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故鄉，就是回到往事。許多早已淡忘的東西，會因為某次小聚或街頭的偶遇，重新撞回到心中；很多早已遠去的酸甜苦辣，又一次酸甜苦辣起來。這是一種特别的心理感受，往往是五味雜陳，難以褒貶的。

但有一樣，我最不喜歡甚至有些害怕的，是和老熟人聊現狀，這常常讓自己陷入到一種尴尬之中。這也讓我越來越理解，豆瓣和知乎上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訴說“恐懼”回家鄉，且不願和親戚朋友們聊近況。

這倒不是因為自己現在的生活狀态有多不堪，相反，我覺得自己和家人能吃易眠，生活幸福美滿，比身邊不少朋友們都好得多。而且，我近期也有自己的新書和電影即将面市，雖前路不敢揣度，但終究也還是有應對回答的内容，但仍讓我局促和緊張，說與不說，都覺得不妥。

之所以産生這樣的感覺，與聽到别人對近況的種種自我表達有關。

一位久不謀面的小兄弟，在街頭碰到，寒暄三句，就說到了車上。問我是不是開車回來的，然後貌似不經意間擡手遙指街對面轉角處一輛白色轎車，得意地說：“看，去年剛剛買的！”那神态，有點像笑話裡講的“天氣太熱，把新買的鑽戒脫下來晾一下”的表情。

還有一位老友，在省裡工作，新近頂頭上司退休，他主持工作，那崗位是正處級。一群老友相聚，和“縣處級平起平坐”這句話，就說了有十幾次，幾乎來一個人說一次。陪座的借着酒勁，半真半假地恭喜着，令沒有喝酒的旁觀者如坐針氈。要知道，這群人當年都是要寫詩，并因為詩歌相識，包括今天這場酒，都是以詩的名義網聚而來的。

早在幾十年前，我就知道，人是分很多類型的，有經濟型、科技型、藝術型和運動型等。大家因為興趣點的不同，各自表現出特色。經濟型研究财富變通之道；科技型鑽研自然變化和技術更新；藝術型陶醉于希望世界變得更美更愉悅；運動型天天思謀着突破自身極限更快更高更強……

正是有了這麼多種類型的人，才讓世界變得更加豐富多彩。他們之間偶爾的交集和互融，才顯得更有魅力。一個經濟學者喜歡音樂或一個運動員喜歡擺弄鐘表，都能賦予他魅力和光彩，但前提是兼容，而非浸染甚至串味。比如，一群詩人不再談詩而談誰又升官了誰是什麼級；或一個科學家心裡眼裡隻想着發财變現之類的問題，那多少就有些尴尬了。

當然，也可能是我太過于敏感或吹毛求疵。無論是小兄弟向我介紹車，還是詩友興奮地介紹自己的“處級”，是人家奮鬥了許久的一個個KPI，像我們千辛萬苦寫的劇本，曆盡周折終于拍成了，而且還上了院線，于個人而言也是一個不小的喜訊。他們也許是向大家分享喜悅，而不是炫耀呢？

隻不過有時候，這恰好碰到了别人的心病，而反向激發出許多的惆怅與不安來。這擰巴的感覺，當然是觀者的，而非說者的。分享和炫耀，是一體兩面的，但分辨起來，卻有些困難。這也許就是許多人在回家鄉時，不願意向熟人說起近況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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