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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白馬湖三島

生活 更新时间:2025-03-12 13:18:58

作者:陳世旭(江西省作協原主席)

目光,撫過江蘇的版圖,黃海的千裡海岸線,響着叩擊心靈的潮聲。風從大海吹來,在時間的河流上,我傾聽遠古的圖騰,在歲月裡流淌的絢麗。

西部中國的崇山峻嶺,萬千急流奔騰而下。黃海海灣,承接着洶湧的狂野。風雲際會,江海激蕩,廣袤坦蕩的淮北平原,水流密如網,湖泊似星群。桀骜不馴的淮河,讓安瀾成為一種祈禱。這樣的大地,注定了不甘平庸;這樣的舞台,注定要演出驚世駭俗的史詩。

淮安白馬湖三島(南船北馬聚淮安)1

《京杭大運河杭州風情圖》(局部) 杜巽

大運河,世界最長、最著名的運河。一重重波浪澆灌着一片片沃野嘉禾,一葉葉風帆承載着一個個厚重的期望,一層層漣漪揭開一頁頁曆史的篇章,一代代帝王把王朝的命脈置于大好山河。不息的長歌是文明的汗水和血液,貫穿了民生的主題。

淮安,江淮流域古文化發祥的源頭之一,與運河結緣兩千五百年。

中國南北分界秦嶺——淮河線上的淮安,古淮河南岸的淮安,長江北岸的核心淮安,襟吳帶楚,扼淮牽運:

京杭運河、淮沭新河、蘇北灌溉總渠、淮河入江水道、淮河入海水道、古黃河、六塘河、鹽河、淮河幹流,九流縱貫。古淮河和大運河在這裡以立體的方式相交。以南下北上的要沖,九州貢道的轉軸,漕運鹽運的中樞,河道、漕運督府的駐節之地,成中國運河之都。

廢黃河之南,曾經的“青蓮崗……崗巅松三株”,“遠近識之”(《續纂山陽縣志》卷十四),不見了早年崗上的青蓮寺,寺旁長滿了蓮花。

青蓮崗文化遺址,閃爍着母性的光輝。溫柔點燃的篝火,照亮了新石器時代的荒原。六千年前的蓮花,一粒粒蓮子鼓脹飽滿。盛開的文明,順流逆流潮起潮落,乘風破浪的旋律至今未變。面對着讓人瞠目結舌的滄桑,面對一種必須的思維,為了一個令人信服的邏輯,陷入沉思。

清江浦

裡運河。中洲島上。清江浦樓。

獨倚欄杆,碧綠平野的盡頭,一片蒼茫。玉闌幹外的運河名城,是淮河與運河的會合處。汀洲覆滿綠草,浸水的印痕起起伏伏。曾經的鳳樓,曾經的鳳凰來集,曾經的蕭史和弄玉箫聲和鳴,乘鸾仙去。莊頭淮水長,浦邊楊柳黃。依稀有錦衣翠袖的楚女,醉歌竹枝行玉觞。

當年勝迹,楊柳清口驿前舟。古色古香的常盈橋,晴煙暖簇人家集;天下糧倉門前路,運糧的車轍如刀刻;“牛行老街,飄散着牛羊肉的香味”(賽珍珠《大地》);清晏園,江淮第一園,北方的開闊擁抱南方的玲珑。太湖石堆積成山,樓船石舫肅然停泊,皇帝的行宮一派威儀。

“南船北馬舍舟登岸”的碑石,立于禦碼頭。

隔岸寺廟的鐘磬杳然。滿耳是數百年前的喧嚣:

沙河故道,鑿渠引水的河工人山人海;清江閘旁,中轉漕糧的皇倉堅基廣厚;漕運舟船,修造廠域二十餘裡;河督衙門巍然,屬官公署羅列;河漕重臣,躬行圖治,漕政通乎七省;夾河街市栉比,豪門巨室鱗次。

清江浦,“昔日瀕淮曠土,轉瞬為漕運中樞”,由運渠之名而為通埠之稱:

五方輻辏,九省通衢。扼漕運、鹽運、河工、榷關、郵驿之機杼,商賈風起雲湧。“曉日三岔口,連樯集萬艘”。漕船帆樯銜尾,舳舫蔽水,桅幡遮天,舟車麇集,百貨山積,販夫走卒蟻聚。稠密的市井,園林與寺院相掩,茶幌與酒旗相招,車輛交馳,其毂相擊,行人摩肩,衣袂遮不住汗雨。“九樓十八口”,喧喧車馬欲朝天。“清淮八十裡,臨流半酒家”。街前樓閣,日照衫光瑞色鮮。酒浮花影,霞色斑斓,争相卷簾看神仙。夜燈點燃了河水,春風鼓蕩着篷帆,燈影迷離半臨水,畫船帳帷半掩,漏出纖纖玉手撥筝聲。文武官員、顯宦世家、富商巨賈、文人墨客、僧道名流,冠蓋如雲,市聲鼎沸。觥籌交錯,宴飲極盡五湖聲色;盤盞相疊,淮菜融彙四海至味。金銀揮灑如土,脂膏流于街衢。清江浦的奢靡,“雖漢口、金陵不能過也”。

清江閘,讓江南漕船直入清江浦;仁義壩,讓北上漕船盤駁入黃河;石碼頭,終點即起點:由南而北,于此舍舟登陸換乘車馬,踏上通京大道;由北而南,于此棄馬登舟揚帆,南入淮河去杭州。

南船北馬,南腔北調,南北襟喉的關梁,日夜駛洪流。四面财富在此集聚,又由此向八方漫泛,富了淮安,肥了天下。

高台縱目,樹繞淮陰天地寬。

如果淮安是一軸長卷,那麼六百年清江浦,便是長卷上的濃墨重彩。

河下鎮

北依河險,西握運道。兩千多年的烽煙,一百零八條街巷,一百零六座園林,數十處牌坊、寺廟和橋梁,幻影漂浮在秋風中。

古樸的門樓,是古籍的封面。瓦當上刻着久遠的記憶。灰白狹長的街巷看不到盡頭,隻是沒有了當初的姹紫嫣紅。不緊不慢的鐘擺是季節的腳步,堅守着青磚黑瓦慢慢數着歲月。光滑的條石間落下輪回的塵土,鋪開物是人非的流年。沿街的一盞盞紅燈籠,照亮了所有關于古鎮的想象。

低調幽靜的花街,沒有宣示威嚴的石獅,沒有炫耀權力的赑屃。實實在在的花崗條石,鋪陳出彎彎曲曲的街面,無聲地訴說繁華壓抑下的勞苦:浩浩蕩蕩的船幫送出了滿載的淮鹽,帶回了壓艙的石頭。

我踩着斑駁,聆聽數百年遺留的聲響。那些“河下三鼎甲”的佳話、經學大師的高論、“揚州八怪”的花鳥、杏林妙手的辨證……那些茶食店、雜貨店、車店、布店、藥店……那些花坊、花船、花籃、花燈、花扇、花傘……那些腳步的雜沓、獨輪車的吱扭、挑擔的叮當、此起彼伏的叫賣……那些紛至沓來的文人騷客平平仄仄的吟哦,以及朝代興亡的鼓角铮鳴,像河一樣在網狀的街巷湧動。

靜水深流。河下鎮的時光,古樸,厚重,典雅,舒适而文藝。

街上敞開的木屋,門口的火爐煙霧缭繞,茶馓的面線挽在主婦的掌上,轉眼就成為難忘的美味。拐角的店堂,老人在賣木棒擊打的肉丸,年輪般密集的皺紋,滿是甯靜祥和。文樓裡滿是民間煙火的氣味。“小大姐”脫口而出的上聯,至今沒有人對出下聯。難倒了君臨天下的聖上,以及三百年來所有自命不凡的才子。

一介書生,在河下的街市和鄉村尋尋覓覓,心心念念拜谒久已景仰的古時前賢。

枚乘父子的故園柴門緊鎖,可否鎖住辭賦家對蒙昧世人殷切的警誡:“縱耳目之欲,恣支體之安者,傷血脈之和”,“出輿入辇,命曰蹙痿之機;洞房清宮,命曰寒熱之媒;皓齒娥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膿,命曰腐腸之藥”(《七發》)?

淺淺的日光在深巷徘徊,竹籬邊清高的菊花,一派君子之風。趙倚樓悠遠的長笛雲淡風輕,在追尋塞外的殘星幾點、雁行一橫?是喟歎人生如晨星之易逝,還是因為歸雁而思故鄉、懷遠人?

宅門數重,庭院深深,掩映在綠樹的濃蔭中。雕花的窗棂,暗中飄出檀香。是吳承恩,在鋪展一紙宣白,輕研一痕素筆:“日觀千樯通貢篚,雲旌雙郭引清笳”?

十字街口的茶樓上,誰在彈唱《筆生花》?楚楚動人的邱心如,“驚米貴,苦囊空,不在愁中即病中”,是在“聊博我北堂萱室一時歡”,還是在咀嚼離殇的悲苦和人世的辛酸?

遠了昨日的風,念着已逝的雨,拾起寂寥的絲絲縷縷,朦胧了古巷的舊夢。

河下末口是吳邗溝的入淮處,遺址證明着吳王夫差的雄心。黃河北徙,漕運易途,有多少盛世富貴化作輕煙消失于蒼穹,又有多少不老的傳說活在永遠的紅塵。

一位詩人說出了我的問候:

風驟起,誰點亮了

第一盞古渡暖色的街燈

雨停歇,誰幹盡了

最後一杯離别的老酒

水易道,誰送走了

千百年所有的帆船與過客

一切皆成往事。關于一條人工河的故事,曾經是一次次文字的邂逅。而在河下古鎮,我才真正開始一場愛不釋手的閱讀。這是一些才華橫溢的文字,是一些呢喃的親密耳語,我看見善和悲憫,看見禅和搖滾,看見不同的眼光、道路和暮色,讓人一時不知此處是故土還是他鄉,願意在深邃與澄澈的詩意中醉生夢死。

是誰說,來過,便不想離開。

誠哉斯言。

洪澤湖

我沿着大運河的脈搏來到洪澤湖。無邊無際的湖面,是心靈飛翔的天空。

浩浩淼淼的洪澤湖,是中國第四大淡水湖;莽莽蒼蒼的洪澤湖大堤,是水上的長城。

朝陽在水平線莊重地升騰,雲卷雲舒朝氣蓬勃。我緩緩地傍水而行。心情愉悅,化作一滴水、一縷風、一片樹葉,融入大湖早晨漣潋的波光。

洪澤湖是靈動的女兒,依偎在淮安母親的懷抱。大堤一百零八個彎道,展開洪澤湖婀娜的曲線。每一個彎曲都會留下眷念,每一塊石頭都記得從前的歌謠。彎道是風的寫意,一百零八個彎道,是一百零八組音符。水的律動,用同一個韻律發聲:高音铿锵剔透,婉轉入雲;低音濃烈渾厚,深沉于水。陽光明媚的日子是一種恬靜,烏雲密布的時分是一種提醒;在春夏是一種叮咛;在秋冬是一種喜慶。跳蕩激越的交響,來自長河執着的奔流,和大湖寬廣的張揚。

我想要找到花崗石制成的精緻石斧和石锛、石犁和石鐮,撫摸那些凹凸的線條,撫摸遠古的希冀。

我想要找到炭化前的籼稻粒,水和泥土凝結成鄉村的詞彙。渾樸的形狀裡,藏着最老的母語。

我想要找到紅、褐、紫色的陶器。精美的陶藝,是歲月凝固的音樂,讓我聽懂一種精緻的生活。

我想要找到兩漢的青銅鏡,映照出戰争和對峙的前沿。曾經在胯下屈膝的淮陰侯,怎樣成為掃蕩天下的戰争統帥,變幻出楚河漢界翻天覆地的格局。

我想要找到隋炀帝的樓船,想象黃河奪淮起雲煙,淮水千裡過洪澤。破釜澗久旱的大地一夜間成為洪水澤國。

我想要找到花果山那塊女娲補天的石頭。石破天驚的崩裂,是天才想象力的綻放。演繹神怪的文學巨擘,描繪出天宮地獄出神入化的奇境。

我想要找到周橋大塘那個曾經錯位的關節,不計其數的石頭沉入不計其數的空缺。鐵锔是一種信念,扣緊了巨石堆砌的堤牆。石牆前的新麥,在懷念林則徐的丁憂奉命。洪水卷過大堤,人格躍出水面。母親新墳前的香火在千裡之外明滅,半夜清淚落下,筆墨紙硯靜候着錐心的歎息。

久久站在湖邊,任長風拂面,衣袂翻卷,聽金色的樹林談古論今。

一支秋天的歌,安靜地飛過。穿越千年的印記,古老變得古老。過往的日子随水沉浮,前世的盛衰與悲歡,皆被湖水淘盡。

村鎮棋布,桑紫谷熟,魚米之鄉攙着大湖的胳膊。活在神話裡的大湖,鮮活的魚在網裡歡跳,幹爽的蝦在船棚頂做夢。“黃柑紫蟹見江海,紅稻白魚飽兒女”,少女裙擺上的嫩芽和遊魚,是生命在歲月最美的延續。古老的疆域,此處草樹茂盛,彼岸花果壯碩,精耕細作的土地,到處充滿了生機。新的神話,馳騁在運河之都新的時空。

大運河從北方迤逦南來,串起天南地北的帆影,串起燕趙悲歌與江淮豪情,串起唢呐的高亢與琵琶的低回,串起京劇的緊鑼密鼓與淮戲的竹闆擊節。

大運河是曆史舞動的彩綢。

最初帶着瑰麗的夢想,最終成為文明的紐帶。

淮安,是對運河最充實的诠釋。

《光明日報》( 2019年01月04日 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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