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沒有出生證明,沒有戶口,沒有身份證,沒有固定的名字,沒自己的銀行卡和手機卡……“人在這個世上活了24年,但這個世上沒有我的任何信息。”
四川南充“無證女子”媛媛(化名)覺得實在“混”不下去了,她要為自己辦一張身份證。辦證過程中,她才知道,大她兩歲的姐姐17歲才辦到身份證,47歲的媽媽戶口早已注銷,也沒有身份證。
公安說辦身份證需要親子鑒定,不想找到父親卻被坐地起價,從當初的2萬元到現在6萬元,才肯配合做親子鑒定。
9月20日,封面新聞記者從南充市公安局順慶分局獲悉,該局已經對媛媛采血,正對其情況進行核實,準備為她上集體戶口。
火車站偶遇,非婚男女生下三個娃
“媽媽來自陝西安康農村,是家中長女,外公外婆對她寄予了很大希望,讀到高中畢業。父親在四川西充農村,很早就在社會上闖蕩。”媛媛說,爸媽的相遇是一場悲劇,不僅父輩這一代沒過上好日子,也深深地影響到他們兄妹3人。
媛媛和姨婆
“20歲那年,我媽和外公賭氣,獨自一人去了廣州。舉目無親、又餓又渴時,我爸出現了,給了我媽好多好吃的。爸爸大十歲,能說會道,我媽就跟他去了。”
媛媛說,父母沒有扯結婚證,卻連續生下3個娃,“哥哥大姐姐兩歲,姐姐大我兩歲。哥哥在西充老家長大,姐姐在安康外婆家裡長到10歲,而我4歲前由母親獨自撫養,4歲到8歲被送到南充高坪鄉下姨婆家。”媛媛說。
“爸爸重男輕女,哥哥生下來,就上了戶,順利辦了身份證。”姐妹似乎被人遺忘,上戶成了大問題。姐姐17歲才上戶,而媛媛24歲了,還沒上戶。
旁聽兩個月,媽媽把我僞裝成“讀書郎”
8歲時,從姨婆老家接到南充城裡,媛媛一直和媽媽生活,四處搬家。“家”是“城中村”,裡四面漏風的破屋,或是四五元一晚的便宜旅館。“沒吃過飽飯,媽媽還叫我到五星花園下跪要錢!”
媛媛小時候和媽媽在一起
媛媛10歲那年,母子倆租住在南充城裡一家小旅館,可去旅館食堂賒賬。“有一次,媽媽走了,我不敢去食堂賒賬,餓了7天。媽媽回來時,我全身發燒,昏迷了。”
“沒錢沒戶口,又居無定所,媽媽一直沒送我上學。”實在太想去學校讀書了,媛媛有一次跟蹤同齡的鄰居姐姐,混進租住地附近一所小學,一連幾天站在窗戶邊旁聽。媽媽來學校交了幾十元書本費,媛媛成為一名“旁聽生”,但兩個月後搬家,媛媛再也沒上過學了。
也許是怕别人過問,媽媽竟把她僞裝成“讀書郎”,背個小書包,裡面有書和本子。像鄰居家小孩準時上學,準時回家。無學可上的媛媛背起書包四處遊蕩,濱江大道、北湖公園、百貨大樓……放學時再背起小書包回“家”。
高中文化的母親教過她簡單的拼音,她就跟着電視認字。“我能認字,但寫字很困難。”
16歲那年,在一位網友的幫助下,媛媛去了江蘇打小工。因是朋友介紹進廠,應聘時沒要身份證。後來單位辦“五險一金”,媛媛還是拿不出身份證,“我這時才知道,一個人是要有身份證的。”
手機卡是前男友幫着辦的,微信綁定的銀行卡也是一名要好的閨蜜去銀行幫她辦的。
在父親老屋新房前
奮力自救:要上戶,要辦一張自己的身份證
前年底,媛媛騎車摔傷了,沒法走動。經朋友介紹認識的一個小夥子,從7樓把她背上背下,到診所換藥,到館子吃飯。心存感恩的她,和小夥子在一起了。
得知媛媛的境遇,小夥子給了兩萬多元,叫她父親回來幫她辦身份證。父親趕回來,媛媛生怕父親不信,還同路到銀行櫃員機查看,證實确有兩萬元,叫父親快去幫她辦身份證。
“可能覺得難度太大,待了十多天,父親又以請不到假為由,跑回廣東了。” 媛媛将卡裡剩下的19000多元還給男友,一段戀愛無疾而終。“他可憐我的遭遇,很長一段時間,每月還給我卡上打1000元,我多次拒收都沒用。”
媛媛請假回了媽媽老家,到當地派出所查詢才知道,媽媽的戶口早就注銷了。沒有聘禮,沒有舉行結婚儀式,加上男方窮,娘家一直反對這門親事,媽媽多年沒回娘家,久而久之和娘家失去聯系。“母親是家裡長女,外公外婆對她寄予厚望,對婚事失望後,外公以‘嫁人’為由将我媽媽的戶口注銷。”媛媛說,“媽媽有一張手寫的黑白身份證,那種早期的身份證早就過期了,二代證沒辦成。媽媽境況和自己差不多,沒有固定收入、沒有身份證、沒有固定居所。
姐妹親緣鑒定
2016年下半年,媛媛找到姐姐,去做了親緣鑒定,結果是“不排除她倆來自于同一父親”。親緣鑒定隻是一個旁證,需要媛媛和父親做一個親子鑒定。
母親這條路走不通,2013年9月,媛媛在廣東的一家皮具廠終于找到了父親,求他幫自己辦身份證。這時,她才知道姐姐辦證花了幾萬元。姐姐拿不出錢,從14歲起就在廠裡打工,每月發工資時,同在廠裡食堂上班的父親就提前領走姐姐的工資,隻留下50元生活費。
“7年前,他要兩萬多元才幫着辦證,錢準備好了,他又嫌麻煩不給辦。現在又坐地起價,要6萬多元了,想要錢修新房。”
父女為辦證又争執起來
面對面:父親閃爍其辭
9月20日下午,在封面新聞記者陪同下,媛媛再次回到父親所在的西充鄉下。村裡小塊空地上,一棟一樓一底的磚房正在修建中,磚房後是老屋,破的籬笆牆。父親兩次手術後,不便再在外面打工,從廣東回到老家修房養老。
父親兄弟姊妹5人,姐姐和妹妹外嫁,最小的弟弟在外已成家。“家裡隻剩下爸爸和二爸,兩人打夥在老家一起修房。”
天下着小雨,父親和二爸正在西充縣城裡。
縣城繁華地段一棟老屋的5樓裡,父親正在擺弄電視。
“你要6萬元,可不可以先欠着,把我的身份證先辦了?”
“這個事等你媽回來再說!”
“我都24歲了,還要等多久?再說,媽媽在哪兒?”
“她在娘家,陝西安康,日子過得好咧!”
“為什麼要等她回來,我哪等得起!”
父親沉默,轉而說起老家的新房,“房子要花40多萬,給你們兄妹3人都備有鑰匙,你們住樓上,我和你二爸住樓下。”
媛媛的父親當面告訴記者,自己老婆是沒有戶口和身份證的,大女兒17歲才上戶辦證,“小女兒戶口的事,我比她還急。”
媛媛的二爸身體殘疾,住在一棟老屋的底樓。屋子光線不好,聽說媛媛來意後激動不已,“要這幾萬元是給她媽防老。這錢存她媽的名字,存折我保存,她媽回來就交給她。要是不回來,這錢還是退還給侄女兒!”
縣城不大,不多遠,就是媛媛幺媽開的鋪子,媛媛的二姑也在一起聊天。她倆知道媛媛的境遇,都覺得事情不好辦。二姑說,“我見過她媽,有文化,高個兒,人漂亮。”
最新進展:順慶公安調查核實後上集體戶
媛媛找過暫住地所屬的順慶區公安分局西城派出所和北城派出所,戶籍民警得知她父親黃某就是西充人後,建議她去父親戶籍所在地的西充縣公安局古樓派出所處理。但古樓派出所了解情況後表示很為難,需要提供父女二人的親子鑒定。媛媛曾打算起訴父親,可打官司需要提供原、被告雙方的身份信息,法院無法為其立案。
得知媛媛辦理戶籍所面臨的實際情況後,南充市公安局治安支隊指示,根據西充縣公安局前期調查取證結果,移交媛媛長期居住生活所在地的順慶區分局行政審批綜合科受理其戶口補錄事宜。9月18日,媛媛到順慶公安分局采血,陳述自己多年的境遇,警方将通過采集血樣進入打拐庫進行DNA比對,排除拐賣人口嫌疑後,走訪調查核實媛媛的情況,盡快為其辦理戶籍。
媛媛身高1米6,體重才40多公斤,體質弱。“小時候餓飯了,現在身體不好。” 沒法正常找工作,媛媛平時在朋友圈推銷鞋子,“收入很少,哪有能力給他(父親)6萬嘛。”
“媽媽也是受害者,我想找到她,為她養老。”媛媛說,她不恨爸爸,“他10多歲就成了孤兒,一生也不容易。”父親兩次手術,姐妹倆天天守在病房裡,病友都羨慕他有對乖乖女。十天半月,姐妹倆還把父親請到南充來,陪他在城裡遊玩,有時還給零花錢。
“辦好身份證後,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和姐姐一起去看外婆。媽媽出走後,我和姐姐上戶幾經波折,這些都會給外婆帶來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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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人民網報道,根據第六次人口普查,中國約有1300萬人口沒有戶口,成為俗稱的“黑戶”。60%以上是超生人員,其他還包括沒有主動上戶口、棄嬰、未婚生育、相關證件丢失、戶籍辦理程序繁瑣或基層部門不作為等多種原因導緻的無戶籍人員。随着“實名制”逐漸普及,他們的生活受影響更大,出行也變得困難。
2015年11月,公安部會議強調,依法登記戶口是憲法和法律賦予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事關社會公平、和諧穩定。要切實落實無戶口人員落戶政策,着力解決無戶口人員登記戶口問題,切實維護每個公民依法登記常住戶口的合法權益。
來源:封面新聞記者蘇定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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