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紅樓夢》中第一風流人物?
寶钗?黛玉?晴雯?尤三姐?還是秦可卿?我說都不是。寶钗端莊得太過冷淡,黛玉清高自許,目無下塵,都遠遠稱不上“風流”二字。
——盡管,這兩個人是《金陵十二钗》的領軍人物,而文中又給了明确的定評:
黛玉一出場,衆人就看到她“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面龐雖怯弱不勝,卻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态度。”
而寶玉看見薛寶钗羞籠麝香串時,覺得她“臉若銀盆,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妩媚風流。”
到了太虛幻境,再見了秦可卿時,則又把兩個人一起比下去:“其鮮豔妩媚,有似乎寶钗;風流袅娜,則又如黛玉。”
而在賈珍、賈琏兩兄弟眼中,則覺得尤三姐才是風流教主,“本是一雙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澀淫浪,不獨将他二姐壓倒,據珍、琏評去,所見過的上下貴賤若幹女子,皆未有此綽約風流者。”
——這“上下貴賤若幹女子”,自然也包括了黛、钗、可卿諸人。且那尤三姐自己也“仗着自己風流标緻,偏要打扮的出色,另式做出許多萬人不及的淫情浪态來,哄的男子們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遠不舍。”
這樣子一路PK下來,似乎“屬風流人物,要算尤三”了,況且她又姓尤,真真一個美物,當無愧于風流之名。
然而她的親姐姐尤二卻曾說過:“我雖标緻,卻無品行。”尤二死前,看見尤三姐手捧鴛鴦劍前來,說:“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喪倫敗行,故有此報。”尤二姐亦泣道:“我一生品行既虧,今日之報既系當然。”
可見風流雖無過錯,“淫浪”卻是至不可恕之罪孽,所以秦可卿淫喪天香樓,尤二姐吞金自盡,尤三姐也用鴛鴦劍自刎,三個風流美物都落得個現世報。
“俏丫鬟抱屈夭風流”的晴雯雖然也占了風流之号,卻無淫行,因此在十二钗裡列于又副冊榜首,冊子裡給她的評語是“風流靈巧招人怨”,但是接着一句“壽夭多因毀謗生”,說明是枉耽了虛名兒,“風流”乃是天性,并無過失,所有的傳言皆是“毀謗”,所以她雖然也非善終,卻隻是病死,不至于自盡,是清清白白地來,清清白白地去。
那麼,十二钗裡既風流又不至落于淫奔之徒的真正花魁該是誰呢?
隻有王熙鳳。
書裡對鳳姐沒有用到“風流”這個詞,卻換了一個“風騷”:“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寥寥數語,一個活色生香的俏麗佳人已經躍然紙上,比風流更見揮霍灑脫,卻不失矜貴。
當然,鳳姐也犯過一個“淫”字,卻與本身無幹——《見熙鳳賈瑞起淫心》,那個想吃天鵝肉的可憐蛤蟆賈天祥一見鳳姐誤終身,竟至丢了性命。有人說“王熙鳳毒設相思局”,是太心狠手辣了一些,我卻以為不然:賈瑞為了等熙鳳而在穿堂裡凍了一夜是自找,又不知改悔,複被蓉、薔兩兄弟訛詐,更是活該;已經病入膏肓,還要做白日夢,不肯聽道士的話,非要正照風月鑒,到底被收了魂魄——從始至終,鳳姐并不曾動過他一指頭,她整治賈瑞的一套手段,比之尤三姐用酒色“哄的男子們垂涎落魄”不知高明出多少倍。這才叫求仁得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呢。
賈瑞的出場,完全是為鳳姐的濃墨重彩做了一個陪襯,如果沒有這樣一個人,讀者如何見得出鳳姐美貌的殺傷力?又如何得知她的豔若桃李,冷若冰霜?
然而曹雪芹卻又偏偏寫鳳姐“一團火似地”趕着人說話,連見了劉姥姥都是“滿面春風地問好”,并非一個冷美人兒。關于她的房事,書中僅有一處描寫,《送宮花賈琏戲熙鳳》一回,周瑞家的隔窗聽見賈琏笑聲,又看見平兒拿着大銅盆出來,叫豐兒舀水——脂硯齋點評這寫法乃是“柳藏鹦鹉語方知”。作者顧忌鳳姐身份,故而不能直筆明寫她的房中之事,然而這樣一個春閨佳人,又如何可以沒有風月文字,于是隻是這樣“隔牆花影動,似是玉人來”地含蓄一筆,已經令人無限遐思。
這就好比真正的好畫不是滿紙金粉,而要适當留白;真正的性感不是春光盡洩,而要半抱琵琶;真正的美色并非萬紫千紅,而是一枝紅杏;真正的風流,則既不是嬌羞扭捏,更不是淫聲浪語,而是揉風情與機智于一身,熔冶豔與剛烈于一爐,除了“擅風情,禀月貌”之外,更要知分寸,有進退,守德行,點到即止。
王熙鳳,才是真正的十二钗第一風流人物!
(文 西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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