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網消息(記者 劉暢):當靜姐回到家時,天色已經有點暗下來了。把包和外衣挂在門口的衣架上,她看了看屋裡,歎了口氣。
今天是丈夫的事迹報告會的第一場。她的丈夫是公安系統一級英雄模範,作為“英雄的妻子”,她也上台做了演講。那些話明明講述的都是過去的故事,也在家裡練習過很多次,她以為自己早已能夠坦然面對,卻在講說中,仍忍不住哭了出來,一直到下台很久了,依然停不下來。
報告結束後,蜂擁而至的記者們拉着她和丈夫做了兩個多小時的采訪。眼前有鮮花、掌聲、衆人灼熱的眼光和閃耀的閃光燈,這讓她感到炫目和不真實。她有些木然地回答着問題,講述着那些丈夫在過去十幾年中,工作生活中的點滴往事,剛剛退去的淚水又湧出來了。
靜姐的丈夫是一名“拆彈專家”,就像電影《拆彈專家》和《拆彈部隊》裡演的那樣,是公安戰線上最危險的工種之一。每一次面臨炸彈裝置上那一紅一藍兩根導線,都是一次關乎生命的抉擇,一旦剪錯,就意味着生命的結束。
走到客廳,靜姐給自己倒了杯熱水。看着蒸汽袅袅上升,感覺眼前又有些朦胧。想起白天的報告會,演講台後一面巨大的LED屏幕一直輪播着丈夫工作中的照片,這其中的絕大多數,她也都是第一次見到。不是自己不夠關心,隻是因為工作過于危險,為了不讓家人擔心,一直以來丈夫都選擇隐瞞自己工作的真實情況,隻說是普通的公安幹警。
靜姐第一次了解丈夫工作的真實情況,就是那次可怕的爆炸事故。在那場事故中,丈夫為了保護同行的記者和同事,把所有人都推開,獨自一人面對燃燒的爆炸物。同行的所有人都安全撤離,隻有他被大火包圍了,受了重傷。
她一直記得那個晚上。當丈夫的同事一臉凝重叫她到單位時,她便開始顫抖,以為丈夫已經犧牲了。
萬幸的是,那次丈夫隻是燒傷,沒有危及生命。但臉部二度燒傷、雙手深二度燒傷的慘狀,還是讓匆匆趕到醫院的靜姐隻看一眼便哭得痛徹心扉。在報告會上,丈夫自己談起這段經曆,隻用了三兩句話便帶過。而她卻清清楚楚記得,在那寥寥數字的“兩次住院,多次植皮、矯正手術”的背後,是長達一年半的治療和康複。每一次,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每一次,她堅強地陪着丈夫給他鼓勵加油,卻在下一秒獨處的時候,無法抑制地掩面痛哭。
作為“英雄的妻子”,靜姐覺得自己還算幸運。丈夫雖然落下七級傷殘,還在日後十幾年的工作中依舊免不了磕磕碰碰,但傷是可以愈合的,好了傷疤她就努力讓自己忘記傷時的痛。畢竟人還在。人在,家就是完整的。
但靜姐不想要這種幸運。她隻是個普通的女人,她隻想要簡單平靜的生活。那次受傷并沒有讓丈夫放棄自己的工作,這讓她十分痛苦和不能理解。那幾年,兩口子吵了無數的架。每一次丈夫接到單位電話就要離開家的時候,她都幾近崩潰。曾經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讓她徹底了解了丈夫的工作,讓她深深地知道也許哪一次丈夫出警之後就會再也回不來。她不想做英雄的妻子,她不想讓丈夫做英雄,她不想每一天都活在丈夫随時可能犧牲的陰影裡。
如今回頭去看十幾年前的那段時光,她想,當年的自己一定像個瘋婆子。為了讓丈夫換個工作,她苦苦哀求過,也憤怒嘶吼過。她和他吵架,她對他哭泣,她因為他固執地堅守崗位而恨極了他。最後一次争吵時,她發瘋一般地哭鬧。丈夫看着她,眼睛裡都是心痛。
“我做這件事,不是要做英雄。”
“我愛你,更愛這個家。”
“可拆彈這件事,總要有人做。這是我的專業,那它對我而言就是我應該做的。不管是否危險,我都責無旁貸。”
那天之後,她懂了丈夫,也懂了這份工作。雖然她仍然無法做個無私偉大的女人,能夠打心眼兒裡支持,但她想,至少,我能做個不給他添麻煩的人。
在那之後,丈夫的工作似乎成了家中的禁忌之地。他們從不會在家裡談起,也不會為他們的女兒講起父親的工作。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地繞開這個話題。十幾年裡,靜姐幾乎沒有去過丈夫的單位,從不去探聽他執行的任何一次任務。
她開始喜歡丈夫出差的日子。丈夫常常一走便是兩三個月,臨行前總會安慰她,這次隻是例行檢查任務并不危險。她便相信,反複在心裡跟自己說,就是這樣,我相信。而後便能過上一陣子心無漣漪的日子。她當然更喜歡丈夫休假的日子。雖然他們始終無法有一次真正的假日,去她想去的地方轉一轉旅旅遊,但即便是在家執手而坐,也令她愉悅。
你回家,我便照顧你。你出門,我幫你穿好警服。她就在這樣努力維系的平靜下,努力地扮演好“英雄賢内助”的角色。
隻是在那一個又一個,丈夫接到電話便離家去執行任務的夜晚,她依舊難眠。她在手機裡下了許多小遊戲、視頻app,她下載了許多嬉笑吵鬧的綜藝節目,她用它們填滿丈夫出門後的每一分鐘。直到手機振動,她收到丈夫那條“任務結束,安全回家”的短信,才能稍作平靜地閉眼眯上一會兒。
杯子裡的水漸漸涼了。房間裡更昏暗了,靜姐看了下手機的時間,快到女兒放學的時候了。
她發現自己臉上不知不覺中又挂滿了淚水,扯着衣袖趕緊擦了,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換上家居的衣服開始做飯。此時她不再是英雄的妻子了,她還是那個平凡的女人,孩子的母親。她又是她自己了。
今天臨離開會場時,宣傳部門的同志說,接下來還會有多場報告會,會離開他們所在的城市,去給更多的人講述。她心裡有點抗拒,有些不知所措。她不适應這樣抛頭露面的場合,也擔心自己和丈夫都去外地作報告,誰給孩子做飯。她更擔心,當自己這個家庭變成了遠近聞名的“英雄家庭”,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是否又要有改變。
畢竟,她最大的願望永遠都與名利無關。她現在最大的憧憬,就是已經54歲的丈夫能夠平安渡過退休前的這最後六年。那時,女兒應該也要大學畢業了。而後,她想全家一起去旅遊,把這幾十年沒去過的地方都去了,而後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找一個灑滿陽光的居所,安度餘生。(本文原型為全國公安系統一級英雄模範張保國妻子李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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