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t每日頭條

 > 生活

 > 燕子從南方歸來

燕子從南方歸來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6-29 16:03:30

燕子來時

(這是今年的第一篇短篇小說,請大家批評指正!)

燕子是她的小名,她沒有大名。因為她出生的那年,正好家裡來了一對燕子築巢,所以爹娘就給她取了個名“燕子”。

60年代的燕子,是家裡的老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因為上面有哥嫂頂着,燕子隻管成天地在野地裡瞎跑。

“這個女娃淚膛裡有顆痣,這一生要把眼淚流幹呢。”燕子19歲時,有個算命先生這樣說。燕子才不信命呢。

燕子19歲時,媒人開始在家裡進進出出,終于給她找了個好人家。

男人叫鄭建強,家裡兄弟五個,排行老三,燕子打第一次見到他,就心生歡喜。那濃眉大眼高鼻梁,唇紅齒白高個兒,莊稼人的古銅色皮膚,燕子回去後就無法平靜了,茶不思飯不想,一直等着媒人回話。

“我不幹,她又黑又瘦又矮。”建強蹲在屋檐下,紅鼻子漲臉跟父母對吼。

“我們家這條件,有人願意跟着你就不錯了。”

“那我甯願打光棍。”

“老子……”建強爹說着說着就氣得拿量衣服的尺子劈頭蓋臉給他剛上。

建強跑了出去,他娘坐在那低矮的泥牆下直抹淚。

老兩口看兒子不聽勸,倆人一合計,自作主張告訴媒人,他們同意了,媒人歡天喜地,添油加醋地去報告給燕子,成了,男方是多麼多麼鐘意。燕子心裡像打了小鼓,憧憬着嫁給建強以後的美好生活。

可是話是回了,但是建強一次也沒有去燕子家裡接她來自己家裡耍過。燕子嘴上不說,心裡卻盼着門外的自行車鈴聲。她終于等不了了,自己跑去了鄭家,可是建強一見她來,就從家裡跑了出去。

“燕子,别介意,建強這孩子,他沒談過對象,害羞呢。”未來婆婆一邊把淘好的米舀進鍋裡,一邊對燕子說。燕子臉一紅,趕緊傳了一把柴進竈膛裡。

可是幾次下來,燕子也看出了建強對她就沒那個意思。她骨子裡的那股倔脾氣也上來了,可不怕他就是石頭做的心,也給他捂化。老天爺沒有留給燕子捂化石頭的時間,建強驗兵就通過了,他要去福建海軍部隊當兵了。建強興奮得像田裡的蚱蜢,燕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當愛情沒有同時在兩個人身上發生,那麼一切就不作數。

燕子家裡給她買了台縫紉機,讓她跟着建強爸爸學裁縫,兩家人都有自己的打算。燕子父母知道女兒的心思,心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燕子跟着建強爸爸學裁縫,建強退伍回家了,也還是隻能乖乖就範。建強父母知道自家條件差,想着一邊哄着未來兒媳,等兒子退伍回來自然就成家了。

可是老人哪裡猜得到年輕人的心思。

燕子做了她這一生最偉大,最冒險,也最重要的決定。她在做這個決定前,一定不知道她這一生所有流的淚都跟這個決定密切相關。

燕子偷偷賣了家裡給她買的縫紉機,踏上了千裡尋夫的路。這邊兩家大人已經被這個驚世駭俗的舉動吓到了,建強父母趕緊給兒子拍了電報,怕他不見燕子,燕子尋了短見,可怎麼給人家家裡交代,電報裡一再囑咐建強,哄着女娃,讓她平安歸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當建強在車站看到風塵仆仆的燕子時,他就知道,他這一生逃不脫了。他帶着燕子見了戰友們,帶着燕子看了大海,這個又黑又瘦又矮的女人,在建強面前雀躍又歡喜,像老家地裡的雀子,毫無做作。建強說不出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但是這個血氣方剛的男兒,沒有守住自己的的防線。兩個青年人,就這樣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給了對方。但是他們誤以為未來是一片光明,生活除了一地雞毛還有很多不懷好意的意外。

燕子終于如願以償,回老家不久,就發現自己懷孕了,建強向部隊請了婚假,兩個年輕人奉子成婚。鄭家拾掇出一間屋子給兩人做了新房,低矮的四合院裡,住了七口人,還有未婚的老四和沒有成年的老五。婚禮結束,燕子偷偷抹淚,她怎麼也不願意跟她新婚的丈夫分開。建強信誓旦旦地保證:“一退伍就回來,跟你好好過日子,還有我們的孩子。”

燕子在娘家啥也沒學會,這下可好,都得從頭開始。做飯、下地,還要跟着公公學裁縫。這個農村姑娘一點也不含糊,學啥會啥,心靈手巧。可是鄭家是真窮,公婆偶爾給她一點零用錢,都不夠她買肉打牙祭,給肚子裡的娃娃更好一點的營養。她常常一個人坐在分到的那間小屋子裡,摸着自己漸漸鼓起來的肚子,給遠方的丈夫寫信,傾訴日子的清苦,和濃濃的思念。

建強上面有兩個哥哥,都已經成家,搬出了老宅子,獨自出去過日子了。大嫂和二嫂是倆個心善的女人,常常幫襯着燕子,拾掇地裡的農活。可是沒有男人的農家,怎麼都是苦。

轉眼就到了臨産的日子。

“二嫂,二嫂,我肚子痛,羊水破了……”

二嫂從睡夢中驚醒,聽到燕子在院牆外敲門,她一骨碌翻起來,穿好衣服,跟大嫂用闆車把燕子送到了醫院。半夜的醫院,靜得瘆人,燕子的叫聲在醫院的走廊裡聽得人毛骨悚然。

“是個胖小子,臉都憋青了。”醫生對着外面的兩個女人大聲說着,可是大家都沒有聽見嬰兒的啼哭。緊接着又聽到醫生啪啪打了兩下,嬰兒洪亮的哭聲才讓人稍稍有些安慰。第二天建強的二哥給他發去了電報,告知建強,母子平安。建強迫不及待地向部隊請了假,回到家裡時,燕子跟兒子都已經回到了家。建強捧着兒子那嫩嫩的小臉,親了又親,眼睛笑得眯成了縫。“我鄭建強有後啦!我有兒子啦。”當了兩年兵的建強骨子裡還是有男人要“傳宗接代”的思想,他對生了兒子的燕子終于有了一絲依戀和感激。在家裡待了幾天,建強又要回部隊了。他心裡壓着些事沒有告訴燕子,年底就要轉業了,他有機會可以留在部隊,但是現在他有兒子了,他得回來守着老婆兒子過日子。

建強走的那天,他一直抱着兒子,兒子的眉眼像極了自己,那麼一個小小的人兒,竟然就能看到挺立的鼻梁,醒着的時候,滴溜溜的眼睛到處轉。他看着看着就傻笑起來,燕子看着這幅畫面,憧憬着未來更美好的日子。

建強一走,燕子的生活就更勞碌了,既要帶孩子,又要幹農活。但是她隻要想到再過半年一家人就可以團聚,再不分離,她心理就甜得可以釀出蜜來。可是生活哪有那麼多稱心如意。

建強退伍回家時,兒子已經會叫“爸爸”了。建強看着這間小小的屋子,想着兒子一天天大起來,怎麼辦。他準備去跟二哥學泥瓦匠。二哥是個老實本分的手藝人,中學畢業就跟着村裡本家的堂哥學泥瓦匠,一身手藝,十裡八鄉無不稱贊。建強跟着二哥,砌磚蓋瓦,二哥也盡心把自己會的都教給兄弟,二哥知道,剛剛成家又有了兒子的兄弟,生活的艱難。

沒有活時,建強跟燕子就一起忙活地裡的莊稼,兩人總是同進同出,從來沒有紅過臉,農村男人大多都有打老婆的惡習,可是建強從來重話都舍不得說燕子一句。燕子常常在半夜突然醒了,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她看着睡得香甜的丈夫和兒子,會覺得恍惚,仿佛這是一場自作多情的夢。當她确認了這一切是真實存在時,她又很害怕有一天會失去。轉而她又覺得自己賣了縫紉機,千裡追夫的壯舉是多麼明智。

建強的手藝日益精進,已經可以獨擋一面了,收入也漸漸多了起來。小倆口開始計劃從老屋裡搬出去,另立爐竈,自己過活。每到建強領工錢的日子,小兩口總是切2元錢的豬頭肉,燕子給建強汲一碗胡豆,給建強倒二兩“崇陽大曲”,兩人熱烈地讨論起蓋房子的事情。夜幕降臨,等孩子入睡了,兩個大人像小孩子一樣,把攢好的錢拿出來,一遍又一遍地數。

終于選好了地基,建強甩開膀子開始修自己的新房子。幾十年沒有幹過重活的老爺子也出來幫着自己的三兒子挑水泥,擡木頭。燕子更是一日三餐好飯好菜伺候着。哥嫂也都來幫忙,二哥和建強兩個泥瓦匠,大嫂二嫂幫着和水泥,一大家人都為這個小家忙活着。兩個小兄弟也不閑着,幫着把舊椽子上的釘子刁下來。上梁的那天,建強請了村裡最有身份的老木匠來給他正梁,燕子和嫂子們給親戚鄰居搓湯圓,煮醪糟。晚上,燕子躺在建強的臂彎裡,幫丈夫捏着酸痛的手臂,心疼地摸着他黝黑的臉,旁邊的兒子咿咿呀呀地捏着自己的小腳丫玩耍。

“燕子,以後我要給你買一個大彩電,比二哥他們家裡的還要大。”

“嗯!”

“燕子,我還要給你買一台洗衣機,冬天冷的時候,不要你洗衣服。”

“嗯!”

“燕子,我們還要買一輛摩托車,我載你到處耍。”

“嗯!”

“燕子……”

不一會建強就發出了平穩的鼾聲。

燕子想着大彩電、洗衣機,看着健康漂亮的兒子,總覺得這生活像一場夢。

“燕子,快點,出事了。”大嫂跑到老屋裡,心急火燎地喊着燕子。

燕子手裡的水瓢哐當一下掉在了地上,“大嫂,你不忙說,等一下!”

“喲喂,燕子,等不得了,建強從房頂上摔下來了,你快點。”

燕子眼睛一黑,腿也軟了,她扶着竈台,腦子裡嗡嗡作響。

“燕子,快點,走呀。”

“大嫂,我還要做飯,待會建強收工回來,還要吃飯。”

“做啥子飯嘛,建強不行了,快點走。”

大嫂一把拉過燕子的手,朝沒有完工的新房跑去,燕子跌跌撞撞,腦子裡混混沌沌。

建強躺在水泥地上,臉上濺着幾顆水泥粒,他禁閉着雙眼,沒有流血,但是臉色已經是青紫色,他身上的舊毛衣已經毛了邊,燕子前天還說要給他補一補,身上的牛仔褲早已洗得發白。燕子遠遠地站着,不敢上前,她不敢哭,不敢喊,她捂着嘴巴,牙齒咬着舌頭,嘴角流出了血也不知道。

“燕子,燕子……”

“燕子,燕子……”

燕子栽了過去。

建強從房頂摔下來,來不及交代一句,就永遠離開了這個剛剛生出喜悅的小家。

直到建強下葬那天,燕子始終一言不發,不哭不鬧,兩個嫂子怕她想不開,天天陪着她,可是一到天黑,燕子就早早地關了房門,兩位嫂嫂也隻能回家。

燕子躺在床上,原本睡在旁邊的建強已經睡在了冰冷的地底。床上他躺過的位置,還有一個淡淡的凹痕,燕子躺進那個凹痕裡,仿佛躺進建強的懷裡。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建強出事那天,她們早上說了什麼,她有沒有給建強做好早飯,有沒有給他泡上茶,有沒有說過讓他不高興的話。可是那天的記憶仿佛跟着建強一起消失了。燕子想不起來有關建強那天早上的任何回憶。仿佛建強那天一早醒來就躺在了那裡。燕子沒有哭,她仿佛覺得這是建強故意對她的懲罰,懲罰她厚着臉皮追到部隊,懲罰她不知羞恥以子逼婚,懲罰她讓他沒能繼續留在部隊,懲罰她讓他早早地擔起家的擔子。是的,這就是懲罰。他是故意在生活最甜蜜的時候給她緻命一擊,讓她痛苦,讓她生不如死。

她想到了她淚膛裡那顆淚痣,不是說她這一生要把眼淚流幹嗎?她偏偏就不流,一滴也不流。

新房在哥嫂的幫襯下終于蓋好了,娘家舅子給她買好了家具,燕子帶着兒子搬了進去。

建強的墳頭已經生出了高高的野草,燕子一次也沒有去給建強上火墳。

燕子也學會了泥瓦匠,還成了一把好手。

兒子一年一年地長大,又高又帥,活脫脫一個小建強。

“媽,家裡有沒有爸爸的照片?他們都說我長得像我爸爸。”

“沒有。”

“媽,我不想讀書了,我想跟你一起學泥瓦匠,掙錢供你。”

燕子一巴掌打在兒子臉上,她大聲罵着:“你這個沒出息的,做泥瓦匠,做泥瓦匠,做泥瓦匠命都要丢,你做啥子泥瓦匠?”她歇斯底裡地罵着兒子,兒子摸着火辣辣的臉,不敢應嘴,他從來沒有見過燕子發這麼大的火。在他的成長裡,媽媽一直是一個少言寡語的人,而且從不對他大聲呵斥,他着實吓到了。

可是命運的車輪不會因為個人的悲喜就停下對生活的碾壓,休論公道。

兒子還是成了泥瓦匠,無論燕子如何阻止,如何哭鬧,兒子依然成了一個手藝精湛的泥瓦匠。

兒子砌的磚縫不用打水平就又平整又漂亮,兒子蓋的瓦,幾年都不漏一滴雨。

兒子給燕子買了大彩電,買了全自動洗衣機,買了手機,還買了一輛加汽油的踏闆車!

但是燕子不看電視,依舊手洗衣服,不打電話,還騎着那輛橫杠子的鳳凰牌自行車。兒子不知道燕子心裡有什麼氣,娘倆心裡都憋着一股勁,誰也不說破,誰也不先退讓。

兒子還帶回來一個女朋友,是幼兒園老師,也叫燕子,一笑起來,眼睛眯成了月牙兒,燕子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未來的兒媳。為了便于稱呼,大家都叫這個女孩“小燕子”。小燕子的到來讓這個暮氣沉沉的小家一下子活絡起來。小燕子整天跟在燕子的後面,和她一起點豆子,栽秧子,小燕子把家裡收拾得幹淨整潔,常常從野地裡摘回鮮花插在空酒瓶裡。小燕子跟着燕子學會了很多菜,她常常在周末做一大鍋酸菜魚,把幾個伯伯嬸嬸,還有兩個叔叔,都請到家裡來吃飯。燕子總是笑眯眯地看着小燕子忙裡忙外,兒子要去廚房幫忙,卻被小燕子趕了出來,這個小小的家裡溫暖又熱鬧。

燕子喜歡跟小燕子一起看電視,小燕子不讓燕子洗衣服,她把家裡換下的衣服全包了,哪些可以機洗,哪些應該手洗,兒子買的洗衣機終于轉動起來了。小燕子上班時,每天中午都要給燕子打個電話,提醒燕子按時吃飯,兒子給燕子買的手機終于變得重要了起來。下雨天,燕子就會騎上踏闆車去接小燕子下班,小燕子的自行車會刷得自己一身泥。

燕子心裡盤算着總得見一見親家,于是和大哥大嫂商量着,選了一個黃道吉日,準備去小燕子家裡拜訪她的父母長輩。

燕子跟兒子一起進了一次城,陪兒子買了一身筆挺挺的西服,锃亮的甩尖子皮鞋,還給他未來的老丈人買了兩瓶好酒,給丈母娘買了一盒補品。燕子平時很節約,可是在這事上,卻一點不含糊,大氣得很。娘倆一路有說有笑,還商量着把家裡的房子裝飾一下,準備等年底,就把喜事辦了。

燕子的電話不停地響着,她在屋後插棧棧,沒有揣電話。

“燕子孃,燕子孃,快點回來,不好了,出事了……”

跟兒子一起做活路的工友小李跑到屋後大聲喊着燕子。

燕子一個激靈,打了個冷戰,不敢答應,好像她隻要不答應,就不是叫她,她隻要不答應,事情就跟她無關,她定定地站在地裡,大熱的天,她卻冷到了骨頭縫縫裡。

“燕子孃,燕子孃,小鄭出事了!”

回來報信的工友使勁搖着燕子的胳膊,燕子眼神是空洞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臉色已經如死灰般,沒有半點生氣。

“燕子孃,燕子孃,你撐住啊!”

燕子隻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突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她瞬間清醒了一些。

燕子看到兒子時,兒子已經躺在了殡儀館的冷凍櫃裡。兒子穿着一件幹活時常穿的舊T恤,兒子的臉上籠罩着一層薄薄的冰霜,他那高挺的鼻子像極了他的父親。燕子使勁咬着自己的嘴唇,生怕喉嚨裡排山倒海的憤怒會傾瀉而出。突然兒子的眼睛裡、鼻腔裡、耳朵裡流出了幾股黑血,燕子忍不住嘔吐起來。村裡的老人說:“枉死的人,見到親人時,七竅會流出血來。”

燕子使勁地摳挖自己的喉嚨,直到吐出來的已經是黃水,最後從黃水變成了血水。

小燕子沒有來。

小燕子仿佛飛去了南方,從此杳無音信。

燕子成了啞巴,頭發也被她自己薅得精光。

春天,一對燕子在兒子房門外的屋檐下築了巢。

小燕子和兒子再也沒有回來過……

燕子從南方歸來(燕子來時)1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

查看全部

相关生活资讯推荐

热门生活资讯推荐

网友关注

Copyright 2023-2024 - www.tft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