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十九歲的陸小曼遵從父母之命，嫁給了二十八歲的王赓。一場轟動京城的婚禮過後，陸小曼華麗舒心的少女生活到達了終點，開啟了和三個男人糾纏不清，一手好牌打得稀爛的半生。

　　陸小曼和王赓的婚姻在現代文學裡描述頗多。留學歸來前途無量的青年将軍，和才華橫溢貌美如花的千金小姐，看似門當戶對的兩個人性格卻南轅北轍，一直無法良好溝通，婚姻三年裡危機叢生！

　　忙于公務的王赓隻得把妻子托付給同門師兄徐志摩照顧，不曾想給了兩人相戀的契機。一個興趣愛好都在文字和情愛上的浪漫詩人，一個琴棋書畫信手拈來的失意美人，兩人毫無意外墜入愛河。炙熱癡狂的愛，讓陸小曼冒死堕掉與王赓的孩子。

　　圖 | 陸小曼、第一任丈夫王庚

　　1926年，在梁啟超宣讀了令兩人無地自容的證婚詞後，沖破世俗阻攔的陸小曼和徐志摩終成眷屬，王赓也送上了“苦盡甘來方知味”的祝福。可惜這并不是徐陸兩人幸福的終點，而是走向深淵的開始。

　　新婚後，陸小曼毫無顧忌地在徐家和徐志摩秀恩愛，喂飯求抱輪番上演，惹得徐家二老非常惱火，徐志摩隻得帶她來到了上海。

　　十裡洋場的生活讓陸小曼如魚得水，完全迷失在紙醉金迷裡。數不盡的華衣美裘，隔三岔五的宴請打賞，家裡仆役成群的排場，使得徐志摩每月都入不敷出。而且因為她身體孱弱，還結識了有一手推拿本事的翁瑞午給她調理身子，并在他的勸誘下開始吸食鴉片。

　　接下來無可避免的悲劇為大衆熟知：徐志摩為了賺錢養家隻得疲于奔命，頻繁來往于南京、上海和北平授課。1931年11月，他搭乘免費郵政飛機飛北平，碰到惡劣天氣機毀人亡！

　　徐志摩的離世反而讓陸小曼對他的愛變得深刻而清晰，使他的形象在陸小曼的心中變得不可磨滅起來。年僅28歲的陸小曼從此脫下華服謝絕遊宴，遠離曾經熱衷的燈紅酒綠，潛心整理亡夫遺作，并拜名師賀天健與陳半丁學畫以修養身心。

　　圖 | 昔日與徐志摩的結婚照

　　隻是，陸小曼此時已經完全離不開在身邊全盤照料她生活的翁瑞午了。她日日吸食鴉片耗資巨大，而且病痛多年性格放任，已有家室的翁瑞午卻始終對她和顔悅色，極盡關懷。他家中常備鴉片供她吸食，特地為她買老大昌的西式點心，酒心巧克力。還竭力給她制造浪漫，下雪天為她取來外面最幹淨的雪，做成“雪水茶”，隻為博她莞爾一笑。

　　寡居的陸小曼，病體需要翁瑞午治療，生活需要翁瑞午照顧，而她的心更需要翁瑞午時時陪伴來纾解孤獨。天長日久，陸小曼終是不再掙紮，委身給了隻有感情沒有愛情的他。

　　翁瑞午朝夕相伴陸小曼近30年，陪她唱戲作畫，給她端茶遞水，供她醫藥飲食毫不懈怠。為了讓陸小曼生活舒适，他曾身兼多職，甚至不惜賣掉家裡的藏畫古董，可謂至情至信。

　　圖 | 翁瑞午

　　不過看似完美的感情，打碎也猝不及防。到了解放後的50年代中期，陸小曼已不複當年風韻，皮膚松弛，牙齒脫落，白發蓬亂。翁瑞午再次出軌了，對象居然是陸小曼18歲的養女關小寶。兩人于1955年生下一個女兒。翁瑞午因此被捕入獄兩年，出來後肺病加重，纏綿病榻。此時陸小曼已經在國家安排下參加工作，她不僅仗義撫養他年幼的私生女，還時時去醫院照顧他，直至1961年他去世。

　　兩人感情的前半段，他為她不顧一切，傾其所有；到了後半段，她不離不棄，包容了他所有過錯。雖然那些年她堅決不與他結婚，但總不免給他的妻兒帶去了傷害。而他陪伴她二十多年後，居然和她的養女暗度陳倉，給了她最大的羞辱與背叛。也許她已看透世事是一個輪回，面對這些才能無怒無悲淡然處之吧！

　　世間流傳的陸小曼形象，就是幾段風流韻事加日常揮金如土。其實這個生性爛漫才華橫溢的女子，還有鮮為人知的人生B面：繁華落盡布鞋素衣，書畫作品史上留名！

　　陸小曼一生因為和三個男人糾纏不清，當年飽受争議甚至被口誅筆伐。很多人诟病她不顧世俗和揮霍無度的生活方式，認為她靠寄生不同男人來得到舒适的生活，空有一身才華卻從沒想過自食其力更不曾為社會做出應有貢獻。

　　其實這樣的評價對她實在有失公允！

　　由于精通英法兩國語言，十七歲的陸小曼就已經是北洋外交部長顧維鈞欽點的外交助手。年輕的她情商極高，在外交場上可攻可守，進退自如。

　　一次她陪法國霞飛将軍檢閱北洋儀仗隊，霞飛将軍質疑儀仗隊動作淩亂。她機智化解尴尬：隻因将軍是有名的大英雄，大家看到您不由得激動，所以動作無法整齊！

　　而面對外賓抱怨安排的中國傳統節目有失大國水準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回怼：本國特色，并非不精彩，是你們看不懂而已！

　　顧維鈞曾對朋友說：“陸定的面孔一點都不聰明，可是他的女兒陸小曼小姐卻那樣漂亮、聰明！”

　　如果在現代，憑她的聰慧才幹，一定能成為一名傑出的女外交家。可惜在當時，即使是上流社會的女子，唯一的歸宿也隻能是婚姻。

　　圖 | 陸小曼側影

　　陸小曼出生在既富且貴之家，父親陸定是清末舉人，後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回國在國民政府财政部任職，母親吳曼華也是名門之後。父母夭折了8個孩子，她是他們碩果僅存的一個，可謂集萬千寵愛與頂級資源于一身。作為那個年代出生就擁有一切的女子，在家一擲千金買買買是日常，根本沒有人會跟她提“賺錢”的概念。

　　她确實天資聰穎一身才藝，琴棋書畫詩詞都極具天賦，不僅擅長中國的筆墨丹青，西方油畫也深谙精髓，就連創新體小說都有很高造詣。而且各種才藝都似信手拈來，但哪一樣拿出來都耀眼奪目。在今人看來，她靠任何一項才藝就可賺得缽滿盆滿，經濟獨立那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可是當年陸小曼的才藝都是父母按上流社會對名媛的要求來培養的，培養的目的絕不是要她靠才華經濟獨立。那個年代家庭培養名媛，目的隻有一個：彰顯家庭教育的成功，為嫁得佳婿鋪平道路。陸小曼父母直接給她安排包辦婚姻就可見一斑。而新婚後的陸小曼則直接被王赓拒絕繼續在外任職。那個時代如果家中女性為賺幾個錢去抛頭露面賣藝，那就意味着掉落了階層，是上流家庭絕不能接受的。

　　所以陸小曼雖然是當年女性時尚的先鋒，但從小到大被灌輸的思想卻是女子在家安享男人給的富貴即可。她沒有靠自己獨立這個概念，也不懂得怎樣才能開始獨立，所以在猝然失去經濟依靠的時候會刻意逃避，那都是正常人的反應。

　　但徐志摩去世确實是陸小曼人生的第一個分水嶺。

　　她寫《哭摩》，文字功底盡顯，痛徹心扉躍然紙上：

　　我深信世界上沒有可以描寫得出我現在心中如何悲痛的一支筆。不要說我自己這支輕易也不能動的一支。可是除此我更無可以洩我滿懷傷怨的心的機會了，我希望摩的靈魂也來幫我一幫，蒼天給我這一霹靂直打得我滿身麻木得哭都哭不出來，渾身隻是一陣陣的麻木。幾日的昏沉直到今天才醒過來，知道你是真的與我永别了！摩！漫說是你，就怕是蒼天也不能知道我現在心中是如何的疼痛，如何的悲傷！

　　1933年清明，陸小曼隻身一人來到硖石給徐志摩上墳，痛苦時刻留下詩句：

　　腸斷人琴感未消，此心久已寄雲峤。

　　年來更識荒寒味，寫到湖山總寂寥。

　　徐志摩生前她夜夜笙歌，驕奢放縱；他死後她幡然醒悟，避世遠離喧嚣。徐志摩一直希望陸小曼能遠離頹廢認真地做一點事業，比如畫畫，寫文。在他離開的三十四年裡，她活成了他曾經期待的樣子：

　　《雲遊》《愛眉小劄》《志摩日記》《徐志摩詩選》《志摩全集》全是由她整理遺稿編彙成書。徐志摩這個近代浪漫詩人能有諸多作品流傳于世，離不開他的遺孀陸小曼的努力！

　　1941年，在閉門謝客十年之後，陸小曼在上海大新公司四樓大新畫廊饒有興緻地舉辦了第一次個人畫展。一百多幅畫取材山水，花鳥，内容生動而不媚俗，廣受美術界好評，作品搶購一空。

　　董橋先生很欣賞小曼的畫。他曾見一副陸小曼仿摹唐代畫家裴寬的扇面《秋林散馬》，美人畫的駿馬“用色淡淡的，用筆細細的，那是陸小曼天生的本事，再配上小型楷字，字字帶骨帶肉，題字又古又秀。”

　　圖 | 1926年11月13日《北洋畫報》

　　時間來到1947年，陸小曼又做出一個驚人的決定，自願住進醫院戒毒。吸食鴉片二十多年，一朝戒斷的痛苦絕非常人能忍受。但是這個一直被嬌寵的女人此刻卻有超乎常人的堅強意志，成功擺脫毒瘾。

　　同年夏天，她接受著名女編輯兼閨蜜趙清閣的約稿，創作兩萬字小說《皇家飯店》（又名女兒劫），趙清閣評價說：“描寫細膩，技巧新穎，讀之令人恍如入境，且富有喜劇意味。”

　　不久後新中國成立，陸小曼迎來人生的第二個大轉折。

　　1956年，已經53歲的陸小曼在上海市長陳毅的關懷下，獲得政府給予她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上海文史館館員。她非常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靠踏實工作獲得一份收入，閑暇之餘則仍然拾起畫筆。這個時期她有一張相片，布衣布鞋，鉛華洗盡微微一笑，眼底有世事閱盡的淡然和順從。

　　圖 | 陸小曼晚年

　　而她堅持多年的畫藝也日益精進，作品在1949年和1955年兩次選入全國美展。受到中國藝術界重視的陸小曼更加努力，不時有新作問世。1958年終于被上海美術家協會邀請，成為上海中國畫院的專職畫師。此後，她創作了一生中最好的作品。其工筆花卉淡墨山水，見傳統，令人恍如其境地。

　　不過她大部分佳作都被上海中國畫院收藏，流傳外界的極少。近些年她的畫作拍賣價格水漲船高，動辄幾百萬的拍賣價居同期女畫家之首，可見市場對她作品的認可與追捧。

　　她精通的英語之長，不僅在北洋政府有出色表現，在建國後也發揮了用武之地，成功翻譯了《泰戈爾小說集》，自傳體小說《艾格妮絲·格雷》。而她改編的曆史故事《河伯娶婦》（又名《西門豹治邺》），1957年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

　　圖 | 刊1927年7月15日《上海畫報》第253期

　　這位民國第一名媛在新中國的感召下，政治思想面貌也發生了巨大變化。1956年加入了農工民主黨，成為徐彙區文藝支部委員。在接下來的1959年，她還當上了上海市人民政府參事室參事，積極參政議政，建言獻策。當年更是有幸被全國美術協會評為三八紅旗手！

　　1964年秋，病入膏肓的陸小曼應畫院之請，春蠶吐絲般為成都杜甫草堂畫了四副子美詩意的山水條幅，用于“杜甫生平展覽”，領受國人與外賓的欣賞。她拿畫問閨蜜趙清閣：“你看我的畫作是否比解放前進步些？”趙清閣看後說：“你畫出了杜詩的意境與神韻，算得上子美的知音！”她聽後甚感安慰。翌年春，即與世長辭，堪堪躲過即将到來的十年運動。

　　胡适曾說：陸小曼是北京城一道不得不看的風景。丈夫徐志摩則說：一雙眼睛也在說話，晴光裡漾起，心泉的秘密。可見其年輕時的絕代風華。民國名媛有“南唐北陸”之說，陸即為陸小曼。美人在哪個時代都備受追捧，男人為之競相折腰有幾段感情生活在今天已經不足為奇。

　　但陸小曼留給世間的絕不僅僅是和三個男人感情的是是非非。人們說她生活荒唐，經濟和人格不獨立，是沒有了解她截然不同的後半生。好在她另一個世界的精神财富——留下的繪畫與文學作品，将永遠地流傳于世，供後人瞻仰與品鑒，并随着曆史長河載入中國近代文藝史冊。也許這些，才是這個曆經滄桑的女人最大的安慰吧！

　　圖 | 刊1930年2月6日《上海畫報》第554期

　　文 | 禾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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