介紹,招進來的每一位員工,都要和公司簽署保密協議,和雇主簽署的服務合同中也包含保密協議和保密期限,有關雇主的任何信息都不能對外說一個字。
在李旭看來,這還不夠,就算媒體已經曝光,他們也不會透露雇主的名字和樣貌。在訓練場牆上懸挂的照片中,雇主的臉基本都會被擋住,最多露出背影,“你隻知道我們保護過很重要的人物,但你永遠不會知道他是誰。”李旭說。
據多家保镖公司介紹,目前保镖業務主要按照服務時長進行分類,較為熟知的明星商演護衛、政要活動保護、臨時安保、危機處理等都屬于短期項目,這也常常是曝光在媒體下、可以用來做公司宣傳的業務。
“張學友2013年全球巡演我們派了6個人貼身護衛,現在比較火的跑男也是我們在做。”王海春對四年來服務過的明星安保案例如數家珍。讓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韓國歌手權志龍2013年9月到杭州做成龍演唱會的嘉賓,當時機場已經聚集了200多個粉絲,公司為此派了20名保镖,将權志龍層層圍住、護在中間。
控制距離是門技術活,如果粉絲距離明星太遠,會覺得明星耍大牌,距離近了則可能傷害到明星。“權志龍的粉絲很瘋狂的,跟着我們的車跑,摔了爬起來還繼續跑。”王海春回憶說。
這些都是看得見的保護,對于更複雜的任務,還有多重安保。他們一般頭戴墨鏡和耳機、身着黑色西裝,面無表情地隐藏在暗處,這些保镖被稱為“影子”,與貼身護衛一明一暗,雙重排查潛在的風險。
2017年9月施瓦辛格來北京,釋行風安排了12名保镖負責其安保。除了3名保镖貼身保護,其餘9人都是隐形的:施瓦辛格到活動現場前,這9個人負責排查休息室、樓梯、觀衆席等各處潛在隐患;明星突發奇想要去亮馬橋一家飯店吃飯,這9個人就要提前趕過去檢查現場、安排座位;工作期間有粉絲打擾,也都會被這9個“影子”默默勸退……
李旭團隊承接的保護任務有時更為複雜,可能同時包括負責遠程檢視的“樹後保镖”、近處防範的“窗下保镖”、負責屋内安全的“樓梯保镖”和“貼身保镖”四種。
更鮮為人知、卻不一定如此複雜的,則是長期随身護衛。用戶來源也多與公司所在地密切相關。位于杭州的天尊安保,其2/3的長期客戶來自長三角地區,而位于北京的博警特衛和九命保護組,其主要長期客戶則集中在京津冀地區。
“總體來說,長期随身護衛主要和當地的經濟發展狀況密切相關,越發達的地區,市場需求越大。”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治安學院副教授張弘解釋說。
從事長期護衛的保镖往往身兼多職,除了保護雇主安全,有時還會充當陪練、司機、文秘等工作。“一方面是和雇主處好關系,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隐藏身份。”據王海春介紹,公司還會為此培訓保镖商務禮儀、法律法規等常識,具體案例中,按照雇主的需求和風險評估,安排相應等級和人數的保镖。
傭金除了與服務時長相關,還取決于保镖的等級。天尊安保共設置了5個等級的保镖(初級、中級、高級、特級、首席),高級保镖年薪26萬元,首席是上百萬元。博警特衛隻分了兩個級别,一個高級男保镖貼身護衛一年的傭金是42萬元。根據受訪對象提供數據,女保镖由于“資源有限”,傭金一般會高出同級别男保镖約10%。
“給小費是對保镖工作的認可。”據王海春介紹,個别雇主給的小費可能比保镖的年薪還高。但對釋行風來說,雇主和員工關系過于密切也未必是好事,曾經就有員工跟老闆跑了的案例,“培養一個保镖不容易,”釋行風說,“所以後來我們都會比較鼓勵團隊作戰、中途輪換這樣的策略。”
對保镖來說,需要保護的不僅是雇主,還有他們的家人。“我們就是做保護工作的,自然不希望後院起火。”李旭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相比于他們這些專業人士,家人都是普通人,因此他們從來不會對外過多提及家人,甚至會通過摘掉戒指等行為有意抹去生活痕迹。
“課程和技術也都是秘密。”李旭介紹說,目前國内保镖市場競争激烈,任何一家都不會暴露自己培訓課程的核心内容。在“九命”理論培訓的教室中,其中一面牆上畫着這樣一幅有趣的壁畫:貓老師正在給一群西裝革履的老虎學生上課,其中混進了一隻狐狸,驚恐地東張西望。“貓”是“九命培訓”的化身,在座的“老虎”學生則是各家保镖公司的老闆,“來到我們這的當然也有不懷好意的人,或是竊取學習資料、或是伺機破壞,”李旭解釋說,“但這樣的人進入這間教室,就一定會心裡打鼓,總想到自己是那隻狐狸。”
目前國内保镖行業似乎是一個謎團:這個市場有多大?公司有多少家?從業人數有多少?……暫時還難以找到準确的答案。
《保安服務管理條例》實施後不久,公安部頒布了《公安機關實施保安服務管理條例辦法》,其中第29條規定:“提供随身護衛……的保安員上崗服務可以穿着便服,但應當佩戴全國統一的保安服務标志。”這條規定讓私人保镖看到了“轉正”的希望。
“但現實問題是,可以依法開展‘随身護衛’業務的大部分保安公司,其主營業務并不是‘保镖’,而那些以其他名目注冊甚至沒有注冊的保镖公司,是否可以開展相關業務,還要打個問号。”張弘解釋說,因此“保镖市場”難以調查,即便有統計數據,也很難保證準确性。
這一觀點在北京一家名為“華信中安”的傳統保安公司中得到了部分驗證,該公司于2004年注冊,早年以提供勞動密集型的保安業務為主,直到現在,其“随身護衛”業務也隻占公司不到的10%的份額。
據前瞻産業研究院發布的《保安服務市場前瞻與投資分析報告》數據顯示,2015年中國保安服務行業營業額在546億元,年均複合增長率達到15%,假設未來幾年我國保安服務的營業額的增長率保持在10%左右,預計到2021年中國保安服務市場規模将近千億。
“安保的大市場并不小,随着經濟的發展,人們對自身财産安全重視的增加,對保镖的需求也不會少。”張弘分析說,隻是有關“随身護衛”的具體細則沒有制定,這塊市場該怎麼操作、怎麼監管,“大家也都在摸着石頭過河”。
草根與精英
人群中隐藏的狙擊手、突然沖出來的襲擊者,突然冒出的送花或尋求簽名的人,甚至是模拟下雨等惡劣天氣…… 2017年9月17日,“世界保镖大賽”的第一天,這條不足百米的道路上,舉辦方給各國參賽隊伍準備了意想不到的難題,而每個隊伍中4名參賽者要做的,則是保護VIP免受襲擊并快速撤離。
這隻是為期三天、衆多比賽科目中的一項,李旭所在的“九命”戰隊作為第一次參賽的中國民間隊伍,在這一科目上取得了自己的最佳成績,20個隊伍中排名第八;在車輛戰術和徒手對抗項目上,甚至拿到了9分(最高分10分),超越了某些國家的國王衛隊。“這是一種榮耀,”李旭激動地說,“為了和世界各國保镖較量的這一刻,我等了二十七年。”
這項比賽由國際保镖協會(International Bodyguard Federation)組織,自1998年開辦以來,吸引了俄羅斯、保加利亞、烏克蘭、丹麥、意大利、哈薩克斯坦、印度、韓國等三十多個國家。比賽每年在不同國家舉辦,2011年由烏克蘭國家警衛隊主辦,2017年9月這次比賽則是在東南歐内陸國摩爾多瓦,來自世界各地20個國家的參賽隊展示了他們在極端情況下駕駛、武術、目标射擊、政要保護等各方面能力。
會場唯一一名華裔觀衆看到中國代表隊的五星紅旗後,全程高喊“China!China!”“這哥們兒比我們還激動。”李旭回憶說,賽後這位華裔還繞到場内和全體隊員合影簽名,他說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比賽上會看到中國人的身影。
“我們隻是中國的民間商業機構,不敢說代表國家。”李旭說,賽後國際保镖聯合會主席、烏克蘭前國防部長Valeriy Heletey和“九命”團隊交談時,李旭也是這樣說的。
“但我們有這樣的實力,可以和各國保镖隊伍一較高下。”在李旭看來,專業能力和職業素養是雇主信任保镖最根本的原因。
除此之外,王海春認為保镖公司作為一種品牌,本身也是“幫助草根保镖和精英人士建立信任的一個中間平台”。
“保镖是站在黑與白之間的微妙身份。”王海春解釋說,雇主把自己的安全百分之百地交給了雇用的人,誰也不願意賭這個人是否可靠,因此,公司就充當了擔保人的角色。“可以說是上查五代旁查三代了。”王海春介紹說,公司更偏向招聘退伍軍人(占2/3),這些人有部隊先把過一道關,而且紀律性更強;另外1/3則來自武術或體育院校,不過,有案底的人和混過社會的人都不能要。
如此嚴格的招聘條件是為了保證員工的信譽和對雇主的忠誠度。精明的老闆們會在和保镖初次相處時設計很多考驗的環節,例如找人旁敲側擊詢問老闆行程(檢測保镖是否能夠做到守口如瓶),或是把一兜散亂的現金交給保镖保管,忙忙碌碌的一天結束後,再核算錢數是否正确。
隻有建立了基本的信任,雇主才會放心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交給保镖。很多從業者也正是看到了這種信任關系背後的機遇。“不能否認,保镖這行是一條自我提升的捷徑。”王海春坦言,跟随業界大佬可以增長見識,更便捷的是借此積累的社會經驗和人脈。
不過,快速打通社會階層、感受到更豐富的生活,也不是對每個人都有積極影響的。許多年輕從業者會在跟随雇主一段時間後感到不适,有的是因為工作壓力,有的則是因為心理落差,“我會和他們談話,實在心理狀态不好的,就需要調換回來。”王海春說,未來有必要聘請專業的心理輔導團隊。
在移動互聯網時代,信息的透明在某種程度上簡化了取得信任的過程。2017年8月,青島阿拉丁安保有限公司推出了一款名為“錦衣衛”的APP,整合了全市47家安保公司、約5萬人的安保力量,讓預約保镖像網上叫車一樣便利。
許多保镖公司也在借助政策變化尋求更高的發展空間。在“一帶一路”推廣以及“國際産能合作”的大背景下,中國海外安保也随着企業“走出去”的浪潮,迎來了快速發展的機遇。
據鳳凰國際智庫與清華大學中美關系研究中心共同推出的《2016年企業海外安全管理報告》初步估算,2015年中國海外安保市場規模達到了103億美元,中石化、中石油和中海油三家中資巨頭一年的海外安保費用大約在20億美元。2015年,境外注冊中資企業超過3萬家,總資産6.4萬億美元;境外各類勞務人員102萬,内地居民出境1.27億人次。這樣一個龐大的“海外中國”,給安保行業描繪了一個巨大的藍海市場。
王海春已經搭上了這趟快車,從2017年開始布局海外,目前正在和浙江一家基建企業洽談戰略合作,作為安保供應商一起“走出去”;另一方面,也與旅遊公司達成了高端遊的安保護衛協議,例如派遣6~8名保镖在南極遊的2~3個月期間執行護衛工作。
老雇主的海外活動也間接帶動了一些保镖公司的海外業務。博警特衛和九命保護組就屬于這一類。
李旭在懷柔的室外訓練基地,所有建築都設計成了以藍白色調為主的聖托裡尼風格,扁平的單層建築、整面落地窗、窗外的沙礫場地,都顯示着濃郁的歐洲風情。但他還是在室内訓練館挂上了嶽飛身騎戰馬的畫像,“以後我的弟子走出國門,我希望他們可以像民族英雄嶽飛一樣,保衛自己的祖國和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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